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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青莲(一)

    “跪下。”

    濮阳解悟看着刚踏入院中的濮阳青,面色冷峻地命令道。

    濮阳青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垣浣方才听到动静后跟着濮阳青一同来了院中,听到濮阳解悟这么说,垣浣立即下跪,为濮阳青求饶:“还请家主查清楚后再下决定!这几日我从早到晚都陪在小姐身边,小姐并没有加害钱夫人的心思,还望家主明察!”

    濮阳解悟冷笑道:“你自小跟在她身边,不为她求情倒不正常了。只是你为她求情又有何用?难道她真做了,你还会捅出来?”

    垣浣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多言,只是低下头去。

    濮阳青眼中已含着泪,“阿父,我在你眼中便是这般不堪吗?我为何要加害钱阿姊?”

    濮阳解悟猛拍正椅扶手,大声吼道:“你莫在此狡辩!我日日叫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你却读成个心地狠辣的人,钱舞笠待你如自己亲人一般,甚么都想着你,你居然在如此重要的日子给她下药!”

    濮阳青再也抑制不住,泪从她脸颊上滑落,“我也从未想过加害阿姊!她待我如亲人,我难道哪里就排挤她了么!”

    濮阳解悟气的站起,走到她目前,狠狠说道:“你对她心中到底有无怨言,自怕是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她在迎秋大典上为你准备的猎弓,你不使,反倒去巴结那令狐朔,叫他给你备了副一模一样的。你阿姊有多委屈,你可知道?她那日哭到深夜,不断与我说‘我该如何让柚凝理解我,接纳我?’,还有她为你今日生辰宴准备的发钗,你可知这发钗她托人从半个月前开始做起?你倒好!去拜见她时,处处流露不满,还暗讽她年纪大,不似你这般青春年华。”

    濮阳解悟举起巴掌,但看着濮阳青不甘的眼神,他迟迟未扇下去。

    濮阳青就这般盯了他良久,甚么也不说。

    屋内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家主叫他们聚集在这屋内,只是认为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此刻下人们都在心中为自己祈祷。

    毕竟濮阳解悟对自己亲女尚要动手,若自己一个不注意说错了话,焉有命哉?

    外人都道濮阳解悟儒雅慈悲,但只有濮阳府的人自己才最清楚这位家主的心狠手辣——那家规上,就算是逾矩逾礼的处罚,也是要叫他们血肉模糊的,更遑论今日这般大事,加害女君,若能给自己家人留条后,已是万幸。

    他濮阳府虽是文官世家,但到了濮阳解悟手中,那见不得光的买卖不计其数,所以一旦入府做了濮阳府的下人,那便同签了卖身契一般,一辈子都是濮阳府的下人。

    不然,濮阳府单靠舞文弄墨,怎能安稳住得这媲美郡王府的大宅子?

    濮阳府的下人私底下都曾对自己家里人说道:莫以为濮阳府下人得的赏赐多,便不顾所以到这宅子中当奴仆。这濮阳府,不比世人口口相传的皇宫清明半分。

    在这府中赚够了一辈子荣华富贵又有何用?只怕是赚的来,却花不去。

    因此,虽然那一巴掌并未对着他们自己,可他们却感觉自己随时要被处决一般,瑟瑟发抖。

    濮阳青感觉自己的心都揪成一团,她恨不得将那痛苦拧开,却又无能为力。

    她的细肩颤抖着,不断有泪珠落在地上,留下水花般的印记。

    濮阳解悟手虽收回,但瞧见她如此模样,咬牙切齿道:“我日日在外传授仁义道德,却不知那最毒的蛇蝎竟就在我自己府中,还年复一年对她娇生惯养!你现在是你继母这般恶毒,又特地选在今日办事,叫我颜面尽失,你真是好生歹毒!跪下!”

    濮阳青的泪还在流,但她不再是那般不甘眼神。她面无表情,紧紧盯着濮阳解悟。

    这般僵持了许久,她坚定地吐出几个字来:“不跪。”

    濮阳解悟冷笑道:“今日可由不得你任性了!”

    他对着门边的婢女喊道:“把门关上!”

    房门刚关上,他做了个手势,从两侧暗门中冲出两名带刀侍卫,将濮阳青扣住,在她肩上施力,往下一压,濮阳青的膝盖便着了地。

    濮阳青眼眶开始染上猩红色,她对着自己的阿父大喊道:“你既从不信我这个女儿,当初又何必叫我阿母将我留下!从我来此地方开始,你没有听过我一句解释,就已经在心中定下我的罪!”

    濮阳解悟听她提到自己阿母,好似被触及逆鳞一般,面目狰狞:“你心中果然对钱舞笠有恨意!不对,”他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凌厉又尖锐,“你如你阿母一般,恨的哪里是旁人?恨的是我罢了!你心中记恨我多年,这才借着钱舞笠来对我报复,我说的可对?”

    濮阳青嗤笑道:“你既如此觉得,那便不必再问我了。”

    濮阳青自嘲般笑了几声。

    “我从小便在濮阳府中日夜苦读,连院门也不得出几次。我阿母与你和离之日,你叫管事的老媪关住我,任我在房中不吃不喝,哭至天明,你也不过是叫人传话来说,‘饿自然是饿不死的,她不想吃便不用求着,等她饿了,自然要来讨食。’因此,我心中总觉着你对我不满,便日日苦读,总盼着,自己努力些,再努力些,你就可以给予我一些父爱。再不济,那么多年,我认真做个乖巧女娘,就是盼着你能觉着我好。”

    濮阳青凄惨地一笑,泪划过她的嘴角。

    “只是到了今日,我方知,我是错的。阿父不爱我,那是一辈子的事。”

    她想起父母和离那日,她还如往常那般在屋中乖乖读书,突然间,几个府中年长的婢女进入她房中,将那房门反扣过来。她不知所以,傻傻问道:“为何将我锁在房中?我还未曾用过早膳呢。”

    那最年长的老媪对她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尊重,只是懒懒散散说了一句“你阿父阿母和离了,你阿母正准备离府。”

    听到这句话,濮阳青急忙说道:“那我更应该此时出去劝我阿母,我去劝她几句,她便不会走了。”

    那几个老媪却似听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妮子,真是不通人事。你莫要以为自己说的话有多大分量,若你阿母真的以你为重,怎会与你阿父闹到这步田地?”

    濮阳青听到她们不肯放自己出去,心急如焚,便拿出平日里那气势来命令她们道:“快点放我出去!小心我告诉我阿父,叫他拿大板子狠狠打你们屁屁。”

    但这句话只使得那几个老媪笑得更欢了些。

    “你莫以为自己还一直会是濮阳府中的千金大小姐,若是家主不日便续了弦,这府中的仆人,你可就使唤不起咯。”

    她听不懂老媪们的嘲讽意味,但听得出自己受欺负了,于是她便扑到房门上,大喊“阿母!阿母!”

    可是她从清晨喊至深夜,她所唤的人一直都未出现。

    她的院子大的安静,可她平生第一次不想要这份安静了。

    那些老媪一开始还训斥她几句,到后来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自顾自睡去了。

    那一日,那院子里唯一来过的人,是来送三餐的下人。

    她没有胃口,即使老媪们问起,她也只是摇摇头。

    她的床榻被两个老媪占了,她们鼾声如牛,可濮阳青坐在门前,直到深夜也未曾停止流泪,晚风吹得她背脊寒冷,她蹲在房门旁,小小的身躯被冻得不断发抖。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可她不敢睡,她还是在嘴中不断默念道:“阿母......阿母......”

    她害怕自己睡着了,喊不了阿母了,阿母便会彻底放弃她。

    可是直到今日,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也再没出现过。

    她感觉自己跪着跪着,眼眶模糊了,膝盖也渐渐开始麻木,她脑中一片晕眩,只模模糊糊听得一片吵闹声,但很杂,既有阿父的,又有垣浣的,仿佛还有人涌进了这间屋子。

    突然间,一切又静谧起来。

    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这叫她想起自己被困在房中的那个夜晚,她蹲了很久很久,安静的仿佛世间只有她一人。

    她想起来了。

    那日的月亮很圆,她透过房门的缝隙看着了。她念叨了很久的“阿母”,可是都没人回应。

    她便想到,幼时阿母与她说,那月亮上传说也有人家。

    只是,到月亮,要跨很多座山,很多条河。

    她便想,阿母如果不能呆在濮阳府了,那她乐意与阿母去那月亮上。

    只要有阿母陪着,她便不介意路上跨过多少座山,趟过多少条河。

    只要自己不被丢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