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玄玄通秘录 » 11.少年

11.少年

    日子过了两年,天使换了六七拨,三月一次欢宴变成了例饭,岳礼半生积蓄也花的七七八八。

    昨日送别天使,岳礼心想着越来越空的钱袋子,忧从中来,不禁多喝了几杯。是的,二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曾经滴酒不沾的岳礼也爱上了杯中之物。今日天蒙蒙亮时岳礼酒还未醒,府兵来报,早操点兵发现少了三人,迹象上看,极可能是逃了。岳礼呆了一呆,传命点足千人队,和乔氏兄妹寻出城来。

    天色大亮,岳礼捡高岗大石坐了,乔家兄妹不多时率队回来,抛下三名士兵。岳礼似乎酒意还未过,扬扬手,道:“乔风,你来审。”

    乔风等这一句话多时,上前一脚踹倒左首男兵,道:“你奶的李阿狗,老子待你不薄,前几日还要给你说房媳妇,你怎敢叛我?”说话间马鞭拳脚一起招呼。

    李阿狗磕头求饶,惨声道:“将军莫打,小的冤枉,我是追胡大牛去了。”

    乔风道:“胡说!你追他作甚?”

    李阿狗道:“小的不敢,昨晚大家都喝多了,我半夜小解,看见胡大牛出城,来不及禀报,就一个人追了出去,将军明鉴!”

    乔风兀自不信,又一脚踹翻胡大牛,道:“说,你为什么逃跑,别告诉老子你也去追人了!”

    胡大牛面如苦瓜,道:“禀,禀报将军,小人确实也去追人了……”

    乔风大怒,马鞭抽得呼呼乱响,喝道:“胡说八道!你小子追谁去?只你们三个逃兵,难道你去追……”说着,乔风目光落在第三名士兵身上。只见这士兵身子娇小亭亭玉立,竟是乔雅麾下侍从。

    乔风脸色一黑,这会儿好像才明白自己接的不是什么好差事,清嗓子沉声道:“赵小花,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果然,那赵小花不怯不怕,全没两个男兵的怂劲儿,傲然道:“将军,他当然是追我,他喜欢我,沙城谁个不知呀?”

    又来了,这丫头怎的全不知羞的?乔风皱眉道:“这么说,昨夜是你与胡大牛私会了?”

    胡大牛听到“私会”二字,老脸一红,“私会”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赵小花却接话道:“将军切莫乱说,我不喜欢他,全沙城也都知道的!”此话一出,一旁的将士再忍不住轰然大笑,胡大牛却是当众出丑老脸更红,直想找地缝钻进去。

    乔风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士兵叛逃的案子竟被自己审成了一桩狗血春事,气冲冲喝止兵士,道:“胡闹!你不喜欢他与他出城做什么?”

    赵小花道:“将军,我不喜欢他便不可与他出城,我若喜欢,是否便可出城?”

    旁边又噗嗤一笑,却是乔雅。玄虞素有女将而无女兵,岳礼落脚沙城,瞧乔雅一女子清冷,破例招了一营女兵归她统辖。自古以稀为贵,乔雅地位超然,女兵们兵凭将贵,个个天不怕地不怕骄纵的很。乔雅想这些个女娃个个伶牙俐齿,哥哥笨嘴拙舌怎会是她们对手?自己再不约束,只怕这事要没完没了,脸一冷,道:“将军问话你好好答便是,不可多言!”

    赵小花果然听得,恭敬一礼,道:“是!将军,是我一人出城,并未和人相伴。”

    乔风不解,道:“你一人出城做什么?来这风岗乱石滩赏月吗?”

    赵小花道:“将军说笑,昨夜云重天黑,可没月亮,否则我也不致在这迷了路。”忽觉自己说错了话,赵小花岔道:“是小花一人不守规矩,惹大牛和阿狗跟来,将军要罚尽管罚便是,可别再问我为什么出城,我是,我是绝计不说的。”

    乔风一呆,险被气笑。我这是审案又不是和你说笑,还由你说或不说?真以为大爷的荆条只能招呼汉子?正待训斥,忽听胡大牛哇一声大叫跳起,道:“你不说,我说!谁不知道,谁不知道你欢喜王小二!”

    此话一出,乔风勃然变色。拿眼望向乔颂,乔颂知他心意,点点头,乔风虎目圆睁,暴声道:“王小二何在?!”他这一声潜用内劲,声音震荡滚滚传开,每个兵士耳边好似打了一个雷,人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但队伍里左右查看,却哪有人回应?

    天边鹰戾阵阵,身边热浪龙卷,一旁静坐的岳礼不知何时动身,已骑马携鹰远远的去了。

    沙城西北是戈壁沙漠,朝南渐入草原。

    岳礼拍马南下,夏秋之际天高云靓,近处草长木深,远处雪山皑皑。阵阵雁声处,一湾河流自山脚蜿蜒而来,到沙城二十里外湖面展开数里之阔,宛然天地明镜。

    红鹰在云间穿行,有时扶摇而上,有时悠扬徘徊,有时急飞向远,有时徐徐图归,一般人看来全无头绪,岳礼却清楚的把握到红鹰与王小二一寻一隐已过了数招。红鹰自驯成至今追踪寻敌无往不利,今日这般数劳无功还是首次。但既有头绪便无需多忧心,岳礼不禁想起了与王小二初见。

    那时神座玄是在沙城仙踪昙现,岳礼思虑良久终决定将此事呈报朝堂,岂知呈报之后音讯杳无,直到半年后紫帝忽批旨到来,共一十二字:废柴!蠢货!官降一及,罚俸二年。众所周知,紫帝雄才大略日理万机,玄虞各地奏折总亲自批复,用词精简无一废言。这封奏疏虽等的久些,但能换回十二字批言仍是不同凡响,其中四字粗言更是绝无仅有。只是这废柴好解,蠢货何意岳礼却有些琢磨不透,至于那后八字处罚对应何罪更无从揣测,当真好叫人伤神。

    圣意难测,测出测不出该干的活总还要干,阳夏关送的五百新兵到了,谁去谁留他还得亲自过目。岳礼兴致缺缺阅兵,但看到黑黑壮壮一从兵丁里那个又白又瘦的男孩儿时,他忽然愣住,说出了至今不忘的一番话。

    “你是王小二?”他说。

    “是!”他回。

    “你回去,其他人留下。”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沙城,这里,我说了算。”

    “不,这里还是玄虞,仍是玄虞的法度说了算,按法度,我有权参加征兵大试。”

    “不错,你有权参试。但沙城城守是我,参不参加由你,通不通过却由我,留不留用也在我。”

    “据我所知,就在刚刚,将军不是了。”

    岳礼呆住,他忽然明了那十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不仅没半分高兴,反而怒从心起,说出了此生最失态的话:“废话!蠢货,十足的蠢货。你要讲法度,好,我告诉你什么是沙城的法度。当不了兵,便没有兵粮钱,没有兵粮钱便吃不得饭穿不得衣睡不得觉。若你还要赖着不走,沙城也无绝人之路,扫厕运粪尚有个空缺,做好了一样够你花销!”

    这番话震古烁今,到今天沙城仍津津乐道。那王小二也奇怪,不仅不恼,哈哈一笑走出队伍,第二天竟真舞起扫帚扫厕运粪。

    而两天后岳礼上兵法课,讲到围师必缺时忽听到有人拍手称妙,竟又是他藏在房梁上听讲。一屋将军竟无一人事先发现他藏在梁上,大伙儿又惊又怒又羞惭,个个吵嚷要治他个剽窃军情之罪,他却不怕,反问大伙:“岳将军升堂讲兵法,为何你们听得,我却听不得?”

    有人怒不择言道:“我等皆是岳师部下弟子当然听得,你却算什么?”

    那王小二闻言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上前斟酒入杯,道,“巧了,我虽不是岳师部下,却是岳师弟子,只是现在才要拜师罢了。”于是双膝着地,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又将杯中酒水敬上。

    世上哪有先偷学再拜师的好事?岳将军才将他一通好骂,他竟又不知死活又撞上来,大伙儿面面相觑,均觉这小子傻的可笑,不由幸灾乐祸想看岳礼还能说出何等惊世骇俗的话来羞辱这傻小子。\

    然万万没想到,岳礼脸色铁青的坐了半晌,竟伸手接过酒水,一口喝了干净……

    我是被这小子将了一军啊……岳礼悠悠的想着这段往事,看红鹰飞远降落贴地飞来,心头一爽:成了,红鹰卖出破绽,是我反将一军的时候了。

    赤鹰带岳礼在野草芦苇之间周折,不多时前方一空,宽阔的湖面展开眼前。王小二正在湖前,两年时间,他高大清健了不少,昂然的立着,好似草原的孤树。

    赤鹰带路已罢,雄翼一振,又升上高空。王小二低头致礼,岳礼下马踱步湖边,朝远处默默的看了会儿,道:“我记得你是前年七月到的沙城。”

    王小二道:“岳师记心很好。”

    岳礼道:“两年前咱们第一次见面,我不许你入伍,骂你羞辱你你却偏偏要留。现在你在沙城风生水起,上月还入了风字营,沙城这么多兵士论升迁之快无人出你右,怎么又要不告而别了?”

    王小二却不回答,只是傻笑。

    没人会真对一个孩子生气,尤其这孩子那么爱笑,还笑得那么好看,岳礼停了一会儿,悠悠道:“你生在南方,第一次回帝都已经三岁了。没有见过祖父,名字也没起,你爸爸叫你年年,说你是除夕夜里生的。只有很少人知道不是,你叫年年只是因为你爸爸在南方时姓年。”

    说到此处,酒已打开,岳礼饮一口,道:“你祖父为你取名玄一,那时候天下初定正是推选紫帝的当口,有人说玄一玄一玄门第一,你祖父是不想守信,要夺紫帝的名位了,帝都着实因为你的名字紧张了一把。后来你舅舅得了帝位,玄家你大师伯玄恩做了元帅,大伯成了兵主,爹爹是神座,小叔是龙将,一门四王,玄门,还是第一。嘿,说出来谁会相信,我这巴掌大的沙城竟藏着紫帝皇亲,第一名门的世子!”

    岳礼温言润语,话间却尽是风雨惊雷。笑慢慢从王小二脸上消失,他双手抱拳,重重一揖,道:“岳师!”

    岳礼摇摇手,示意他起来,道:“兵主后来去了十万大山,归来封剑无常谷,不问世事。龙将醉心武道,多年前出海东渡,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元帅只是玄门弟子,非掌家人选。玄门盛衰,终究还是落到了神座的身上。”

    这孩子脸上少有的现出一丝暗色,道:“这些事,岳师不提也罢。”

    岳礼道:“这些事太沉太旧,看来在世子眼里,他们已经发霉变污,不值一顾了。你伯伯叔叔不曾婚配,无子无女,玄家这一代只你一个孩子。你有很多事要做,不该在沙城做不切实际的念想。”

    玄一道:“岳师知道我的念想?”

    岳礼道:“这不难猜。那件事过去两年许,和你来这里的时间一致。沙城是神座最后出现的地方,换作是我,也一定会过来看看。只是我没想到你会隐藏身份在这里待两年,也没想到你会现在选择离开。你……”想了想,岳礼又摇头,道,“罢了,找到就好,我们走吧!”

    “走?去哪?”

    “回帝都。”

    “岳师不要说笑……”

    岳礼已经在收拾酒袋了,闻言停了下来:“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通情达理孩子。”

    “我一直都是。只是岳师只说了自己的情理,却没问过玄一的情理。”

    他仍是这么有趣,岳礼点点头,道:“你的情理要佐酒说吗?”

    玄一反问道:“佐酒说的道理岳师会听吗?”

    岳礼认真想了想,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