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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棋子

    独得其识者为魂灵,徒存其力者为恶鬼。

    万物四要之中,恶鬼只有“力”这一种要素,既无形体,又无识见,因而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也因此纯粹暴戾强悍异常。神魔之争后,天地之间先天恶鬼已极少见,这股强悍的力量大多依附于人与禽兽肉体之中,得证大道的修士或可用魂灵驾驭此种力量形成神识,以此超脱肉体湮灭之厄而获得悠久的生命。这种情况凤毛麟角,大多数恶鬼仍只会在肉体消亡之后回归幽冥,寻找新的肉身。

    恶鬼本无善恶,只因人或禽兽于生眷恋于死不甘,魂灵脱离肉身之前将最后一丝执念留在这股力量之上,这股力量按这一丝执念行事,往往展现出极大破坏力,因而称之恶鬼。实际上,善恶在魂而非鬼,只是人们对死后之事讳莫如深,时间久了,鬼与魂已混做一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古往今来修士千万,恶鬼如此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很难不引起偏执之人注目。为其害命拘鬼者有之,亵渎死者者有之,通灵幽冥者有之……人们对之深恶痛绝,便是其中真有正大光明者,谁又会去一一分辨?故而修习鬼道者行踪飘渺,行事诡秘,偶有一两人在世间露面,也不会轻易展示道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与敌视。

    玄一之父玄是以神座之名交游天下修士,门下食客中有一名叫做杀生的修士,比玄一长不几岁。玄一年幼无畏,瞧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便常与他说话玩耍。玄一问他修的三十六天罡正法之中哪一门,他也不肯说。直到某年元宵,玄一去他屋中邀他赏灯,见他从床榻上的棺材里出来,惊得一身冷汗,才知他修的竟是鬼道。

    老者口中的养尸,人傀等字眼玄一从杀生口中听过,知那是鬼道之中一种极为偏激的术法。杀生曾提及此术,那时他少有露出嫌恶之色,因而尸如何养,人傀如何制,玄一亦不知晓。

    老者制住玄一,从地上爬起。他人枯瘦,身只五尺,但脊梁溜直,并无佝偻畸形之病。玄一心道:“这老头乔装扮惨,难道专为引我上当?我是何时露了行迹?”他自然而然想到灰衣人,但转而又打消此念:“不对,灰衣人远胜于我,要擒我不必多费周折。”

    老者提起玄一,端详片刻,又伸手在他肩、臂、腕、腰等处拿捏片刻,道:“这小子骨骼清奇,竟也是上佳资质,嘻嘻……哦?这把刀……”看到玄一手中还提着单刀,两指拈起来瞧,只见刀身笔直,一侧开刃,刀身极薄,黑夜之中隐隐有雪色流动,赞道:“夜有寒光,好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刃,我这两具人傀败得不冤!”忽然呜咽咽的哭起来,道,“唔,两具半成人傀换一副上好‘肉坯’和一柄上佳宝刀,鬼老天有眼,吾老鬼时来运转,再不用看两位好师弟脸色……”说到此处喜不自胜,竟止住眼泪放声大笑。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如乌鸦叫丧,笑如夜枭索命,疯疯癫癫,叫人不寒而栗。

    这时,传来一阵鸟啼声。那啼声阴森森的,比之老者的笑声也好听不到哪去,分不清是什么鸟发出。只能断定声音来自对岸,但具体是对岸河边还是对岸四五里外,那也难说得很。

    老者惊道:“我那小师弟怎么回来了?他传唤我过去,莫非已知道我在他族中猎人养尸?这可如何是好?”看一眼玄一,又看手中宝刀,他镇定了些,道:“老子手上有这两个宝贝怕他什么?我这便去见他,若他好声好语好酒招待,吾老鬼便饶他一条狗命,若他没大没小不知尊卑,吾老鬼连他也做成人傀!”说着便向河对岸行去,不出四五步,又停下:“不对,吾老鬼刀法草草,这好肉坯也还没做成人傀,这么去了真掰起腕子,只怕还弄不过他……唉,去不得,去不得!”说着拔腿便跑,奔出三四丈,老者又停下,哀叹道:“我若不见他,被他碰见定要见怪。我若做好了这具人傀自然不怕他,但若做不好……呸,呸,怎会做不好?只怕没做好便被他追上,那时吾老鬼可要人财两空!”他唉声叹气在水里踱步半晌,忽而一拍大腿,道:“啊呀,吾老鬼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好地方?我先将宝贝藏那里去,再去见他……对,正是这样,妙极妙极!”说罢,方向一转,将玄一夹在腋下,宝刀别在腰间,向下游对岸斜行去。

    玄一将老者一行一言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惊奇。这古怪老者修为已然不低,竟惧怕他的师弟们,且其中一个小师弟正在这寨中,再加上今日所见的灰衣人……这白水台是什么香蕉巴拉魔鬼洞窟,怎会有如此这般多妖魔鬼怪?不过他自小见识多了,此刻也不真多惧怕,还心想:小爷这遭不白走,一炮炸出许多条大鱼,乖乖发财了也!

    想罢这些有的没的,玄一又想起杀生的话:“鬼力乃人世间最纯粹的力道之一。若被鬼压身,想凭肉身力量挣脱极难,只有调动自身鬼力反冲回去,方有一丝转机。”玄一心想:驭鬼者,魂也;御魂者,神也。修行者丹田纳气海,颅顶藏神宫……这丹田气海小爷我还可想想办法,颅顶神宫乖乖嘞却没练过,这要如何是好?于是用劲皱眉(他身体麻木已非本人可控,只是一丝清明以为自己如此而已)奋力冥想,直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脑袋也炸了,何曾见有半点鬼力出现?

    那老者却不知怎的发觉玄一动静,略带惊奇说道:“小鬼到现在竟还有意识,真叫吾老鬼出乎意料。”

    玄一“翻个白眼”:叫你老鬼出乎意料有什么了不起?吾老鬼,吾老鬼,这世上竟有人会这么称呼自己,真是奇也怪哉。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称呼自己‘吾老鬼’?只因我的名字就是‘吾老鬼’!”

    骗子!这世上怎会有人叫吾老鬼?玄一“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下一刻,他却“眼睛要掉出来”:你能听到我想什么?

    吾老鬼笑道:“你此刻全部魂力集于神宫,等如把所思所想全写在脑门一般。吾老鬼浸淫鬼道多年,怎会连这‘识魂断灵’的粗浅功夫也不会?”

    玄一想道:“又吹牛!不过,即便你就叫‘吾老鬼’,天天用名字自称,也是奇葩一朵。呃,你能听懂我‘讲话’那便好了……你说我已经调动了魂力?我怎么不知?”

    吾老鬼道:“你小子要问便问,为什么问之前总说一大堆废话?”

    玄一想:“你老子我才思敏捷,你说什么我便想到什么,谁叫你会什么‘识魂断灵’的粗浅功夫?我想一想也犯法吗?”

    玄一还要不啦不啦的想下去,吾老鬼已被烦透,大叫一声:“闭嘴!魂便是念,念便是魂,你若连魂力也不能调动,岂不是痴呆傻子?”

    玄一:“原来如此,这便算调动魂力,那我又该如何御魂驭鬼?糟!我忘了老鬼能听到我想什么……”

    吾老鬼果然一呆,道:“御魂驭鬼?你想冲破老夫的鬼压身咒?”他嘻嘻哈哈大笑起来:“你从何处知晓鬼压身有这等解法?不过知道只是知道,会不会,有没有用,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罢了,罢了,你既然知道我能听懂你想什么,自然便不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说也罢!”说完,连他也闭嘴了。

    两人便如此沉默,约莫行出半里,吾老鬼停下来,道:“你竟能真的忍住不想?!”

    玄一想道:“越不愿想起什么,便越会忍不住去想什么。这点粗浅道理小爷岂会不懂?你老鬼给我下套,哼,小爷好骗吗?”

    吾老鬼被玄一“话”噎住,出奇的没发脾气,又向前继续走去,边走边道:“话说来容易,办到却难,小鬼你究竟怎么办到的?”

    玄一“摇头”道:“道门神游,佛门入定,儒门致良知,皆可达空我本性,这有什么难的?至不济,我不将魂力集中于神宫,你还能听到我腹诽心议不成?”

    吾老鬼瞠目结舌。好一会儿,他道:“你这小机灵鬼,吾老鬼倒有几分舍不得把你做成人傀了。我给你个机会,你若愿拜我为师,吾老鬼就饶你一命,如何?”

    玄一:“别别别,我拜你为师,你是老鬼,我岂不成了小鬼?小爷大好男儿不做,小鬼有什么好做?!”

    吾老鬼气得一口鲜血险些喷出来,语无伦次道:“你这小鬼懂什么?老子乃天下有数的鬼道高手,你若跟了我,怎会是小鬼……呸,老鬼的徒弟当然是小鬼,做小鬼有什么不好……”

    玄一:“你呸我也呸,呸呸呸呸,天下修鬼道的都有数,你这连自家师弟们都怕的什么高手自然更加有数……”

    吾老鬼气疯:“我师弟?哼,你当老子修为真不如他们?只是我命苦罢了!”见玄一不信,便说起生平旧事:“吾老鬼年幼时机缘巧合,得了几卷鬼道秘术,自行修持到十一二岁便有小成。只是吾老鬼自悟鬼道,于修行大道境界不通,走了许多弯路。到三十岁那年,吾老鬼巧遇布袋门当家。他是修行方家,于鬼道也曾涉猎,得他点播,吾老鬼豁然贯通,终于入了修行大境。吾老鬼不白受人恩惠,便拜老当家为师,为他鞍前马后效力。比着两个师弟,吾老鬼早入门了十年不止,怎会不如他们?只是,只是……”说着,他忽然吊丧似的哭起来,“只是贼老天不开眼,吾老鬼命里缺金,一生开墓过百,杀人无算,却始终寻不到神品之上灵棺和先天具备超卓鬼力之人,吾老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可知那有多惨?”

    玄一直“撇嘴”:你杀人掘墓算惨,那被你所杀和被你掘墓的人又算什么?真你娘妈的什么德行!按住不悦,却道:“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你老鬼这么厉害,怕两个师弟什么?”

    吾老鬼出奇没有反驳玄一,抹一把泪,续道:“我这两个师弟也不寻常。二师弟英武潇洒,最像师父,天资也高,传了师父衣钵,是堂堂布袋门现任当家(玄一心道:什么布袋门,听也没听过,还堂堂当家,笑死人……)那小师弟……哼,小师弟本是别人塞来的关系户,资质也是平平,本来不值一提。若非布袋门功法是笨功夫,勤勉修持便可有功果,老当家未必便会收他!可人算不如天算,那窝囊废出奇的好命,不知何处得了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便功力暴增,修为大涨……”

    玄一大吃一惊,道:“你说黑白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