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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神龛(三)

    “伤口不是很深,我给您喊个医生来,放心吧,活着的话是肯定没的问题的。”张霖看着眼前泪眼婆娑、憨厚老实的男人,心里大概有了思路,伸手拍了拍他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肩膀道,“大丈夫,别搞得像生死相别一样。”

    “小江,来个随队医生,这里有人意外受伤了。”张霖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意外受伤,一笔带过了所有案发过程,也不夹杂事先的判断。

    闻言,蒋烨心里有了个大概,他伸手拍了拍身边的青年男子道:“去吧,刘医生,救死扶伤。”

    “嗯。”刘岩是枚刚入职的实习医生,今天凑巧出来跟着领导干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有些青涩的脸上满是一股子豪情壮志般的情怀。

    蒋烨看着眼前人大义凛然的神情,心里也有些懵,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他随队医生就他一个,没有其他人选的真相了。

    “您……”男人有些不解地抬了抬头,眼里满是狐疑。

    他刚刚遭遇了别人登堂入室的惨案,还没怎么缓得过来,对他而言,眼前这位不知道底细的人,根本就是个定时炸弹,保不齐就是刚才那人的同伙,所以此刻他并无法放下对眼前男子的芥蒂。

    “县里办事处的张盛,今天刚好来这儿做人口普查,想着先来落个脚,认认乡亲们,现在也凑巧赶上了,那您这情况,我们也不能糊弄过去啊。”张霖看着眼前有些慌乱的男子,勾唇笑了笑,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又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威严。

    出门在外,谁没有几个假身份啊,他掏出外套里存放着的一比一的仿制证件,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啊?!”男人瞧了一眼张霖手中的证件,他一个农村人,哪里识得几个字,

    不过那个章,他寻思着自己好像在报纸上见过,只是这时候心中还是有些没有着落,落在门框上的手搭在那里,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而且他们这地方虽然确实是离城区不远,可也就是散养的状态,平日里也没几个大人物来,他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哪里敢随便轻信他人。

    “小刘啊,来给这位兄弟处理一下伤口。”张霖招呼着身后不远处跑来的稚气青年道。

    刘岩闻声抓紧小跑着凑了过来,把本来横在二人中间半开着的门,直接给冲了个全开。

    “张总务。”刘岩第一天上班,表现得很是激情甚至是带着些热血。

    “嗯,小刘啊,干活吧,辛苦了。”张霖看了眼眼前文静秀气的青年人,伸手拍了拍刘岩的肩,示意他见机行事。

    男主人的表情有些迟钝,他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二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呀,您放心,我的生理专业课可是全校第一呢。在这座城里,那我可是数着名的厉害呢。”刘岩眸子里闪着星光,一脸友善地看着男主人,嘴角带着笑意。

    男主人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和善的青年人,心里有些不安,他虽瞧着两人也没有什么恶意,却也不敢妄自搭上性命。

    只是现在自己又不知道这伤口算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如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赌一把,说不准就保了一条命。

    县里来的医生,多半是比村里的医生要靠谱点吧,大不了,他本也就是个要入狱的人。

    想到这里,他神色有些凝重地开口道:“领导,那,俺就靠你了啊。”

    “哎呀哎呀,我算不得领导,但您放心啊,您的手术没的问题。”刘岩没有想到这男人这么客气,满脸红光地婉拒了他的恭维。

    张霖在心里替刘岩翻译了一下,实习生一枚,专业学得还行,但是现实里还没上过手,现在遇见个活的,不管怎样,心里都是有点兴奋的,然后对男主人同情了一会儿。

    女主人远远地立在正堂门口,耳朵里地闪过几丝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刚刚丈夫去开门前特地告诉她,一会儿来人了先不要动,听他安排见机行事。

    可是现在看着自己的丈夫就坐在凳子上,像那待宰的公鸡一样,而那个面容青涩的男人还说要给他做什么手术,她的神色蓦地慌乱不安。

    她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也没见过村里的医生做过什么工作,只是瞧着那个男人拿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站在自己丈夫身侧,心里揪成了一堆乱麻。

    “乙醚、酒精、钳子、缝合线、碘伏、棉球,准备齐全。”生涩的实习生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在进行一场神秘的仪式,他看了一眼凳子上神色紧绷的男人,缓声安慰他道:“那个,大哥,您脖子上的伤口不深,没有问题,现在呢,先忍着点哈,我帮您把小匕首取出来清理清理创面哈。”

    刘岩说完,取了些卫生棉球浸泡在酒精里,然后小心用钳子夹起几个,并向男人肩膀处伤口周围谨慎地擦拭了几下。

    “唉,大哥,这男人啊,嚎一嚎利于激动情绪。”刘岩边动手边道。

    “啊?”男人不太明白刘岩的意思,有些困惑地发了个语气词。

    结果下一秒,刘岩直接伸手把刀子拔了出来,鲜血随着刀刃飞溅,涂在亮银色上,映在太阳光里,闪闪发辉。

    他另一手迅速把酒精棉球轻轻点在伤口周遭,边擦拭边安慰男人道:“乙醚会影响例常问话哈,咱就直接上手了,还请您谅解,大哥坚持下啊。”

    小型匕首的断面小,造成的伤口也是小而浅的,约莫有两公分宽,两公分深,不算是大伤,缝个线养几天,都没啥痛觉了。

    “嘶……”酒精洇进伤口里,灼烧般的痛感猛地向男主人袭来,腐蚀向神经深处,他神情抽搐得辨不清五官,咬牙发出了气音。

    “大哥,没事啊,您这伤口也没有伤到筋骨,我给你清理一下啊,一会儿咱再缝个线哈,很快就结束了。”刘岩另一只手把匕首放在了身侧凳子铺好的白布上,又勾来了一个分装碘伏的小瓶子,用另一只钳子捏着里面的棉花一点点轻微地向伤口上沾。

    好在洇到伤口里的酒精只是少数,随着碘伏一点点地把酒精稀释,疼痛感也就慢慢退散了。

    张霖看着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还不忘和患者插科打诨的刘岩,觉得可以发展一下成为自己工作组的常务人员,这样平常如果遇到棘手的问题,不就多了一个解决方案嘛。

    棕褐色的液体逐渐灌满男人的伤口,又一点点地往外渗出来,像是细蛇一样在布料上蜿蜒爬行。

    刘岩观察着碘伏的流速和颜色变化,嗅着流出液体散发的气味,估摸着创面清理得可以了,伸手拿过缝合线对着男人人畜无害地笑道:“大哥,缝个线哈,就是蜜蜂蛰一下的感觉哦,不疼的。”

    说罢,他还冲男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掌心处一道约莫一厘米长的疤,笑着开口道:“您看,我右手给左手缝的,瞅瞅长得多好啊。”

    张霖和男人俱是一愣,怎么说呢,张霖打消了要收他入队的念头。

    男人突然意识到,不管眼前的人是好是坏,他们弄死他都是很简单的,原先黑黄色脸上浮现出的一丝不太明显的乐观也就立马消失殆尽了,并显得有些苦楚。

    不过刘岩并没有骗男人,线扎进细肉里,确实就像是蜜蜂蛰了一下又一下的感觉,而且刘岩的针线活确实做得不错,一会儿就把线给缝好了,也不枉费他敢拿自己练手,并笃定自己能在血流尽前把自己伤口处的线缝好的信心。

    “大哥,成了,您放心,以咱的手艺,没几天这伤口就能自己努力靠近了。现在您也是差不多疼麻了,没啥感觉,就是等到晚上的时候您可能还有点疼啊,也不用急,忍忍就过去了。”

    刘岩说得和蔼可亲,笑得温润莞尔,但是不禁让张霖想起江雯之前特别喜欢叨叨的一句话——学医的,都是疯子。

    “我再给您脖上擦个碘伏啊。”刘岩又用钳子取出了几个棉球,最后开始给男人清理起来脖子处的刀伤。

    张霖看着刘岩的活儿做得也挺漂亮的,算是赚了男人一个人情,接下来办事,也就好开口了。

    “欸,兄弟,我们下面可是得做个调查啊,您这院子里挂着这么血腥的装饰物,也不能直接让我报到县里吧,这事儿,您不得给我们交代一下。”张霖眼神里泛起一丝促狭,逐渐向院子里扫过。

    男人看着眼前气势逼人的张霖,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目光慌乱地闪躲。

    院子里的大树浓荫打落,那里镌刻着的妖冶红色闪在光下像是跳着舞的鬼火。

    女人立在正堂门口,看着丈夫恢复无恙,心里甫一松懈,可突然对上张霖的目光,心脏像是猛地被人攫住一样,神色错愕而又呆愣,衣服上被手抓出的褶皱在浸湿的布料下,皱皱巴巴,像是碎掉的磨砂玻璃。

    张霖看着男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继续开口道:“您别紧张,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这次查村所遇到的突发情况,我们是需要走一套正常的流程的,”说完,他向门外挥了挥手道:“小江,过来登记情况。”

    蒋烨瞧见张霖的动作起身出了草丛,他掸了掸身上的土灰,拈了拈身上沾上的草屑,顺便招呼了一下身旁的学生,让他们见机行事。

    “欸,张长官,我来了。”蒋烨甫一进入男主人的视野就把下属身上带着的那股子殷勤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还带着几分职场新人的羞涩。

    张霖不动声色地看着迎面赶来的蒋烨,突然发现自己又找到了他的一项新技能。

    “啊……”蒋烨甫一进到门内,脚步突然停止。

    他的视线里充满错愕,似信非信地落到了院内大树上猩红色的尸体上,嘴巴张合的角度恰到好处。

    此刻不管是张霖还是刘岩,看着蒋烨出神入化的演技,都突然陷入了沉默,尤其是刘岩,切身体会到了此山更比那山高的道理。

    “平常数的都是囫囵的活人,这次的有些不够完整,您见谅。”张霖听着蒋烨的叫声,恰到好处地皱了皱眉,然后用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表情向男人道。

    男人也被他们搞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好顺着张霖的话往下接:“啊……要不紧,要不紧……”

    “那劳烦您陪我们过一遍流程了。”张霖收敛起来刚才表现出来的强势领导气场,彬彬有礼地把一张表格递到了男人手里,“这是张样表,您留着,回头有什么不对劲儿了可以随时找村里的干部,我们收到通知后会第一时间为您解决的——小江,别傻愣着了,过来登记情况。”

    还在表演着傻愣的蒋烨闻言一瘸一拐地小跑着过来,手还有些发抖地接过了另一张表格,“那个……哥……咱……咱来登记下情况……”

    男人看着胆子屁点儿小的蒋烨,心里突然找着了些平衡,县里来的人,也不过就这样,可是现在有些事情他心里无着无落的,可不踏实,于是他又敛了敛眉,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您……信我……”

    “兄弟,咱信不信不算数,得看证据。不过啊,一米八的大汉子,咱搁这儿纠结呢,您放心,咱赶了这么多年的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咱心里能没有数吗?”张霖借势靠近男子,顺势勾肩搭背,跟他套起了近乎儿。

    不过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具备鉴人的这项技能,这样说纯属是仗着眼前男子脸色有些青白之气,一看就是个困兽,而女人又不像是个练家子,再加上明显也可以看出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恶斗,唬男人玩的。

    再不济,蒋烨个大活人虽说装的像个无辜小白兔,真动起手来也,那掏枪速度绝对嘎嘎快,瞄准精确度嘎嘎好。

    “您……您贵姓……”无辜小白兔蒋烨怯生生地开口道。

    “啊……”男人一时不知道啥是贵姓,有些懵地挠了挠头。

    “就……就您叫啥……”蒋烨意识到开局方式错误,迅速切换状态。

    “张强。”男人有些紧张地搓着手道,他也没填过这玩意,平常也都是村里的支书来收集情况,现在的他面对着这张表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屋子……是……是……啥时候建的?”蒋烨说这话的时候伸手去指了一下一圈环绕的房子,目光不可避免地扫到了院内的树上,声音又再次抖动了起来。

    这些小动作落入了男人的眼里,他心里突然就放松了一下,这小年轻一看就不经世事,就这小胆子,唉。

    “三年前了吧,老父亲和我,我们两人当时搭手盖的房子,可气派了,大家都说村头有个这样的房子,真是长面儿啊。”男人的声音里洋溢起一股子骄傲,蒋烨心里暗道:对男人而言,房子、车子、票子、媳妇儿和孩子这几招果然永远有效。

    “那……家庭情况……”他扫了一下表格内容,继续拿着小白的腔调问道。

    “三口,俺,还有个媳妇儿,叫林秀珍,还有个儿子,叫张宝乐。”这问题他会,声音里带着些自豪,那时候啊孩子刚出生,村支书来问过,他还夸自家孩子长得标致,白白胖胖的,还说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林……秀……珍……”蒋烨先是疑惑地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然后有些好奇地向正堂处瞅了一眼,嘴里重复道。

    “啊……对……秀珍,来,过来,给领导认认……”男人感受到了蒋烨的迟疑,招呼媳妇儿过来。

    “啊……领导,您好,俺就是林秀珍,张强的媳妇儿。”女人忽然被自家丈夫喊来,神色有些拘谨,握在手中的衣服褶皱猛地加深,汗水涔涔地开始向里渗进。

    “哎呀,嫂子,俺也不算是个领导,您这样喊俺,俺倒是受不住了。”蒋烨挠了挠脑袋,脸上的笑单纯又生涩,惹得二人心理防线短暂松懈。

    蒋烨又低头瞅了一下表格,抬头讪笑着道:“那……张宝乐……”

    “呃,是我们的孩子,昨天送到他奶奶家去了,老两口挺稀罕我们大宝贝儿的,逢人便夸。”女人说起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散着流转的光辉,神色里涨满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