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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青莲(三)

    冬日的风对人凌冽,对树亦然。深深庭院中,冬日的梅树经风摇动,于枝的缝隙间零零落落洒下些积雪,有些落到院的正中间摆着的瑶琴弦上。

    但那人仿佛并不在意,只轻轻拂开散雪。

    瑶琴声如清泉,伴着雪音,本该叫人听得悦耳空灵,但那曲调却悲怆动人,寂寂寒冬中,听这曲调更是冷透心脾。

    许夫人站在院门旁,示意一侧的丫鬟退下。她很仔细地看着院中将要长成的儿郎,他身姿挺拔,终年一身黑衣,容貌俊朗,尤其生得一双勾人心魄的双凤眼,总叫人无端想起丹青画作,或许用浓墨重彩来形容他的俊朗也不为过。

    但他面若冰霜,手起手落间利索淡然,丝毫不见弹琴之人常有的婉约之气。

    他意识到许夫人来了,但并未像素日一般立即停下手中的事,唤她“阿母”。

    许夫人便等他将这一曲弹完,才开口说话。

    “祁清,你若是要练琴,在书房中练也是可以的。我叫人将瑶琴搬进去,这树上的积雪你就不必受着了。”

    令狐朔起身,行礼。“阿母,不必如此麻烦。我在院中练也是一样。”

    许夫人缓缓说道:“那这瑶琴不是你最心爱之物吗?你不怕那积雪落下,坏了琴身?”

    令狐朔瞥了那瑶琴一眼,答道:“湿了便湿了。有雪擦掉便是。”

    许夫人走近他,捧着他的脸。他已长的很高了,需要俯身才能让母亲这般做。

    “外人皆道你性子凉薄,我却从不这般认为。我倒是觉得,你虽天天一副冷清模样,但你这心,比谁都热。”

    她将令狐朔的外袄拉正,“你与她既是友人一场,又算义兄妹一场,你自是可以去看望她的,不必在此发愁,替她担忧。”

    令狐朔将头扭向别处,“阿母,我这般不是因为她。”

    许夫人也不看他,只看向庭院中那棵腊梅。

    “你是我儿,我怎会不知你?”

    令狐朔这回不反驳了,也随着许夫人的眼神看向那棵腊梅。

    这腊梅算是皑皑雪中一株红,叫人瞧着甚是喜悦,可令狐朔眉宇间愁意更浓。

    他们二人沉默良久,令狐朔看着那株梅花,恍然问道:“阿母,你可知,被人欢喜是何等滋味?”

    他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这问题有些显而易见的蠢。

    许夫人笑道:“自是知道的,你阿父当年不就是仰慕我,追求我,这才有了你吗?”

    令狐朔抿紧了唇,在阿母面前有些少年失嘴的窘迫。他别扭道:“阿母就当我方才是在胡言乱语,不必在意。”

    许夫人又是温柔如水的一笑,“我怎不在意?我不仅在意,我还知晓你这些日子里思虑之人是谁。你既然已对我说出其一,何不与我说出其二来?”

    令狐朔还是别扭道:“不必说了,这等儿女情长的闲话,只会搅了阿母清雅。”

    “好吧,你既不想说,阿母也不逼迫你。”许夫人为他拍了拍他肩上的落雪,“这才一小会儿呢,这雪又落你肩上了。”

    许夫人又看了他几眼,嘱咐道:“阿母还有些事,不能在此为你排忧解难了。你若哪日想说,那便到阿母院中来。只是莫要贪凉,你年轻,身子骨自然健壮,但也经不起日日受凉。”

    令狐朔答道:“我听进去了。晚些我便叫人将瑶琴搬入书房中去,我答应阿母,不在这院中受凉。”

    许夫人满意地笑笑。

    “对了,有什么话你若是想对柚凝说,那便择日去说了吧。”

    看着令狐朔满眼疑惑,许夫人解释道:“你阿父昨日便与我说了,濮阳解悟不过半年便要将柚凝送出府去,叫她到西源山学些剑术,说她身子骨弱,多去山上历练才好。你若心中想与她和好,那便去做。这日后朝夕相处,你也多让着她些。你们总算相识一场,你我皆知,柚凝回府后日子只会愈发难过,你与她这半年不要闹了矛盾,叫她徒增悲伤。”

    “你长大后便知,若得一人无暇喜爱之心,那是弥足珍贵的一件事。”

    说罢,许夫人便离开了。

    令狐朔立于雪中良久,似有所思。

    *****

    次日早上,唐睿渊便进了令狐朔房中,对他软磨硬泡道,“我这几日日日叫你与我去玩,你日日拒绝我,理由不是温书便是习字,”他拿起案上令狐朔写的字,指指点点起来:“还日日习字,写这么久了,不还是一手草书?”

    令狐朔回怼道:“草书也是有书法大家的。”

    唐睿渊回道:“反正不是你就对了。”

    令狐朔:“......”

    唐睿渊说道:“近日我与杨二公子在研究投壶,发现甚是有趣,我便想叫你与我们一起玩,正好,你不是也没与那杨二公子相处过吗?”

    令狐朔皱眉道:“我不喜赌,你们自己玩去罢。”

    唐睿渊面上有些难堪:“世家公子们投壶可是雅趣,又不似市井之人一般为钱而赌,你怎这般说。好,你既看不起我玩投壶,那我也瞧不起你一回。”

    令狐朔问道:“瞧不起我甚么?”

    “你与那濮阳青吵了架,便缩在此处当缩头乌龟,还自己日日生闷气,不与外人打交道。”

    令狐朔自顾自整理衣襟,“你瞧我这新衣如何?”

    唐睿渊不太理解他的转折,但也捧场道:“你穿黛紫色,的确比纯黑好看得多。”

    “那便是了。我今日就是要去杨府的。”

    唐睿渊又说道:“不过与那杨公子比起来还是差的多了。杨大公子看起来更叫人舒服些。”

    令狐朔冷冷瞪了他一眼,“我去找我义妹,又不是去与杨翎羽争个高下。”

    唐睿渊打趣道:“你既只将濮阳青看作义妹,何必前几回明里暗里让我帮你找那杨翎羽的茬?还要拿自酿酒来贿赂我?”

    令狐朔极少与外人打交道,但毕竟是十几岁的年纪,自是也要给自己找些乐子的,所以他常闷在府中酿酒,且酿的不错。

    令狐朔冷冷说道:“我看不惯杨翎羽两面三刀模样。”

    唐睿渊嗤之以鼻。

    *****

    杨翎羽清晨便起来习书了。濮阳青待在西房的这些时日,他除却每日给她送些点心,陪她聊聊天,其余时间都不打扰。杨家主虽已与濮阳青说清了那婚约之事,但毕竟男女有别,杨家主也明里暗里敲点过他,莫在女子闺房中停留太久。

    不过今日他在念书时,下人突然来报,那唐睿渊与令狐朔登门拜访。

    杨翎羽笑着吩咐下人道:“那便好好招待,先去请贵客入座喝茶罢,我去换身衣裳。”

    另一边,唐睿渊与令狐朔由杨府管事的领着到前厅入座。路上唐睿渊左顾右盼,与令狐朔耳语道:“我还真以为这杨家是小门小户呢,想不到这新晋贵族也不似我想的那般财力羸弱。”

    令狐朔换了个话题,低声与唐睿渊说道:“待会你可得管好你的嘴。莫要在杨府中胡言乱语,更不要说些无端惹恼人的。”

    唐睿渊撇了撇嘴。他心中知道令狐朔是绕着弯子叫自己不要惹恼濮阳青。

    他们在前厅刚坐下,丫鬟们就分别端上了沏好的金骏眉来。

    唐睿渊喝了一口,心想这杨府待客未免太过大方,他们不过两还未弱冠的少年郎,便可得如此待遇。这般奢侈,想来杨府这实力的确不弱。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来的竟是杨翎羽。

    杨翎羽行礼道:“久等了。家父今日事务繁忙,现在还在外,想必不知你们二位突然莅临,我便自作主张来迎客了。”

    令狐朔今日倒是客气多了,还礼道:“的确是我们突然打搅,杨大公子出来迎接已是客气至极。”

    三人坐下后,杨翎羽说道:“二位定是来看濮阳青小姐的。不过她的贴身丫鬟说她近日总是睡不好,于是我叫人熬了些安神汤药,她此时应是未醒。”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午时,令狐朔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濮阳青贪睡,听夫子说,素日里不论上课与否,日升之时她便起了。但他转念一想,许是濮阳青太受刺激,这才无法安宁入睡。

    令狐朔说道:“那我便在此处等待吧,若她醒了,烦请公子与她说声。”

    他说罢,看到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唐睿渊,又补一句:“至于唐公子,还请回府罢。”

    唐睿渊突然被提一嘴,从椅子上蹦起,“为何要我回府?今早分明是我将你拖过来看濮阳青的,你如今快见到她了,便就要将我赶走?”话虽如此说,但唐睿渊心中也有些明白令狐朔此举是担心他不会说话,哪句又刺激到濮阳青,于是识趣地抖擞衣角,准备离去,“待濮阳青好了,我定要与她告你一状。”

    看着唐睿渊离去的身影,杨翎羽对令狐朔说道:“令狐公子,待会女公子醒后,便是用午膳的时辰了,令狐公子若不嫌弃杨府的饭菜,不妨我们三人一同用膳,有什么话用过午膳后再说。”

    令狐朔答道:“那便多谢杨公子款待了。”

    这时,濮阳青来寻杨翎羽,还未进院便说道:“杨公子,我昨日精神好些了,这是我送给你的题字,希望你欢喜......”

    她看到除了杨翎羽外,还坐着的那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