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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过了二道梁子,沿着官道翻过一座矮山,队伍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一处开阔平整的谷地,离开兴平时那条沿着山势弯转消失的小河又出现在了眼前。

    火堆被生在了河边,上面架着铁锅,几大块风干的腊猪肉与干笋一起在锅中翻滚,腾起白色的热气。

    锅里原本清澈透明的河水慢慢变成香浓的白汤,而干蔫的腊猪肉在吸足了汤汁后变得饱满而诱人。

    当锅盖被揭开那一刻,白色的水汽裹着肉香漫入被篝火照亮的夜色里,扑向围在铁锅旁的众人。

    小菀手里拿着木碗,直勾勾的盯着铁锅,肚子里颇为应景的发出“咕咕”的声音。

    常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小菀有些微囧的低下头,然后很快又抬了起来冲着常安露出了个甜甜的微笑。

    毛春喜开始给众人分肉,他先将一大块肉和着滚烫的白色肉汤乘入了阮应平的碗里,然后才将剩下的肉和汤平均分给了其他人。

    小菀双手捧着木碗,轻轻的用嘴对着白色的汤汁吹气,小口的嘬着喝。

    阮应平坐到她身旁,将碗里的腊肉夹了几块到小菀的碗里,微笑着说道:“小菀乖,多吃点肉。”

    小菀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阮应平一眼,又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常安。

    常安笑着说道:“还不快谢谢阮公子。”

    小菀仿似得到了许可般应道:“谢谢阮公子。”

    她的语气很平静也可以说是平淡,没有开心,没有欣喜,连声调都没有丝毫的起伏。

    一丝恼意极快的出现在阮应平眉间又很快隐去,他继续保持着和煦的笑容,问道:“小菀今年几岁了?”

    小菀重新低头喝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像是有些怕生,火堆旁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光影在随着火焰的晃动而变换着形状。

    阮应平有些尴尬,这种尴尬不仅仅来自于沉默不语的小菀,也来自于他实在不擅长也不习惯放低姿态去哄一个小女孩。

    但他是一个精明而成功的商人,需要的时候可以成为任何需要他成为的人。

    所以此时在阮应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自在,甚至如果是不熟悉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温良的人。

    但常安不会这样认为,因为他知道阮应平想做什么,所以很自然的把话头接过去了:“阮公子不要见怪,舍妹胆子比较小,不太习惯和生人说话。”

    听到“生人”二字,阮应平的笑容终于微微一滞,但很快便被遮掩,继续道:“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兄妹二人小小年纪便独自远行,吃了这么多苦也遇到了很多的危险,自然应该小心些,是我过去这段日子对你们的关心少了。”

    常安说道:“阮公子言重了,萍水相逢,我们兄妹多有打搅,不敢奢求更多。”

    阮应平摆了摆手:“都说了不用与我客气。阮公子这称呼听着生分,我虚长一些年岁,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往后就叫我一声阮大哥吧。”

    这种虚与委蛇的话其实常安很反感,但现在的他没有信心能够同时应付阮应平手底下那四个护卫,所以只能耐着性子抱拳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称呼你一声阮大哥了。”

    阮应平稍显满意,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又回到了心头,于是接着问道:“之前一直听你说要北上投靠在五原的亲戚,却是不知道他在那做何营生?”

    常安说道:“听我母亲说舅舅以前在天京一直经营一家茶铺,至于他在五原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常安来到这个世界就在季府,从来没见过父母,自然也没什么舅舅在五原,这不过都是他随口编的故事。

    阮应平沉吟了片刻,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一般,沉声说道:“常安,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去了五原也不一定能找到你的舅舅,那到时候你们兄妹又作何打算。”

    常安知道接下来阮应平会说什么,他甚至曾经很认真的考虑过接受这个邀请,带着小菀先依靠在阮家,总好过这样颠沛流离。

    但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他现在不能回天京。

    即使天京城非常大,住着近百万人,碰上抓他那些人的几率很小,可哪怕只有万一,常安也不敢去赌。

    而小菀对于阮应平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常安又不放心,而且小菀也不会愿意独自跟着阮应平走,这便成了无法解决的矛盾。

    如果是刚回到兴平城时阮应平就来和他谈这件事情,那常安或许还会考虑尽量开诚布公的和阮应平聊一聊。

    但常安等了很久阮应平也没来,这便应证了他心中的另一个猜测:阮应平想要的只有小菀,一个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亲人的小菀。

    所以此时看着阮应平皱起的眉头和脸上关切的表情,常安心中非常的平静,只是很配合的蹙眉反问道:“想倒是想过,可除了舅舅我们再无其他亲人,不去寻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你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什么选择?”

    “你愿不愿意进我阮家。”

    “进阮家?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你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而我阮家在整个大周都有不少生意,货通南北,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好手。”

    常安低头不语,皱着眉头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阮应平看他似乎被自己说动,乘热打铁,说道:“你不用担心小菀,带上她一起便是,吃住都在阮家。而且大周并不禁止女子识字,我还可以让她进阮家的私塾学习,这不比你去寻一个都不知道在哪的亲戚要强吗?”

    火堆旁另外的四人都停止了进食,默默的看着这一幕,眼神中还透着些许的疑惑、羡慕,甚至多少有些嫉妒。

    厮杀的那夜几人都在搏命,没有留意到小菀的不凡,所以此时很诧异阮应平的举动。

    在他们眼中,即使常安年纪轻轻便身手了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也不至于需要阮应平如此姿态的招揽,这和他们印象中的那个少东家平日里的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常安不知道他们此时心里的想法,不过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

    如果不是没有信心能够同时应付他们四人,常安早就直接带着小菀走了,哪里还会在这卖力的表演。

    见常安久久没有出声,毛春喜开口道:“常安,我们少东家可都是在为你考虑,这样的机会不是谁都能碰上的,你还在犹豫什么?”

    有人开了头,其他几人便也开始附和着劝说起来,常安却依旧低头沉默着。

    四人中有个脾气大的汉子,起身颇为不满的说道:“还想什么呢,还不赶紧谢谢我们少东家,别不识好歹。”

    阮应平瞪了他一眼,喝道:“说什么呢,有你说话的份吗!”

    被骂的那个汉子谄谄的坐了回去,瞥向常安的眼神里满是鄙夷与不满,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阮应平重新看向常安,语气一变,和颜悦色道:“常安,你有什么顾虑就说出来,为兄我能帮的一定帮。”

    常安终于为难的说道:“阮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兄妹好。只是母亲临终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带着她去投靠舅舅,这样她才能瞑目,所以……”

    阮应平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恍然道:“原来如此,母命难为,何况还是遗言。”

    常安想了想,说道:“阮大哥,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兄妹先去五原寻我舅舅,如果真的如你所言寻不到他,我们再去天京城投靠你,如何?”

    刚才被呵斥的那个汉子闻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嗤笑道:“咋想的这么美呢,莫不是我们还得跟着你先去五原?”

    就连毛春喜脸上也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只有阮应平依旧挂着笑容说道:“这样也对,百善孝为先,你母亲的遗命肯定是要守的,好人做到底,那哥哥我就陪你们兄妹走一趟五原吧。”

    商队的目的地是西北第一雄城平远,而五原县虽然也在北方但却偏东,离平远有近千里地,还是一个小城,这两车货虽然不多,但都是些值钱的东西,去五原能卖给谁。

    所以这话一出,火堆旁的那四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毛春喜连忙道:“可是,少东家,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阮应平便打断道:“不用多说,就这么定了。”

    见阮应平态度坚决,毛春喜只能收了话头,只是心里面很是不满。

    如果变了行程去五原,然后再走平远,那年关之前肯定是回不了天京,说不定还得在路上过年。

    想到这里,毛春喜顿时有些窝火,前些天从常安那蹭的那顿酒肉也就不觉得香了。

    常安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只是将表演进行到底,满含感激的看着阮应平说了句“多谢”。

    而这个眼神恰好是阮应平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很满意,心里想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从自己手里跑掉,等大哥和方供奉一到,所差不过就只是个时机罢了。

    再不济,提前派人到五原将兄妹两人的舅舅处理掉,再把他们带回天京,以后有的是机会解决常安。

    阮应平越想越对自己的应对感到自得,今夜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常安看着火堆,想的却是河对岸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