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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神龛(九)

    “姑娘,姑娘……”她用力地晃着林笙,却不见她苏醒,终于是害怕和不安席卷了她的理智,怯懦和害怕迫使她尖叫起来:“来人啊,有人晕倒了,快来人啊。”

    对面警署里值守的官员猛地听见对面茶楼的呼喊,立马蜂拥而至,把茶楼门口瞬间围得水泄不通。若是自己门前出了案子,那他们这群人在群众眼里,倒是好不如个吉祥物。

    正堂后面的张霖和江雯甫一察觉到这里的混乱,忙带着身边的人飞奔而至。

    “把这里围起来,所有人都不能出去,现在有人突然晕倒,原因不明,我希望大家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一位领头的官员压下喧嚣,出声控场。

    钱雍他们步子刚迈到门口处,就被拥挤的人潮堵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高盛瞧着这胶着的局面,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那不安的预感,似乎是更加明显了。

    “注意好自己身边的人,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了,不对劲儿。”钱雍瞧了眼突然躺到地上的林笙,眯了眯眼,常年混迹各大场合的经验告诉他,这里面有些蹊跷,他趁乱向自己的人打着手势,示意他们找准时机去制造混乱。

    “什么嘛,她自己晕倒的,和我们这些人又没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拦下我们啊。”人群里不安分的愚从者开始起哄。

    “就是啊,我们可是赶着回去呢。”又一人趁势接下话茬,那语气里凝满埋怨,似乎是对这突发情况耽误自己时间很是不满。

    在喧嚣里,庸俗与愚昧肆意生长,争相去掩盖错综复杂的真相,有时候总会给人一种错觉,似乎明面上的虚伪,总好过那些清醒所带来的苦楚。

    “都少说些吧,人姑娘出了事,都在这囔囔什么,上赶着做这误了事的刽子手。”人群后面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从后堂走了出来,她捣了捣拐杖,语气慈祥却也威严。

    人潮为她开路,大家或惊诧着瞧她,或满脸好奇地等着热闹,而她只是款步向前,神态从容,把刚才给林笙端茶的那位姑娘护在了身后,向面前的那官人赔礼道:“既然是在老身的茶社里出了事,那老身自然是会负责的,给警长添了麻烦,抱歉。”

    那座上的看着戏,站着的神态各异,自是有明眼人瞧出了这混乱里出来的妇人,蓦地噤了声——她是这茶楼的女主人,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要知道这城里的消息满天飞,不知多少是从这里流出去的,黑白两道的人也都敬她。

    老妇人镇住了场,剩下的事就好办了,那警员忙招呼身边的人抬走林笙,而张霖也在这时候匆匆赶来,他瞧着屋内眯了眯眼,突然福至心灵——这可是瓮中捉鳖的好时候啊。

    他转身冲着那几位警员道:“立马把这位小姐抬到警署法医处,交由专业人士诊断。”

    “是。”那几位警务人员应声退下。

    江雯瞅见了凳子上放着的相机和伞,皱了皱眉——若是这时林笙的枪暴露出来,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于是她装着样子语气严肃道:“现场取证开始,相机、油纸伞、碎瓷片,取证成功。”

    话落后,她伸手勾走桌旁的东西,跟在警务人员身后追了出去。

    张霖见二人已经安全离开了,回头扫了一眼屋内人,语气严肃:“肃静,肃静,我们刚接到通知,这里面还混入了其他嫌犯,请各位配合我们调查。”

    “该死,这姑娘早不晕晚不晕,偏偏现在晕,真是给我们找晦气。”高盛看着张霖皱了皱眉,语气很是不满。

    钱雍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敏锐,他拍了拍身旁拉谬斯的肩示意他看向不远处桌旁坐着的人,低声提醒道:“把东西交出去,他们会趁势处理的,注意隐蔽好自己。”

    “是。”拉谬斯点了点头,黑色长布袋在脚下被处溜一下推开了。

    钱雍的人收到他的信号,又开始鼓动着人群热闹起来。

    有穿戴整齐的人语气凌厉:“这空口无凭,无事生非,警长您倒是好大的官威啊?!”

    也有面色狠戾的人咄咄逼人,偷梁换柱:“看您这意思就是在场的各位里,是窝藏了犯人啊,难不成,我们还是共犯啊?!”

    也有人直接给张霖扣大帽,张口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神气得眉飞色舞:“我可不知道这城里,谁还能随意限制我们的权利了?!”

    钱雍藏身于这喧闹的人群里,悠闲地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胡言乱语,这些与虎谋皮的人,连谁是老虎都发现不了,只知道在荒谬与混乱里疯狂摇曳。

    谣言在这温床里尽情受着滋养,人群撕扯掉清醒的伪装,随意地粉饰着模糊的真相。

    张霖听着周遭喧嚣的声音,面色很是平淡,这就是他生长着的城,大家各自为政,心怀鬼胎,只是这些人从把自己捧得这么高的那一刻起,也就也会为了自己无所不用其极。

    那老妇人看着眼前喧嚣的场景皱了皱眉,若只是那姑娘晕了过去,配合调查也就只是一会儿的事儿,可若真是牵扯到了案子,这里面也是有不少贵客的,那就不好收场了。

    她微微垂了眸子,安然地笑了笑——她老了,也算是有几分薄面的,也许站出来帮大家找一个公道也算是给自己积些德吧,于是她捣了捣拐杖,语气严肃:“若警长所言属实,这茶社里在场的人,自当为警长奉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茶社算是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妪挣扎一生才换来的名号和尊荣,却就这样被她随意地抛开,可想而知,若真是动了哪位大佬的利益,安享晚年也就成了一种奢望。

    可是不知他们是否想过,他们想要粉饰的,想要搪塞的,于这位老妪而言,难道是真的重要吗?

    钱雍看着眼前不利的局势皱了皱眉,这样一来,先发制人、利用舆情来夺取话语权很可能就是行不通了,只是这茶社的女主人鲜少参与任何一方利益的纠扯,如今却突然放弃了明哲保身,实属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凝神关注着不断变化的局面,寻找着脱身的契机。

    张霖被老妇人的魄力和胆识所折服,他对着她恭谨道:“多谢您的配合,”随即又面向众人,语气里带上了些漫不经心的随意:“我当然是没有这个威风的,也就不劳您为我费这口舌了。但你们身边的人是不是凶手,咱也说不准啊,所以与其在这儿和我争个对错,倒不如盯好自己身边的人,别搁这儿高谈阔论逞一时威风,改天他给你头上开棒子的时候,怕是念不上您的好啊?!”

    人群渐渐肃静起来,他们开始不安好意地瞧着身边的人,这时候看谁似乎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同一桌上吃茶的人错开对方的目光,站着的人之间也拉开了距离,那黑色的长袋子在地上被人推推搡搡的,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张霖半遮半挡的视线里。

    “哎呀呀,那位吃茶的兄台,您的东西掉了,不捡一下吗?”张霖冲那袋子旁坐着的人友好地笑了笑,给自己的人打了个眼神儿。

    那人瞧了一眼地上的袋子,借着弯腰的时候觑了一眼钱雍,也笑着打了个哈哈:“还是警长眼神儿敏锐啊,我这就拾起来。”

    “您说,这都掉出来了,再收回去,可就过意不去了吧。”几乎是话落的瞬间,站在他身侧的警员猛然出动,手枪对准了那人的脑袋。

    而那桌子上坐着的几人,手中也赫然端起了枪,直直地对准了警员和张霖的脑袋。

    人群蓦地慌乱起来,开始了他们毫无规律可言的蠕动,间或伴有几位姑娘的尖叫声,几位男士的粗声喘气。

    几乎是在瞬间,就以那桌为起点向外扩了一个空心圆。

    被捂起眼睛的孩子一无所知地把头埋进身旁人的怀里,柔软的掌心轻轻地附在眼睛上,像是阳光那样温暖。

    守着门口的警员也突然惊慌了起来,把目光移向这里,做出警戒的姿势,而有关边界的防守也慢慢开始松懈。

    钱雍和高盛他们则像是远离了这场喧嚣一样,在众人的目光之后保持着自己云淡风轻的姿态。

    高盛看着眼前的局势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下了,不得不说,钱雍布局的本事着实让人钦佩,现在不管张霖有没有找到自己要抓的犯人,这危险是都不会靠近他们了,至于那些人嘛,断臂自保是一个精明商人的本能,只要他和钱雍不进去,那就有的是手段把人捞出来。

    刚刚说话的那人直起身子对着张霖笑了笑,神色狠戾:“张警长,您说呢,这掉下来的东西,还有没有捡起的必要了?!”

    林笙立在警署二楼的窗子旁,瞄准镜里,屋内的情形迫在眉睫,她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好在空心圆的出现弥补了原来不够清晰的狙击视野,手中的狙犹如蛇蝎,对准了张霖对面那人的胸口。

    她刚刚虽然是用了一招金蝉脱壳,把钱雍困在了里面,可是现在他明显是想要断臂自保,用其他人把自己瞒过去,实在是手段狠辣。

    钱雍不敢和张霖正面冲突,是怕张霖背后的人和自己撕破脸,可是在那些亡命之徒眼里,只有金钱和活着,哪有什么所谓的脸面啊,所以现在但愿江老爷子埋在江雯身边的眼线能派上用场。

    “有没有捡起的必要,张霖说了当然不算,还得是让钱老爷子来说,是吧。”江雯端起手中的枪,冲过警员构成的防线,笑着靠近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

    那拿枪对准张霖的人,神色猛地一慌,被张霖瞅准时机踢掉手枪,压在身下,刀刃如冰,抵在那人的颈侧,坠落在地的手枪也被张霖一脚踹向了身侧的警员,被那人牢牢踩在脚下。

    “草。”这桌上坐着的其他人神色猛地一紧,低声咒骂,却分不出手来对准张霖的脑袋。

    座上喝茶的几人、过道里站着的几人见状,猛地撕破伪装,举起枪来对向了江雯和张霖的脑袋。

    在风险不关乎到自己的时候,是没人愿意做那只出头鸟的,可当有人动了他们的蛋糕时,那他们事不关己的伪装可就碎成渣滓了。

    街上原本随意过着的行人,忽然就变得警惕起来,他们的手中出现了枪,对准着那些瞄准江雯的人的脑袋。

    “该死。”林笙觑着这里的景象,心里甫一紧,尽管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也不能让江雯孤身犯险,可是问题是现在就算她一枪崩了钱雍,也解决不了这胶着的局面,只会把一切推向更加难以控制的死局。

    她只能拿起瞄准镜小心地排查着室内的情况——这时候,她必须为江雯排除掉所有潜在的风险。

    “欸,别伤了和气。”钱雍冲自己的人摆手,示意他们把对准江雯的枪放下,这江大小姐背后的水太深,明面上还是惹不得的。

    那些善于伪装的人又重新恢复了自己原来的平静,角落里却有一只枪瞄上了江雯。

    那些立在江雯身后的枪也都放下了,只是那些人既然卸下了伪装,就懒得表现出自己毫不在乎了,直接站在江雯的身后,神色不善地盯着钱雍他们,意思很明显,小姐干嘛,我们干嘛,找我们小姐的事,没门儿。

    “原来是江小姐啊,好久不见,江老爷子近来身体可还好?”钱雍冲着举枪对着自己的江雯面不改色地笑了笑,似乎那枪不过是个摆设。

    “不劳钱老费心了,家父身体健在,一切安好。”江雯也笑得很是和善,收了手中的枪,这唬人的玩意儿,解围可以,若是再拿着,可就是不给钱雍面子了。

    “那看来改天我们几个老友还是要在一起去叙叙旧的。”钱雍这话说得信息量不少,改天,前提得是他活着出去了,老友,说明两家家主交好,叙叙旧,家族渊源又颇深。

    江雯闻言,心里暗道:这老狐狸可真是狡猾,一句话就把自己刚才上不得台面、不念旧情的行为给否定了,只是面上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那眸子犹如闪动的鬼火,直直地盯着钱雍,丝毫不敢松懈,语气也平稳如常:“我想,若是有机会,家父会希望你的到来的。”

    找到了——林笙把枪瞄上了潜伏在黑暗里的那人,双眼直直地定在那里,如果他有任何动作,她一定会在那之前的一瞬间,毙了他,哪怕是牺牲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哈哈,好啊,既然江小姐这么说,那就算是一言为定了。”钱雍笑得和蔼可亲,他冲着自己的人摆摆手,让他们去把桌上的那几人押解过来。

    警员们看着突然过来的几人,不敢动作,直到那几人走到了面前,张霖才极不情愿地示意警员们把枪放下,有些不满地一把松开了自己手中的人,这么好的局,结果给钱雍找不痛快的时候,自己也不好受。

    “既然江小姐这么看重这几人,那就当作送给江小姐的一份儿薄礼吧,改日登门的时候,还望好好款待啊。”钱雍对着江雯笑了笑,示意自己的人把那几人交给了江雯的人。

    活在这座城里,不管选了什么,都得背着最坏的打算往前走,没人能够简简单单地就活下去,那些永远信奉道义的人凤毛麟角,对大多数求生的人而言,利益交割的时候,关键只在于那人是枪还是盾,枪要往后藏,盾要适时给。

    这世上,谁是圣人啊,哪个不是一身泥巴往前走,若是老为自己不够干净就悔天悔地的话,早就做不到这位子上了,有时候只有身上泥巴涂的够多了,这活着啊才能心安理得。

    “那是自然。”江雯也冲着他笑了笑,只是心里很是不甘,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演的戏,终究是没派上用场,还要借助于家族的力量来脱身,也许他们这辈子的殚精竭虑,都敌不过这城里早就成型的规矩。

    “好了,现在想必张警长也能给我们好好讲讲把我们留下的理由了吧。”钱雍扭头冲着张霖笑了笑,语气很是淡定。

    “当然,哪有无故让人受累的道理。”张霖皮笑肉不笑,虽然他心里对着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情况很是无奈,但是资深社畜必须修炼出随时应变的技能,他伸手捞起地上黑色的长袋子,边打开边道:“我们有个嫌疑人突然被灭口了,警署正常例行检查,给诸位添麻烦了。”

    被灭口的嫌疑人以及张霖急切围捕的举动,若张霖没有说谎,那时靳就没有失手,而冯译应该已经成了黄泉路上的死鬼了,享他阴间的清福去了,而这局,他赢定了。

    张霖瞧了眼黑色袋子里半拆卸的枪,暗暗松了口气,好巧不巧,林笙真的说中了,作为杀手培训的异邦狙击手惯用的枪的口径,一般和她使用的都是同一种,那刚刚从时靳大腿里取出来的子弹就派上用场了,看来这整体情况还不算是太尴尬的。

    张霖冲着钱雍笑了笑道:“您瞧瞧,这是取出来的子弹头,和这枪算是刚好配上了,不知道您手下的人,能不能给个交代。”

    钱雍觑了一眼张霖手中破旧的弹壳,和他给拉谬斯搞来的那一批货确实是一样的,可是拉谬斯一直都在他的监视下,不可能去做什么私活,而近来进入城里的异邦人也没有什么异动,那这突然出来的弹壳,就解释不清了,只能说,这背后还藏着他没有察觉到的事。

    高盛的神色却染上狐疑,他远不如钱雍那般运筹帷幄,而且和钱雍也只能算是战略合作伙伴的关系,尤其是对于拉谬斯这个人也是知之甚少,现在他出了纰漏,已经很难再让他继续去信服了,这次背锅的是钱雍的手下,下次会不会是自己的人,甚至是自己,可就说不清了。

    拉谬斯瞧了一眼钱雍,示意他不是自己,钱雍也只是点了点头,神色如常,脸上的笑不曾散去,语气也依然平静:“既然是他们惹上了祸事,当然是全凭张警长来处置的,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谈不上,我的本分罢了,只是钱老爷,一来您教人不力,二来我们那嫌犯咬定是您去教唆他犯的事,这我们也不能搪塞过去啊,那失踪的孩子,也还等着您的交代呢,所以恐怕也得劳驾您和您身边的高盛老爷子陪我们走一趟了。”张霖的语气里带着笑意,钻进在场的人耳朵里却犹如冷针,尤其是那对领着孩子的父母。

    人群又开始炸了锅,钱雍能挑起众人的猜忌有时候并不在于他有多厉害的掌控力,只是因为这是藏在人本性里的东西,那不可剥夺的劣根性,从来都是不辨对象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