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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神龛(十)

    “哼。”高盛觑了张霖一眼,语气不满。

    钱雍却神色如常,没有开口,没有辩驳,像是一块沉睡着的玉,似乎是在安静地等待着众人的定夺,又似乎这喧闹的结果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孩子……孩子……”一位心慈的女人抚着自己怀里的娃娃喃喃重复着,看向钱雍的眼神里却藏着杀气,那虽是一个平庸的女子,但弱懦的善良之下也藏着自己如刀剑般的锋利。

    “难不成是前几天那儿童抛尸的案子?!”这是位鼻梁上夹着眼镜的青年人,手中拿着笔在本上刷刷地记着什么。

    “那案子我可听说和教堂有关?!”这是位打扮典雅、神态肃穆的人,只是说话的腔调也半信半疑。

    那戴眼镜的年轻人闻言立马凑了过来,对着刚才那人讪笑道:“兄台,一看您就是才思敏捷、逻辑清晰之人,这事情的来源究竟是如何,小生还望您指点一二啊。”

    “教堂?!呵,这教堂和钱老爷子可是八竿子打不着吧,警长此番话莫不是空穴来风,若是想要拿人,怕是也用不到这么脏的手段吧。”这是钱雍的人在混淆舆论——众人之间的信息差,无论何时都是煽风点火的好材料。

    “哎呀呀,兄台这话说的,您这可就是冤枉人家张警长了,这孩子们前脚还没什么事,结果钱老刚参与进去教堂没多久,这后脚就出了事端,人家警长例行问话,也只是为了个公道,人钱老什么还没有说呢,您就突然这么咄咄逼人的,可别坏了钱老的名声。”

    这人话里有话,明面上全了两人的名号,而实际上的听者们则是各取所需,顺着他的话意继续发酵着这捕风捉影的理论,而周边的人可就热闹非凡了,还站出来不少明事理的聪明人。

    你瞧,有人闻言心思婉转,张口便是难以证实的结论:“难不成还真是教堂在迫害那些孩子啊?!”

    当然也不乏正义的使者,开始了他们不留情面的谴责:“我说呢,怪不得从教堂出来的那批孩子都是死无全尸的,不是缺这就是缺那儿,原来还真是他们拿孩子们做实验啊?!这帮杂碎?!”

    “我瞧这钱老爷子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怎么就去找了教堂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端,真是吓人啊。”这是偷瞄着钱雍,在窃窃低语,却也不敢大声说话的人。

    言谈声丝毫不差地钻进了钱雍的耳朵里,在他的耳廓里打着转,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瞧了众人一眼,眸子里泛起同情:舆论从不在乎它真假,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夺取噱头,满足大家把自己高高捧起的心理罢了,这些愚人们,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救世的神啊,被自己耍完,被张霖耍,上赶着给人当枪使啊。

    张霖看着眼前这情况,心里暗笑到:这可真是省了他不少事啊,不过他面上依旧冷矜,语气依旧恭谨:“钱老爷子,请配合我们走一趟吧。”

    立在钱雍和高盛身后的人看着张霖,眸子里忽地带上嗜血的凶残,似乎下一秒就要向他展示獠牙,啃上他的咽喉。

    钱雍却是冲他们摆了摆手,猛兽被拴上镣铐,只能用眦裂的双目倾诉着它的不堪。

    “是非争辩,自有定夺,江小姐不要忘了我和您的约定啊,张警长,有劳了,带路吧。”

    钱雍平静的话落入那些还在争吵着的人的耳朵里,像是利刃一样在切割着他们喧嚣的嘴脸,扰得他们心里狐疑又破碎,不知该要如何去评判自己刚刚的种种行径——在舆论里得到的东西,也会在舆论里失去,至于真假,要么被一笑置之,要么就成了别人心里难以拔出的刺。

    “钱老,若是可以的话,我定会陪着家父恭候您的到来。”江雯对着钱雍点头笑了笑。

    “请。”张霖说罢,身边的警员把刚才的那批人小心押解着,向着路那旁的警署行进。

    只是隔了一条路而已,可这中间却好像拧着一把刀,足以断了所有人的呼吸。

    林笙凝神盯着胶着的局面,直到队伍消失在了警署的正堂里,她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狙简单拆卸后放回了油纸伞里。

    这时的他们心里都怀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憧憬,卑微地祈祷着这次能让真相大白。

    警署后院的一间茶室里——

    高盛进了门,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霖面上明显有些不善,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钱雍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全凭自己脸色办事。

    高盛皱了皱眉头,咬了咬唇,还是照做了——现在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了,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钱雍没有一点被抓进局子里的惊慌,神色自然地接过了张霖手中递来的茶,闻了闻茶香,语气和蔼:“张警长,好茶啊,多谢款待——说吧,张警长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

    “钱老爷子,您也晓得这教堂可是和当地群众梁子不少,您这往里一掺和,我和这城里的人可是说不过啊。”张霖眯了眯眼,陪着笑道。

    “张警长,我是个商人,去教堂做做慈善的事,挣点群众的公信力,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难不成这城里还有规定,人连善都成了一种罪过。”钱雍脸上带笑,语气随意。

    “这倒不是,钱老您言重了,只是这教堂可不是个名声不错的主儿,这一不小心沾了一身腥的事,我想,您也不想碰上吧。”张霖也笑着,语气里带着些警示。

    “哈哈,一不小心沾了一身腥——这倒是张警长费心了啊。”钱雍闻言大笑,语气里带着些放荡。

    “费心倒是谈不上,只是现如今教堂出了案子,您若是想要明哲保身的话,配合我,会是您不错的打算。”张霖笑得很恭谨,继续开口道。

    “配合您吗?!我想,张警长还是太过于天真了——我当然是可以选择配合您的,只是若是您自己也泥菩萨过河的话,又何来精力来顾及我一个糟老头子呢?”钱雍眯眼看着张霖笑道,却明显话里有话。

    张霖闻言顿了顿,也眯了眯眼笑着开口道:“哦,那看来我要过的这条河,您也要过啊,既然这样,或许我们还有机会成为一条船上的人呢,您说呢,钱老爷子?”

    “哈哈哈哈,张警长果然是敏锐,和您打交道也真是痛快啊。”钱雍闻言有些错愕,他没有想到张霖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套自己的话,也就半清醒半装傻地打了个哈哈。

    只是张霖既然抓住了机会,就不会再放手了,他笑了起来,直接开口,一针见血:“过奖了,那您说是卖国贼的名号听起来舒服,还是慈善家的名号听起来舒服呢?”

    “张警长这一上来就给我扣帽子,空口无凭的事情,让我怎么去认啊?”钱雍并不上钩,继续和张霖打迂回战。

    “您先别急,就算是认罪也不在一时,只是犯人是在供认出您的时候被杀的,这取出来的子弹对上的是您手下的人,您要是告诉我这都是巧合的话,就算是我信,其他人也不会都信啊。”这就是炸供了,毕竟冯译究竟知道多少,张霖也不知道。

    “可若都是巧合的话,就算是别人真的不信,难不成我还跑去强迫他们相信吗,张警长,大家都有嘴,不过是干净不干净罢了,再说了,您这卖国贼可是从何谈起,资助一个教堂罢了,难不成我还是投资了一个军火库吗?”钱雍软硬不吃,笑得让张霖头皮发麻。

    他对着这老狐狸属实是有些无奈,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只好皱了皱眉继续道:“这教堂里有没有一个军火库,我当然是不够了解的,但是我想,若是可以的话,您可以陪着我们去找教堂对峙,一来全了您的名号,二来您与这事的瓜葛自然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哈哈哈,若是我说不的话,张警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成吧,既然这样就能全了我的名号,我去就是了,还望张警长早日放下对我的芥蒂啊。”

    钱雍对着张霖笑得很是和善,让张霖忽然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装作深沉,按着这些东西往下捋步骤:“好啊,既然钱老爷子也有此意,那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前去,如何?”

    高盛的手猛一抓紧,瞳孔有些紧缩,想要出口阻了他们的约定,却被钱雍满脸笑意给挡了回去,只好作罢,没有出声。

    “好啊,那还望张警长好好准备准备,可不要到时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钱雍笑意萦满脸上,一口答应了,语气里还带着些对张霖的戏谑。

    可是不知为什么,张霖听了这话心里却泛起些不安,就好像是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推着他走向一步步写好的结局里。

    ——

    威武庄严的教堂屹立在繁华的街道上,沐浴着迷蒙的橘光,像是笼罩在天主慈厚的呢喃里。

    喧嚣的人群汇聚在教堂前面,目光炯炯地看着立于教堂门下的张霖一行人。

    这里不乏有原来茶社里的人,他们像是尾巴一样跟在张霖身后,瞪眼瞧着,像是看场大戏。

    无处琢磨的舆情就像是这城里肆意飞起的风,瞬间就把这孩子是教堂迷拐、还和钱雍有关的消息传得漫天都是,哪怕没人去证实这些言论。

    “钱老爷子,我想这教堂里的人,多少是会给您几分薄面的吧。”派去通报的人还没有回来,张霖看着教堂紧闭的大门,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安。

    “给不给,可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说的算的,张警长啊,不要急,事情到了,自然会碰上的。”钱雍脸上的神色很淡,让人不大辩的清他的情绪。

    “张霖,没事吧。”蒋烨说话时语气还有些喘,他刚补了个觉,正神清气爽地在家看夕阳呢,结果就被全城飘着的消息给吓了一跳,立马就揣上枪来帮忙了。

    “放心,没那么容易死。”张霖瞧了一眼不修边幅、有些不忍直视的蒋烨,出言损了他一句。

    “成吧,我还想着帮你收全尸的,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蒋烨看着嘴很硬的张霖,无奈地耸耸肩道。林笙站在教堂对面的楼里,小心捕捉着楼下的可疑人物,以防人群里突然发生暴乱。

    说实话,她原以为今天只要抓住钱雍就算是个了结了,可她没有想到,竟然到最后还是牵扯到了教堂,而若是真的动到了外邦的势力,政府该如何出面,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她不知道张霖此举有何意图,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既然答应了江雯,就没有后退的权利。

    不一会儿,那人又前来通报,说是教堂里的人同意让他们进来。

    张霖瞧着眼前堂皇的教堂眯了眯眼,算算时间,跑去回春堂缉拿王寅的人也该是到了地方,若是推理成功的话,那这起案子也就完结了,也算是还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一个虽迟但到的公理。

    他转头和蒋烨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此刻二人心中都闪过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吧,张警长,或许您想要的结果这就来了。”钱雍看了眼出来的人,转头对着张霖笑道。

    “好啊,钱老爷子,但愿这次您也能与我们开门布公地聊聊来龙去脉。”张霖也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继续向前。

    跟在他身后的警员鱼贯而入,像是一张铺开的网,点滴不漏地去搜寻冯译死前交代的那处隔间。

    教堂的男女主人也都住在二楼,众人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像是一下一下敲着的钟,锤在木质的地板上,扰着各自的心绪。

    实木的桌子摆在屋内正中,垂着的烛灯晕染着温馨的氛围,典雅的地毯铺满各块裸露的角落,两名男子坐在桌旁,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来人。

    “钱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抱歉啊。”这教堂的男主人见了钱雍忙起身打招呼,这是个刚接管教堂的年轻人,语言还算熟练,面上对着钱雍这商界大佬也很是热忱。

    “萨林先生真是言过了,此次拜访也是我们冒昧了,无妨无妨。”钱雍也冲他笑着摆手,语气亲切。

    站在他身侧另有一位男子,是异邦驻在这城里的领事,叫陈昳,一个面色沉稳的中年男子,见了钱雍也起身笑着伸手道:“钱老先生,您好,许久未见,您身体还是很硬朗啊。”

    “陈领事也是,面色愈发红润了。”钱雍和他握了握手,笑着问好道。

    “欸,您又取笑我。”陈昳摆摆手,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他抬头瞧见了钱雍身后跟着的张霖,笑着道:“想必这位就是张霖,张先生吧,这城里有名的警长,久仰大名,佩服佩服啊。”

    “不敢当,比不上陈领事见识渊博,能力出众。”张霖皮笑肉不笑地开始着他的商业互吹。

    “哪里哪里,听通报的人说,你们这次前来是为了那些出事的儿童,既然如此,那就请直接开始吧,仔细搜查一番大家心里也都算是舒坦,总好过群众他们对我们无妄的猜忌,是吧。”陈昳直接笑着对张霖开门布公。

    “也是,群众舆情压迫,想必给您也添了不少麻烦,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把真相大白,还大家一个公道。”张霖说的很是中肯,既不盖棺定罪,也不把教堂的责任完全摘除。

    “那张警长就有劳了,钱老先生,许久未见,要不来陪我喝一杯茶,舒坦舒坦心情。”陈昳对张霖说完后,就招呼着钱雍过来陪自己。

    “陈领事,这怕是不可,钱老爷子算是我们重点保护的人,到时候若是出了事,咱们谁也承担不起,您说是吧。”张霖在钱雍搭话之前,直接就把这话题给掐断了,若是把钱雍交给他们,那可真就是把事情推向了不可测的地步。

    “哦,那倒是我唐突了,张警长还请见谅啊,钱老先生,那咱们可就要是改日再叙了啊。”陈昳笑得尴尬又不是礼貌,语气惋惜道。

    “那是自然,下次一定不会扰了您的雅致。”张霖也笑得很是和善道。

    “好啊,陈领事,我也是很期待与您的下次见面的。”钱雍也对着陈昳笑了笑,语气里不无惋惜。

    他当然知道张霖此举的意思,同时也很清楚若是把张霖看作一只牙都没长齐的老虎,那陈昳就像就是一只杀过人的猛虎,这其中厉害,他还是清楚的,既然是与虎谋皮,幼虎总好过猛兽。

    警员浸入到这教堂里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幽灵一般无孔不入,试图嗅到这盛大表象下阴谋的气息,可是二楼东侧那个隔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根本没有一丝可以寻觅得到的踪迹。

    张霖听着警员汇报来的消息,面无表情,他心里的石头刷地提起——那冯译果然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诱饵,还好林笙急中生智给他提供了契机并抓住了钱雍,不然的话,只怕会听信冯译的话,和这教堂明面上起了冲突,搅得政府和民众都不愉快。

    现在的局势虽然不算轻松,但是好歹还算是有转机。

    张霖重新恢复往日的沉静,对着钱雍笑了笑:“钱老爷子,看来你要杀的人确实不是一个老实的人啊,他给我们提供了错误的信息啊。”

    高盛闻言,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这钱雍果然是运筹帷幄,使用了不少棋子来作假象,混淆是非啊,他若是想从局里退出来,不知道有多少棋子出来替它埋藏踪迹,把局势搅成一滩浑水呢,这人只能当利益伙伴,决定不能当朋友。

    钱雍闻言也是付之一笑:“哈哈,张警长,我若是要杀他,他会能够活到向您提供证词的时候吗?再说那人连您都骗,教堂的名讳都随便玷污,那他给我随意扣的帽子,再被您当作呈堂证据的话,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钱雍这话说的,直接把张霖再拿冯译做文章的余地都给抹杀了,张霖无奈地抿抿唇,迅速刨了一个新坑:“那是,既然这冯译不过是自导自演,那他所说的受您指示就自是没有了用途,不过,既然这冯译这么想要向您和教堂身上泼脏水,那您急于灭口他的心理也就不能算是空穴来风了,明哲保身嘛,都懂。”

    钱雍闻言,脸上的笑有些凝固,他倒是低估了张霖,这拉人下水的本领也真是厉害啊,不过他还没有那么容易就被人给拉下水。

    他换上了和蔼的语气,笑得愈发亲切:“我若是急于灭口他的话,那张警长您觉得线索会这么快指向我吗,况且您还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抓住我?!”

    张霖闻言心里暗道:首先,线索确实没指到,只是基于他的假设;其次,抓住他不容易,全凭林笙急中生智,所以,确实是有他去灭口的可能的,不过明面上的功夫得下足。

    “那倒是不敢讲,毕竟枪在您的人手里,就算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您,您也得帮我们找到那人才算是有了交代啊。”张霖说得恭恭谨谨,话里却没有丝毫的退让。

    “哈哈,看来张警长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啊,老身能有被您赏识的机会,倒也是老身的福气了。”钱雍这话乍一听是在抬举张霖,实则在挖苦他,毕竟是都打算寻求他的合作了,基本上就算是走到穷途末路了。

    “不敢当,只是现如今局势未破,谁能脱身呢。”张霖闻言听出了他的意思,但还是笑得面不改色。

    “好啊,那老身就提前祝张警长早日抓住凶手为我洗脱罪名了。”钱雍笑了笑,语气开始放松。

    “那当然是需要您的配合的。”张霖也笑着,在把钱雍和这事捆绑到一起上丝毫不做出任何让步,从接触到案件的那一刻起,真相就是他唯一的底线,哪怕是动用不合理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