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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街角

    第一节

    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霞姨还在店里。

    霞姨是我妈的表妹,家就住在镇上,在我家服装店做营业员已经有些年头,人极为精明,但对我也极好。也许我父亲正是看中了她的精明,才让她在服装店做营业员,毕竟在我父亲看来,做生意,精明是必不可少的。

    霞姨一边叮嘱我晚上锁好门,不要出去乱跑,一边骑上她那辆红色坤车风一样的离开了。霞姨的身影刚刚转过街角,我就听到背后赵凯的喊声,

    “建明!建明!”

    我转过身去,看到赵凯鬼鬼祟祟的站在卷帘门边上,身后跟着文科班的王梅。我忙招呼他们进来,赵凯这时已经完全恢复常态,王梅的脸上却挂着明显的红晕,迷离不定的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问赵凯吃了没,赵凯说,

    “没有,刚从赵庄赶回来!”

    要说这家伙的身体真好,从镇上到赵庄十几里路,我真不太能想像他是如何艰难的把那三袋书给弄回去,现在又面不改色的从赵庄骑车回来的,如果他爸知道他有如此体力,估计不会让他继续读书,会让他在家务农。

    我拉下卷帘门,把他俩人带到后院,从柜子里拿出五包方便面,打算给他俩下点面,王梅客气的说她在学校食堂吃过了,我说那就给赵凯吃。王梅利落的把锅装上水放在煤球炉上,拔掉炉子下面遮风的小盖子,等着水开。

    “有事吗?”我问赵凯。

    “没事,我给王梅补补几何。”

    赵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难得的也现出一抹赧色,说明他还是个要脸的人。他的几何成绩,在班上也就中上等,虽然我知道王梅的几何成绩确实不堪入目。我自然是希望他换个科目给王梅补,因为我的数学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几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想想赵凯的成绩,估计也就几何能成为他补课的科目了。

    我生怕他们两人中有人提出让我给王梅补几何的话头,赶紧站起来,从冰箱里往外拿鸡蛋,又去厨房拿碗筷。

    第二节

    赵凯本名赵元凯,“元”字是他们这一辈的辈份,赵家这一辈男孩起名,都必须在名字中间加个“元”字。

    关于为什么加个“元”字,还要从我的爷爷说起。赵家本来有族谱,族谱中把他们赵家的辈分和每一辈中间要加的那个字已经列明,但到了赵凯爸爸那一辈,族谱出了点问题,至于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太清楚,也可能真的是他们的老祖宗只把辈分排到了他们爷爷那一辈,总之是到了他爸爸那一辈,没有字可以用了。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这十里八乡,姓赵的只集中在赵庄,在那个年代,也不能大张旗鼓去外地寻根,赵家的几个长辈只得请教赵庄唯一的读书人我爷爷。我爷爷不姓赵,自然也不知道姓赵的辈分该怎么排。赵家的长辈们又说,那就请郭先生给定几个字,我爷爷说这不合适,断然没有让一个外姓人定谱的事。

    眼见着赵家的传承就僵在了那儿,我爷爷便提议,那就听天意吧。然后他就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八卦,我猜想爷爷那会应该是不抽烟袋的,所以不能用铜烟锅划八卦,只会用树枝,当然也可能是别的,这不重要。

    三枚铜钱撒在八卦上,据我爷爷说,卦上定的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八个字,八卦嘛,定八个字,多了定不了,倒也合理。赵家于是就按这八个字定今后八世的辈分,赵凯这一辈是“元”字。

    赵凯在上中学之前,都叫赵元凯。上了初中,赵凯知道了中国历史上有个叫袁世凯的大军阀,名声不好,而自己的名字和他太像,于是自作主张,改叫自己赵凯,连学籍上的名字都改了,只是赵庄人不知道,他的父母虽然知道,但木已成舟,也只得随他去。好在,在赵庄的时候,大名是用不到的,赵凯在赵庄叫毛蛋,也可能叫猫蛋,我没有去深究过,但我知道猫是胎生,不是卵生,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毛蛋。

    放好碗筷,我跟赵凯说我要出去办事,估计九点多才能回来,把钥匙给了赵凯,让他们走的时候锁好门,把钥匙放在门口的青砖下。

    临走时,我还颇有深意的拍了拍赵凯的肩膀,让他照顾好王梅。

    第三节

    二月的夜晚,刺骨的北风在街道错落的建筑间窜行,如一根根细刺划着我的脸,墙上已经被风撕扯掉一半的广告纸哗啦啦作响,让寒冷的街道多了些生气。居民窗口透出的橘红色灯光,让我心头有了些许暖意,但身体是诚实的,在打了七八个哆嗦后,我还是决定去录像厅躲一会。

    街角这家录像厅我比较熟悉,录像厅开在这家肉铺的后院,老板跟我父亲也很熟。我从他家门面旁边特意开的一扇小门闪了进去,后院一间厢房电视的声音清晰可闻。老板娘站在厢房门口,专门负责收费,两块钱一次,不限时间,出来再进去的话,就需要重新交费。

    老板娘见我进来,冲我笑了笑,是那种真诚的,看见老朋友的笑。我摘下手套,准备掏钱,她麻利的拉了一下我伸到裤子口袋里的手,说“进去吧。”还颇有深意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前我不愿意来这家录像厅,因为他们家跟我们家太熟,这事早晚被我父亲知道,我倒不是要装什么正人君子,但终归有损我读书人的体面。但今天我还是选择来了他家,一来是外面太冷了,这家最近,可解燃眉;二来街上的录像厅就那几家,已经都熟了,去哪家也没什么区别了,这也是我近来不愿意再跟把兄弟们去看录像的原因之一。

    放录像的房间大约十几个平方,十几张条凳依次摆了六七排,紧凑而有秩序。房间里已经坐着十几个看录像的,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从光鲜亮丽到衣衫褴褛,两块钱的娱乐活动,完美的吸纳了小镇各个阶层的人。

    我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倒不是怕被人认出,主要是以我的身高,坐在前排,会挡了后面人的视线,而弓着腰看录像又会显得过于猥琐。我总认为,即便思想是猥琐的,但身体也不能猥琐,所以我一直坐直了看录像。

    一台破旧的彩色电视机,外接一台破旧的VCD,旁边堆着一摞碟片,电视上正在播放着其中的一张碟片,浓重的港台腔,颇为有趣。正当男主人公光着膀子,一位看录像的大叔大吼一声,“老板,换个生活片!”十几个人中随即传出了几声附和。老板娘走进来,拉着脸,极不情愿的从一堆碟片中顺手拿出一张,换掉机器中正在播的片。换的是一部查理的生活片,十几个人便安静了下来。

    虽然我不爱打架,但我喜欢看,卧室墙上孟庭苇的海报旁也贴着大海报。

    高三的学生,最缺觉,电视的声音对一个缺觉的高三学生的睡眠不会产生物理影响,反而有极佳的催眠效果,迷迷糊糊中,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微微的鼾声。

    一阵嘈杂声,伴着浓重的酒气,唤醒了我的双眼。一帮子小年轻摇摆着涌进这个小房间,迅速占据了前排的几张条凳,张丽在他们中间,格外醒我的目。我掏出BP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八点,今天虽是周末,但传达室的张大爷在九点会准时锁学校的门。

    其实锁校门对于住校的男生来说,没有影响,学校的墙头挡不住向往自由的灵魂,更挡不住向往自由的肉体。女生中也有向往自由者,我没有亲见,据说有,就好像我也听说有女生偷偷看录像,今天我却亲见了。

    可惜电视上此时还在播放着香港生活片,而不是英文生活片,所以张丽的英语特长也就失去了施展的余地。在叶老师那儿补习了一段时间的英语后,我倒试着看过英文生活片,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英语水平,结果不太理想。当时我很想邀请张丽也看看,看以她的英语水平,是不是看得懂英文的生活片。后来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我发现,看英文生活片,不懂英文也看得懂,很难通过这种方法判断张丽的英语水平比我高出多少。好在摸底考试要来了,通过分数来判断我和张丽的英语水平差距,更准确一些。

    张丽作为这个房间中唯一的女性,太显眼,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她显得局促不安,东张西望,如坐针毡,一会低头,一会抬头,一会看看门外,一会扭动一下身体。大约十几分钟后,她猛的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一个男青年紧跟着她走了出去,其他同来的人像没有看见一样,仍专心的盯着屏幕。

    直到九点钟我离开录像厅的时候,张丽和那个男青年也没有再出现,我猜想她早已经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