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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青莲(二)

    令狐府中,许夫人于前厅端坐,令狐家主与她并排而坐,令狐朔则坐于一侧。令狐家主脸色凝重,手指烦躁地敲打椅侧。许夫人也连声叹气,只有令狐朔低着头默不作声。

    还是许夫人先打破了平静,她向家主问道:“你说那濮阳解悟本想趁着昨日柚凝生辰来掩人耳目,将朝廷下赏的玉釉偷渡出都城,可求证了此事为真?”

    家主叹气道:“千真万确。昨日柚凝被人诬陷一事,正好叫所有人都将注意放到此事上,那些宾客有的先行告退,有的叫自己丫鬟去听听墙角,我当时却总觉着这事蹊跷,那濮阳解悟是多要面子的人,即便要处理此事,又怎会走漏了风声?我往外院走去,正好瞧见濮阳府半数以上的奴仆都在卸箱子,装箱子,我便上去询问。那些下人们见我发现了,赶忙将我糊弄过去,说甚么这是濮阳青小姐的嫁妆,濮阳解悟早为她定好了与杨府二公子的亲事。话虽那么说,但他们见我瞧见,便不装那些箱子了。”

    许夫人沉吟片刻,说道:“这般说来,龙吟前些日子去调查的倒也能与昨日之事对上。只不过我们只算准了濮阳解悟偷渡玉釉,却没算到他竟想以这种方式掩盖。你昨日是坏了他的好事,我心中怕他有所作为。”

    令狐家主摇摇头:“这倒不会。前些年的反叛案闹得人心惶惶,从此都城内官家们玉釉只用专制样式,武将们招兵买马,无不要通过此物,就算是太子太傅,走私此物也是死罪。他既已知我察觉到了,那便不敢轻举妄动。”

    许夫人起疑,“但一世家只有一块玉釉,他若走私,不日便要面圣禀报都城事宜,到时文武百官拿出玉釉示帝,他却拿不出,这不叫人起疑?莫非......”

    令狐家主接话道:“除非他自己与那制玉釉的玉石苑私下有牵连,走私后玉石苑花费三月为他重新制一个便是。虽说皇家法严,这玉釉不能制出多个,但偷偷摸摸做上一个并不惹眼。再说,濮阳解悟若成功走私一个,那便已够他享受后半生荣华富贵。”

    许夫人又问道:“那与杨府是否也有干系?”

    令狐家主否认道:“龙吟未查出这走私案与杨府有干系,那杨府本是商贾出身,在朝中也就是个新晋贵族,想来也不敢插手此事。最可怜的倒是柚凝,被白白冤枉一番,丢了名声,还被许给那杨二公子。”

    令狐朔突然开口道:“杨二公子似乎对苏铭君很感兴趣。杨大公子倒是对濮阳青有意。”

    令狐家主有些惊讶:“这我可就看不懂了。濮阳解悟再毒辣,也不至于将自己女儿许给不喜欢之人。”

    许夫人冷哼一声:“濮阳解悟眼中哪有甚么儿女,只要能叫他获利,他便不择手段。昨日他虽然也不全信是柚凝下的毒,但于他而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做了数不胜数的亏心事,怕的是自己哪日也被柚凝所害。”

    她面上露出悲悯之色来,问令狐朔道:“柚凝可知杨府定亲之事?”

    “想来是不知的。”

    许夫人又问家主:“那柚凝最后如何了?”

    家主道:“好似是晕过去了。她身子骨本弱,濮阳解悟又叫她跪了许久,据说后来是唐家主破门而入,叫那濮阳解悟莫妄下定论,不然便叫御史台来一探究竟。濮阳解悟这才冷静下来。不过那时柚凝已晕,杨家主进来说,既然柚凝已与自己府上有亲事,不希望柚凝出事,这才将柚凝先带回杨府,待濮阳解悟冷静后再议。”

    许夫人锤桌道:“可怜!可怜!柚凝尚不通世故,便要卷入这无端陷阱中。此事便就是杨府,濮阳府的错,也算不到她一女娘头上!怎的还要将她亲事牺牲出去?”

    令狐家主惋惜道:“若是濮阳解悟不肯还她清白,这都城中谁人敢娶?此事传出去,濮阳解悟顶多是个对自己儿郎太过严苛的阿父,但濮阳青可就成了害自己继母的蛇蝎心肠了。再说,濮阳解悟这么多年在人前装的毫无破绽,即便是澄清了,濮阳青的名声也扫地了。当今世道,女子名声最为要紧,却也最易破坏。”

    *****

    杨府西房中,濮阳青依靠在床沿,面色苍白。

    垣浣双眼红肿,吸着鼻子抽泣,为濮阳青准备晨间梳洗。

    也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垣浣动作较往日比起来不知慢了多少,但濮阳青只淡淡瞥过她一眼,并不催促。

    许久,垣浣才拿起梳子,在她正要为濮阳青梳头时,濮阳青轻轻将发梳一撇,“莫跟着我了。我日后日子不好过,你也不必跟着我受苦。”

    垣浣又大哭起来:“小姐......我心中从未有过这般想法......”

    濮阳青抬眸,盯着垣浣。

    垣浣瞧见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慢慢停下了哭声。

    濮阳青的眸中不再似平日那般神采奕奕,她眸中只剩下一潭深不见底的湖,好似永无新水汇入那般,连波澜都不曾起。

    垣浣看到她这般的眼,想哭的欲望一扫而光。

    若说垣浣自己的委屈,自己的担忧,那便说明她还是鲜活的。但濮阳青眼中,好似有些东西死了,虽然还有些遗留的不甘,但那不甘极深。

    与濮阳青比起来,她垣浣感觉自己连哭都没资格。

    于是她开始恳求起来:“小姐,我自小跟着你一同长大......你是最懂圆环对你有多忠心的......垣浣平日里虽然对府中婢女蛮横了些,但那都是因为她们嚼小姐舌根......”

    她跪下,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小姐,你莫要赶我走......”

    濮阳青轻叹口气,扭过头去,“你想留便留吧。”

    “是,是。”垣浣立刻擦干眼泪,挤出个笑来,“我这就去给小姐拿些吃食来,小姐腹中空空,定不好受。”

    垣浣正欲跨出门槛,却被庭院中传来的怒吼吓得一哆嗦。

    “我何时说过要娶那濮阳青!你们莫以为我是杨宇,便没有自己的自尊了!”

    垣浣战战兢兢,在门口犹犹豫豫,不知是该出去还是不该出去。

    濮阳青开口,淡淡说道:“杨二公子本就是这等秉性,你我都有所耳闻。不必在意。”

    垣浣应了句“是”,便夹着步子出门去了。

    那杨二公子情绪激动,似乎在与谁吵嘴,不过只吵了片刻,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了。

    这偌大的杨府西房,一旦没有外界的吵吵嚷嚷,便会显得十分寂静。

    濮阳青也不动,就呆呆坐在床侧。

    她盯着窗棂外的积雪出了神。

    过了好一会,她听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来。

    她懒得扭头。

    不论是何人,所为何事,她现下都不感兴趣。

    只是她没想到,是她熟悉的那道声音。

    “女公子,昨夜匆忙,府中常年不住女眷,只好找了床新年新做的被褥来供你休息。女公子昨夜可有不适?”

    濮阳青转过身来,嘴角勉强挤出一笑:“杨公子,多谢照顾。”

    她体内缺水,昨日又泪流不止,现下嘴唇十分拔干,方才她挤出的那一笑,在她嘴角扯出血迹来。

    杨翎羽看着她这副模样,好似个没有血色的瓷娃娃,丝毫不见平日的灵气,心中便被她那一笑扯出痛楚来。

    濮阳青察觉到了他的心疼,艰难地扶着床沿,起身行礼道:“杨公子,我当下不过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贵府却毫不介意,将我收留,以防我阿父伤害我,我心中感激不尽。只是我身体抱恙,实是无法今日去拜见杨家主,还望海涵。”

    杨翎羽摇摇头,轻声细语道:“昨日来的世家贵族,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虽听到了你们府中丫鬟的尖叫,但家主们定也不是头次遇到这般事,怎会偏听区区丫鬟的一面之词?何况其中许多长辈与你相处过,必定不会妄下定论。”

    濮阳青听他这般说,心中的压力也缓轻了些。

    杨翎羽将两食盒放于桌上,“拜见我阿父的事情可晚些再说,我刚刚瞧见你的随身婢女出院,就想到你定是没用早膳。左边放的是早膳,右边放的是杏仁酥,我从你爱吃的那家铺子买来的。”

    濮阳青眼眶红了,鼻头一酸,又落下泪来。

    杨翎羽显得有些束手无策,急忙拿出帕子来,递给濮阳青,让她拭泪。

    “女公子,可是哪里不满意么?”

    濮阳青抽泣道:“并无。我只是觉着......我已成了笑话......又被扣上婚约......现在我呆在何处,何处便觉得丢人,可在杨府,人人待我如宾,丝毫不嫌。”

    谁知杨家主的声音忽然从院中传来:“柚凝何必如此自弃?昨日之事迟早会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濮阳青与杨翎羽同时对着来人行礼。

    濮阳青昨日未看到杨家主,她记得有人说杨家主给她准备的贺礼极多,但有些事来的迟了些。

    她见杨翎羽一副翩翩公子儒雅模样,那杨二公子在传闻中也长得甚是修长俊俏,却没想到杨家主并不比她高多少,瞧着是个和气且大腹便便的普通中年商贾模样,很难叫人第一眼想到他竟是世家一族。

    不过他声如洪钟,有种莫名叫人信赖的亲和感,“我记得你乳名叫柚凝罢?甚是好听!你若不介意,我日后便这般称呼你,可好?”

    濮阳青答道:“您是长辈,自是听您的。”

    杨家主说道:“好。”

    他进房后,在椅子上坐下,也示意小辈们坐下。

    杨家主看了眼濮阳青,缓缓说道:“今日我那逆子说了不该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既然是你的婚约,那我今日便将这婚约的来龙去脉与你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