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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于家闲谈

    竖日清晨,两个老者坐在于家前厅中央上座,厅中跪着一男子,正是子时与孔公鉴打斗的那轻甲男子。

    那右边身着灰色儒衫老者,面色红润,鹤发童颜,扭头问道:“此事以陈兄看,该当如何?”

    旁边的黑衣老者眉头微皱,脸上眼角处一条刀疤,直到耳根,肤色偏深,一看便是常年江河中暴晒所致。

    他若有所思,片刻道:“圣公府历来不与我们江湖人士来往,此人听描述,却是此前来府中的圣公府世子公鉴,若真是此人出头,怕我们不好再动那姓李的了。”

    儒衫老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眼神闪烁:“本就无死仇,只是此人竟多次丈量田产,要我于家足额缴粮,陈兄也是知道的,百姓家也是没有余粮的呀。他这不是与民争利嘛。”

    “于兄也不必担心,圣公府虽势大,却超然物外,朝廷和江湖皆不入,必不会与我等为难,况论功法我太湖门与于家也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言罢挥了挥手,那轻甲男子便悄悄退下了。

    “看于兄近来风采,盛过往昔,可是心法修炼又有所精进?”

    “哈哈,陈兄见笑了,前些日子入定闭关,终是跨过了那一步,只是年纪老迈,往后再难精进,你我虽内功精深,确终究只是凡人,哪像圣公府那小子,十二岁修为便已大成,恐如今天下再无敌手。”于家老者嘴上谦虚,脸上却是得意之色,这一步踏出,若无意外便是两甲子的寿数。

    “你我习武之人,能这天道一步便是凤毛麟角,圣公府那小子自幼家学,天资亦是万一,若说在此道与其比肩者,恐也只有那龙虎仙山张氏了。”

    于家老者笑着回应:“但若是有人对他们刻意找茬,那便是找死了。”

    想了想又说:“听你手下回报,与他动手,未用法术,身法灵活,只用内劲便拍碎了他的钢刀?”

    “你我出手,虽也可做到如此,可我们毕竟习武多年,内功已至巅峰。看来,习武入修心一道难,修心入武却是水到渠成。”陈氏老者道。

    于家老者叹了口气:“如今天下太平已经近三十年,武林各派人手渐少,有田种地养家,谁还愿意在江湖上打打杀杀。”

    “听你的意思,是要?”

    “我打算培养子侄入仕了。”

    陈姓老者担心道:“当年老疯子给你算过,于家若入仕,或位极人臣或家破人亡。当年你可是连夜辞官告老。”

    “江湖这条路,不也是凶险处处,你我本士绅人家,祖上助岳将军抗金,哪知将军含冤而亡,

    而后你我两家心灰意冷,不再入仕。

    将军毕生所习之典籍皆传与你我先人。当今圣上虽弑杀,可年已老迈。

    新太孙听闻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往后于家可分两系。

    一系就在这余姚,由旁系经营,另一系让彦昭去,迁去钱塘,于家在钱塘县还有些产业,可供子侄学业。”

    “你这是要脚踏两只船呀,不过也对,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只可惜我陈家与老朱家三十年前结下死仇,往后怕只能是草莽为生,当个水贼了。”陈姓老者,微微叹气,望着门外。

    “江湖八大势力之一的太湖门谁敢称为水贼呀,你可是说笑了。

    当年若是成功,你陈家自是天下第一,我于家也可当个国公了。

    当年行游疯子说我于家有国公命却也未必是好事,我还道你陈家成了事要兔死狗烹。

    现在这般逍遥自在也好,再分出一家出去好好培养,你我两家联手,这江南之地,怕是当年的锦衣卫也不敢染指了。”

    陈姓老者道:“你我两家先祖受岳将军遗训,自是不可能反目的,当年锦衣卫太过嚣张跋扈,终是惹怒了圣上。

    一道圣旨竟是裁撤的一个不剩,不过听闻锦衣卫当年搜罗的功法典籍一夜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知为何,传言是江湖第一势力的燕王府所为。”

    刚说到这里,有小厮过来,“老爷,那人与少爷在院中打了起来。”

    于陈两位老者对视一眼,忙起身走出厅堂。

    李修远清晨被山间鸟鸣声唤醒,竟是神清气爽,又觉得腹中饥渴难耐,遂又去河边抓了几条鱼烤了来吃。

    而后想想还是先去于家把事情解决掉,他们若是客气便就此翻篇,行游于世间。

    若是来硬的,自己半生奔波,也习得几手功夫,未必会任他拿捏。

    自上次元神出游后,李修远的心境竟也有了改变,以前每每想起半生无所作为,堂堂进士多年下来还是一介小县令,总是郁郁寡欢,来江南赴任更是处处碰壁。今日确是宛如新生,只觉得天下之大,何必拘泥于朝堂之上,人世一遭,何不潇洒一些。

    骑马一路疾驰回到了余姚,往于家所在之处行去。

    不知是不是孔公鉴暗中相助,路上遇到衙役也不阻拦。

    就似乎他这人不是前日要被斩首的罪臣,而只是一平民百姓。

    待到了于家,向门房传报后只过了片刻,便有小厮前来请了进去带路。

    一路弯弯绕绕,于家宅院竟修建的极其复杂,只怕稍有不注意便会迷路。

    李修远自也通读易经八卦,只觉此宅院暗合五行变化种种,莫说常人,便是五行大师初来此地也要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行到一稍宽的空地,那小厮停下脚步,回身抱拳对李修远道:“老爷听闻李相公曾在边疆做了段时间差事,那边疆将领也是夸奖相公功夫过人,在此请教下身手,还望不吝赐教。”

    言罢不等回话便欺身上前,一掌往李修远右肩窝打去,李修远一惊,闪身避开,刚欲拉开架势,那小厮绕他身体回转,右脚轻抬向他迈出的左小腿踢去。李修远忙是收回左脚后退,小厮跟上依旧贴身习斗。

    李修远常年在北方,功夫都是大开大合,哪遇到过这种适合狭小空间格斗的小拳种。

    心下一狠,硬挨了小厮一掌,极速出手抓住小厮手臂,轻呵一声,膝盖提起把那小厮往怀里一拽,撞向小厮腹部。那小厮腹部受力,回身急转,退了几部。

    李修远这才发现脚下是一堆小石子拼成的八卦阵图,回想这小厮适才身法:“八卦游身掌?”

    “不错,再来。”那小厮一声怪叫,又是纵身上前。

    此时李修远已拉开架势,拳脚展开,竟是逼得小厮连连后退,无可趁之隙。

    就这么过了十余招,李修远施展的越发顺手,力气使不尽一般。

    自己仿若可以感应到身体的每一道经脉循行和院子里的花鸟气息,好像可以控制他们一般。

    再过数招,那小厮额头已见汗,却被逼得继续出手。

    只见李修远一拳砸来,小厮回身避过,忽的一阵清风从身后吹来,劲道虽柔却抵挡不住竟是往李修远拳上撞去。

    啊的一身叫,小厮结结实实挨了李修远一拳,捂着胸口,他自也知道这一拳李修远未尽全力,否则自己非得筋断骨折,但心中气愤,待要再上。

    “彦昭,莫要闹了。”只见两个老者,一身着儒衫,身旁站着一黑衣凶相老者,正是之前厅中对谈的两位老者。

    儒衫老者对李修远抱拳道:“老朽于文,曾任工部主事,后归乡养老,老来得子宠溺惯了,劣子自幼习武,听下人传李县令在边疆也是以一当十,想必是心中不服,今假扮下人与李县令切磋,在此老朽赔个不是。”

    李修远也是抱拳道:“区区一介罪臣,县令是不敢当了,此番前来只为了结前事。”

    “之前多有得罪,幸得圣公府世子指点,来,我们进厅详谈。”言罢引着李修远进入了厅堂。

    待众人落座,那假扮小厮的少爷也是挨着李修远坐了下来,下人端上茶,于文挥了挥手便都退了开来。

    于文看指着身旁黑衣凶相老者介绍道:“这位是太湖门掌门陈理,也是曾驱除鞑虏的一代名师,与我于家乃是世交,昨日世子公鉴来访,陈兄也是在场的。”

    李修远心道,听名号应是三十年前鄱阳湖大战中败下阵来的陈氏了,不过听闻其子败走高丽,怎的跑到了太湖。

    于文转头对李修远道:“李贤弟莫要担心,你的事情于家已出面摆平,余姚县令昨日晚间忽发厉疾暴毙,世间已无此人,当然名叫李修远的人自是很多的,朝廷自也不会个个追究。”言罢拿出一封文叠交于李修远,自是新的路叠。

    看着昨日还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老者今日竟称自己为贤弟,心中也不禁唏嘘,接过路叠道了声谢,李修远也是颇为感慨。

    “不知贤弟欲往何处?”

    “天下之大愿行游世间,踏遍明川。”

    于文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江湖各大势力分布,了解一些或对贤弟有些帮助,陈兄乃此道中人,对此颇为了解,不如对李贤弟讲解一番。”

    陈理思索了片刻,

    “当今天下第一大势力为北平燕王府,据传燕王曾掌管锦衣卫,当年锦衣卫势力遍及天下,被废之时,燕王应是掌管其大部分江湖人手,近些年燕王在江湖中地位已是无人能及,势力虽大,确是当今圣上亲子,再加上驻守国门,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圣上自不会动他。

    而后便是两大千年世家,北孔南张,北孔圣公府传承经典教化世人,一般也不会与人争执为敌。南张为龙虎山天师府正一教,统领天下道教,曾助圣上破元有功,不过圣上曾说一个天子一个天师意欲何为,故改为了真人府,其门下多为修道中人,功法多以修至巅峰,行游间常出手伏魔卫道。”

    言道此处,李修远心中疑惑:“世间还真有妖魔不成?”不禁插话道。

    “应是有的,精灵鬼怪虽旁人不得见,但传闻一直便在,只是少有祸乱世间者,多是隐修山中不出。”陈理道。

    说着见众人茶水渐少,又瞪了眼于彦昭:“去把茶加上。”

    陈理顿了顿继续道,“除此之外,北方因此前数百年战乱不休,已无大派,蜀中天府之地,还有青城派,开化寺,峨眉派,此三派相聚不远,曾于天师府有过节,不过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往年常聚龙虎山问道切磋,后天下各地武林人事也常有前往,如果李贤弟欲行游世间,倒是不可错过的去处。这江南一代水网纵横,以我太湖门为首。曾经八大势力,锦衣卫废除后,如今余七。

    除此之外,高原之地乌斯藏密宗,心法源于佛门,传承千年不绝,内劲刚猛,无坚不摧,不过少与中原往来。西北大漠中北元鞑子诸部擅长马术骑射,听说其摔跤的功夫近身格斗不输我太湖门的八卦游身掌,虽勇武,却是常常被燕王殿下打的哭爹喊娘。”言道此处,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陈理也笑了笑接着说:“这两年还听说附近宁波一代多有倭国海贼出没,传言刀术无双,等哪次遇到我倒是想与之切磋。”

    “区区海贼,定不是陈兄对手了。”于文笑到,“此番经世子指点,想必陈兄不久也可以武入道,突破大成境界,到时你我二人联手,这江南之地,,,”说着又不禁得意忘形起来。

    “父亲大人,我是不是也可与李兄同游?”此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陈理与李修远看着他,这父亲称李修远为贤弟,儿子称李兄,乱了呀。

    于文面上憋的通红,看着这小子,想骂又不舍得,憋了半天终是憋出来一句:“叫李叔。”

    李修远举杯喝茶正欲下肚,听到此,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嗽不止,陈理又哈哈笑了出来。

    于文面色尴尬,习惯性捋了捋胡须,又对儿子道:“你已经年十七,我在钱塘县给你配了对婚事,对方张氏,传言貌美温良,乃是钱塘大族出身,你莫要胡闹,完婚后迁去钱塘打理家业。”

    “你个老东西,我于家家大业大,才不做什劳子的上门女婿。有此美人你咋不娶。”

    。。

    厅房中陷入死一般寂静,众人皆看着于彦昭,合着这小子刚才父亲大人的叫是外人面前装的啊,此刻听到要把自己赶去钱塘,本性终是暴露了出来。

    “陈兄莫要动怒,他,他还是个孩子呀。。。”于文讪讪说着,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自己儿子犯得混,还得劝兄弟莫生气。

    陈理面色红转青,青转白,又恢复了常色,呼出一口浊气,“李贤弟见笑了。”

    他看着于文面色抽了抽,暗道,这都能笑呵呵,怪不得能踏出天人一步,有此子尚能看开,宽仁以待,这世间怕也没有什么可以动心了。

    于文转念想到此子在家自己不敢打不舍得骂,搞得现在嚣张跋扈,胡作非为,若是能出门行游一番,吃些苦头,说不定也可改改这胡闹的性子,于是道:“小子虽性子急了些,人确是不坏的,不若追随李贤弟行游一番,也看看世间人烟,改改这性子。”

    “老,,,父亲大人英明啊。”于彦昭又对李修远道:“李兄,,,叔,此行带上我啊,去哪里都好,我的功夫你也是见识了,听闻你人过半生还没有娶妻,路上看上了哪个良家且与我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言罢抱拳,一脸认真的样子。

    李修远只道他是玩笑,想着路上有个伴,也可相互帮衬,况且二人都是高手,遇到山贼无赖自也不惧。

    于是便答应下来,于文劝着留在于家休养几天,待个风和日丽之时再出发行游。

    他哪里知道,于彦昭是真绑过良家女子,不过事情没办成还挨了顿陈理的毒打。

    此后几天,于文陈理李修远三人常常闲谈,李修远见知广博,天南海北吃穿用度柴米油盐都能插上几句,于文陈理对他更是喜欢,越看越顺眼,于文更是暗道当初怎得就没看出此人如此合自己胃口,竟还要杀他。二人硬是拉着李修远要结拜,李修远也是汗颜,拗不过二人遂选了个黄道吉日,三人在于家后山结拜,陈理年纪最大是大哥,于文老二,李修远老三。此后三人大哥二弟二哥三弟的叫个不停好不热闹。

    又过了几日,春风和煦,于家后山也是开满了野花,李修远也已休整的神清气爽,一改往日颓丧的模样,他和于彦昭站与于家门前和众人道别,于家大娘更是掩面哭得稀里哗啦,本是老年得子,现今老爷竟放心儿子出去远游,说好了过俩月就娶了那钱塘张氏,再过一年自己也可抱上孙子,享天伦之乐,哪知还有这些变故,又要托人去张家赔礼延后一段时间了。

    仆人虽个个面露不舍,李修远却看得出他们个个心中窃喜,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自己,仿若再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呀。”

    钱塘县张府

    “老爷,不好啦。”一十二三丫鬟哭着奔入茶室,跪在地上,双肩颤抖。

    “怎么回事,教了多少次,我张家虽为商贾却也是钱塘大族,你们这些仆人丫鬟也要有别于其他,他日你做陪嫁到那于家,也让于家知道我张家连丫鬟都贤良淑德。”说着也不禁得意,于氏独子娶自己姑娘,竟然还让其子迁居钱塘,这姑娘既嫁与大族,又在本地,世间得意事,也不过如此了,哎呀,十五年前埋在树下的绍酒,自己可是惦记了有段时间了。

    那丫鬟哭泣不止,看着也是楚楚可怜:“小姐昨日向外人打听于家少爷为人,听闻是个无所事事,只好拳脚打架斗殴绑良家女子的纨绔,气愤不已。今日去房中叫小姐用膳,已是没了踪影,问府中下人,才知竟是昨日中午回来,下午便带着青儿姐姐出了去,再没回来。”

    张老爷脸上还挂着得意之色。

    听闻此话:“不就是···啊···啊···哇···快···快···”说着起身,鞋也不穿奔到室外:“快去找呀。找到了就说咱不嫁,老子卖地给我家姑娘养着。”

    下人听到此也知事情了得,暗暗心惊,忙是调集人手,出了家门。

    张老爷回到茶室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又想起自己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心中升起怜爱:“哎,是平儿自己要走,找到就罢了,你也莫要哭了,不怪你,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