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盲盒异地恋 » 第六章 夏虫

第六章 夏虫

    第一节

    本来农忙的事情与父亲无关,他从来没有自己种过地,自然也不用农忙,但赵庄农忙的时候他还是年年会出现。

    单调而繁重的农业劳动不适合他,好在他还有开车的技能,拖拉机也不例外,但是作为农业生产的必要生产资料,现在基本家家都有会开拖拉机的。好在,还是有人不会开,比如赵凯的父亲,尽管不会开,但他也买了拖拉机,因为我父亲承诺说他来开。

    至于父亲为什么要帮赵凯家开拖拉机的事情,我私下里听过爷爷的评论,大致是:

    父亲在赵庄的口碑不好,这个毋须我为他讳言,早年间他在村里开代销店的时候,把村民们本就不宽裕的钱袋子搜刮得更加厉害,所以早年间他在村里没有关系好的。

    在赵庄,你可以因为读书不劳动,大家不会不待见你,但如果你因为别的,任何别的原因不劳动,都会不受大家待见。

    在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父亲是不理会这些不待见的,但当他积累了一定的金钱,也希望别人在精神上尊重他,而让别人尊重他,在赵庄,就需要和大家一起参加农业劳动,所以他给赵凯的父亲开拖拉机。除了开拖拉机,他还利用在镇上做生意的便利,为村民购买平价化肥、种子等。

    赵庄的人是简单而质朴的,几年下来,他们早已把我父亲早年间的“恶行”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一点,从我这几年回村所感受到的热情就可以证明。

    回到学校,赵凯就推着他那辆二八杠和赵妮一起来服装店找我,我也有一辆自行车,是辆颇为帅气的山地车。

    我们这儿是平原,自然是不需要山地车的,所以我不喜欢。其实我不喜欢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这儿没有适合它的山地,最关键是这种车子,骑的时候要弓着腰,我不喜欢。所以我把霞姨的坤车推了出来,让赵妮骑霞姨的车,我坐在赵凯的二八杠上回赵庄。

    这个季节,富饶的华北平原,万物放肆的舒展着各自摇曳的身姿,道路两旁高大挺拔的杨树,繁茂的枝叶撑起了一条林荫大道。道路两边的小河沟中,流淌着清澈的水流,水流下清晰可见的水草,随着水流的方向轻轻摇摆。小河边,是广袤的农田,农田有黄色,有绿色。黄色是麦田,大片已经收割结束的小麦田,保留着浅浅的金黄色麦茬,间或也有几片尚未收割的麦田,熟透的麦穗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绿色的是各种正在恣意生长的农作物,有瓜园,有菜园,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农作物。黄和绿是这片天地的主色调,是丰收和希望的色调!

    第二节

    奶奶看到我回来,开心的冲我摇着双手,笑容让她脸上的皱纹愈发的明显。

    自从爷爷离世,奶奶这几年显老了很多,虽然奶奶已经七十岁,但她在我的印象中,她始终是位行动迅疾如风的小老太太。

    我弟弟建军没有出来,在我进屋的时候,他利用三秒钟的时间,回头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在他那“其乐无穷”的小霸王学习机上,专心的打着游戏,我不喜欢打游戏,也反对弟弟打游戏。然而,对一个初三的学生来说,此时还能如此淡定的游戏,也不失为一种境界。

    天快黑的时候,赵妮拎着饭过来,让我陪她一起去场地上送饭。所谓的场地,是一片经过平整的土地,一般每户一片,小的有一百多平方,大的有二三百平方,也许更大。场地的作用是晾晒粮食和给小麦等作物脱粒。

    每家的场地都多年固定在一个地方,经过多年的使用,场地光滑、坚硬如水泥地面。一个村的场地通常都在村子的同一方向,而且一般是在村子的南面,既便于在紧急时刻的互相帮衬,也有利于最大限度的利用光照。

    在华北平原,小麦是主粮。麦收的时候,男人们几乎是不回家睡的,吃住都在场上。女人们也参加麦收,而且劳作一天后,还要回去洗洗涮涮,照顾老人、孩子,还要喂猪喂牛。

    我便拿上奶奶准备的饭,又把赵妮的饭也拎上,和她一起去场地上送饭。

    从我家到赵妮家的场地,大约有二里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有些后悔,果然我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读书人,好在渐渐落下的夜幕遮掩了我的窘态。后半程,无论赵妮跟我说什么,我都只能用鼻子“嗯”一下。

    父亲和赵凯父母亲都在场上,父亲接过饭菜,用最最快捷的方式完成了晚餐,然后骑着他那辆破摩托去了市里,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问我高考的情况。

    事实上,他从来不关心我的成绩,不关心我的成绩并不是说他不关心我的学习,在我学习这件事情上,他认为他的责任是为我的学习提供和创造一切条件,而学习和成绩本身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他不像母亲那样盯着我的成绩,他从来不主动问我考了多少分。

    赵凯家的场地,连着其他几家的场地,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广场。这个时间段,场地变得热闹欢快起来。

    有几个年轻的农民,利用自己的初中物理知识,架起了简易的照明线路,有的用电瓶,有的用人力踩的发电机,接上几十以至上百瓦的白炽灯泡,把自家场地照得灯火通明;那些个上了年纪的农民,也在自家场地上点起一盏盏玻璃提灯;有些个淘气的孩子,拿着自家的手电筒,照向天空,形成一条条或明或暗的小光柱。

    男人们三五成群,年长一些的聚在一起,互相借着烟丝,抽着自制的卷烟,年轻的也聚在一起,抽着买来的带着过滤嘴的纸烟。有的年轻人把纸烟递给长者,长者会嫌弃纸烟没有力道,有的年轻人试着去抽自制的卷烟,又被呛得一阵咳嗽,引来大家一阵哄笑。经验丰富的长者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辩辩风向,念叨几句农谚,以此来判断未来的天气。十来个半大的孩子在场地间疯跑,在麦山上翻滚,玩累了,就跑到婶子大娘身边,央着她们讲鬼故事。

    所有人见到我和赵妮,都客客气气,好像我们不属于他们这个群体,而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我俩自觉无趣,便沿着场边的河沟散步。

    第三节

    夜幕低垂,凉风习习,身后的人声慢慢消失,只留下赵庄静谧而凉爽的夏夜。

    偶尔几声夏虫的鸣叫,和着脚下小草被我们踩出的沙沙声,组合成了一首曼妙而多情的协奏曲。借着微弱的星光,我依稀可以看见赵妮的脸,在这似有若无的光影下,赵妮的脸更显精致和而富有立体的美感。我们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话,不是情话,只是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

    这是恋爱吗?如果没有我捏她下巴那件事,也许不是,但现在肯定是,至少从赵妮的角度看,这一定是。但于我而言,我可以当它是,也可以当它不是,毕竟我没有实施她以为我实施了的表白行为——那个心形的包装纸!

    我猜想,赵凯不会把我要睡她的事告诉她,赵凯是干得出这种事,却说不出这种话的人。再说了,如果赵凯真说了,赵妮总不该还这样与我亲近。

    对于高三学生来说,高考后必做的一件事,就是估分。我们三人在赵妮家,很认真的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估算了各自的分数,赵凯问我估多少分,我说550分左右,赵凯又问赵妮,赵妮也说550分左右,赵妮又问赵凯,赵凯说500分左右。

    赵妮显然不是说谎的好材料,边说话,边用一张草稿纸盖住自己估分的那张纸,而在她盖上前,我已经看到了她的估分,在610-630分之间,真的很好。

    估分的目的是为了准确而更好的填报志愿,在高考分数没有出来的情况下,学生填报志愿只能根据往届划定的录取分数线,具体到学校,只能根据该校往届的最低投档线,结果只能是略好于猜。

    为了让大家猜得更好一些,老师们发了人手一册的填报志愿的指南。作为乡镇中学,学生家长在填报志愿这样的事情上,较少能够提供有效的意见。为此,老师要求学生到校统一填报志愿,重点学生,甚至由老师亲自参与估分和志愿的选择填报。

    家长在填报志愿的事情上,也并非毫无作为,比如大部分的农村家长,就希望孩子填报个师范,一者上大学的成本低一些,二者将来会有更稳定的工作。

    学生们更不是毫无作为,比如赵凯,已经和王梅约好填报同一个城市的学校。

    于我而言,专业、学校、城市什么的,我都无所谓,既然生来是读书的,只需要把读书这件事延续下去,其它的,我没有考虑过。

    为此,赵凯让我跟他选同一个城市的学校,他也这样建议赵妮,赵妮却说她想报S市一所学校的法律专业,那是所全国名校。我没有去过S市,但赵妮说让我也报S市的一所学校,我说,“好”。

    填报志愿后,我照例还是回到赵庄,去虚度我最后一个高中暑假。

    麦收后,在秋种到来前,赵庄的农民会有一个短暂的恬淡时光。至少在除了偶尔趁天气晴好的时候,把小麦拉到场地上继续蒸发它所剩不多的水份,以便于更长久的储存外,赵庄的农民是恬淡而从容的。

    父亲也离开了赵庄,全身心的投入到他市里的服装事业。

    在此期间,我和赵妮的感情,也在那晚的河边漫步后急剧升温。为了更多的独处,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撇开赵凯,虽然多数时候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