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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幸运的小贼

    公主一行到达洛阳后,并没有入住亲王府,而是住进了洛阳东五桂里十号,昔年东郡王特意在洛阳置办的一座院落。

    徐欣在别院中的一处僻静的独立小院养伤,除了长公主每两天一次的探视,冯医士明知可不为却偏要为的每天一次把脉问诊外,再无别人来扰,所以近半个月来,她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小部分时间在看书。

    比如前几天就看了一本专门记叙以武立国,尔后一生戎马开疆拓土、威震四海的高祖皇帝的史书。

    公元前1206年,婴苛政,百姓苦不堪言。昔太祖高皇帝有力兮可拔山、有谋兮可定国,哀民生之多艰,以三千子弟起兵壁县。

    公元前1202年,两军决于逐野,高祖以十万大军战婴六十万乌合之众。高祖胜,婴自焚于禁宫。高祖建汉,定都洛阳。

    高祖八年,北国首领乞颜稚,以三十万军大举进犯汉北疆,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甚至将胥山一处小边城屠灭殆尽。

    举国震怒,高祖亲率十万铁骑、十万步兵,以摧枯拉朽之势,长驱直入北国。稚败逃,亡于途中,强盛的北国分解。

    从此“北地无王庭”,汉北疆之患得以彻底解除。

    高祖十四年,使者携百万黄金向西荒月兹国求购天马,一言不和之下,月兹国王杀使者、夺黄金。高祖怒,发兵十万,屠沿途敢于抵抗的新轮小国,灭月兹。

    其余西荒小国惊惧,纷纷奉献珍宝、牛羊无数,并以子孙为质,誓言世代归顺。

    高祖十七年,大汉军队从水、陆两路,占据帝国东部海之北。

    高祖二十二年,汉兵临帝国南方的越国,越国自知不敌,不战而降。

    ……..

    史载高祖为后世子孙创下史无前例的辽阔版土作为基业,此后数代皇帝谨遵高祖遗训,鲜少兴战事,主休养生息,求国富民安、巩固中央集权,由此成就了一个真正富强繁盛、四方仰目的大汉帝国。

    但在这样的历史典籍中,却有几个关键处都出现了太华山天门、大先生的字样,可见这个天门具有超然于皇权之上的地位。而大先生,自然也该是天门里地位最尊崇的大人物。

    放下历史典籍,随手捡起另一本封页画面看上去荒凉至极又浩渺至极名为《大荒山》的书,翻到其中一页,“大荒山中有镜名溯,可观照世间迷惘“。

    “丫头,三千大世界中,有一界有一面镜子,名溯,可为人解过往之迷惑。有一件事,你所知和事实有一些出入,可是这个出入却只有你自己去找,别的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这是老阳说的,他说得平淡,徐欣却知老阳既然说了,必是对她非常重要。但徐欣思索了四年,也不知道是哪一件事。

    那么老阳把她拖到这个世界里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启神念?

    看名溯的镜子?

    启神念随缘,看镜子……,还是去吧!省得这事梗在心里头。

    丢下这本书,拿起另一本蓝边精装的关于修行的常识书籍。

    修行,分为四个阶段,即四个境界。

    同大汉人融于血脉里的秉性一样,这境界划分得很…..不拘小节。

    第一阶段,顿悟,亦称初境,指人通过冥想、精神外放的过程,终悟天地有息,并可粗略感知。

    第二阶段,清明,指人终于明白天地元气运行的规律,并可初步运用。

    寻常人称的天级修士,其实是指进入这一层境界的人。只因偶有凡人见这个层面的战斗,惊为天神之战,所以渐渐就有了天级修士的说法

    很明显,先前与林子臣一战就是与清明境界的修行者的一场战斗。

    第三阶段,融元,指人可以将自身精神与天地元气融合。这一境界从表面的攻击手段看和清明境没有实质的区别,但其实威势正如鸟枪和大炮。

    第四阶段,破境!破除一切障碍、一切束缚,破除所谓境界的拘泥,一念万水、一念千山!这一境界最难达到,数千年来,只有绝少数人臻达,比如天门山的大先生。

    怪不得贼老头说他只要与她在同一个世界行走,她都应该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因为于他而言,天下只在一念间。

    一念万水、一念千山!

    天涯!咫尺!

    何等的潇洒无羁、壮阔磅礴!

    可是,这般气度,又需要何等宽广厚朴的胸襟去包容这一念之间的万水千山、一念之间的咫尺天涯?

    有些心荡荡神摇摇,胸际一股浩荡之气蠢蠢欲动,无法安定,惟愿长啸出声、冲天而起,破云逐日、扶摇而去。却知身体不仅承受不起这等豪壮之举,修为亦远远不及。

    按捺住澎湃激荡的情绪,放下手中书,长长地吁一口气,平缓心神,闭上眼,放出精神力,探索入住以后从未探索过的别院。

    小院外近十道绵长沉稳的呼吸,是长公主派来护卫此处的侍卫们。

    精神力在侍卫们身上绕转一圈,几乎所有侍卫一无所知,只有其中一个侍卫蓦地一凝,手按刀柄,警惕地环顾左右。

    良久见四周并无异动,才疑惑着端正身子,而那双粗大的手掌,仍旧紧紧按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出手的姿态。

    那个侍卫正是会烙饼的张虎。

    继续向外,越墙而出。今夜花好月圆,隔了几个院落,有一个院子正在办喜事,宾客满座,格外的喧哗热闹。

    扔下书,走出院子。

    别院西北,是在一块平地之上硬生生用洛阳城外搬运来的泥土堆积出的一座百米小山。山上布满了从大汉各地包括异域搜罗来的不计其数的奇形异石。

    有石必然该有木有花。

    依山傍石,遍种花木,其中一种花最多,便是梅花。

    所以,小山称梅山。梅山一年四季,绿树繁花,烂漫芬芳,如画一般,是阖府中人最爱流连的地方。

    此时未到冬季,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所以梅山上开得最好的是菊花。

    沿山曲折而上,至顶,有亭台,称梅亭。

    逶迤而上,入梅亭。站在梅亭之上,半个洛阳尽在眼底。

    其实梅亭不只周遭种着梅,连亭中石柱、石凳、石几、脚下的石头地面也都雕刻着梅花。

    人人尽知,因为长公主极爱梅的缘故,东郡王投其所好、博其欢心,不管在东郡王府还是在洛阳别院皆筑梅山、修梅亭。

    旦活一世,不论长短,有心爱的人,做心爱的人喜欢的事;有爱自己的人,享受被爱的幸福,真好!

    五桂里的住户不为皇族便是达官贵人,被洛阳人奉为风水宝地。

    大汉举国富豪们使尽浑身解数都想在这里买上一处院子,不拘大小,尚能居住便可。只求哪天沾染上这块风水宝地的贵气,坐实那个“贵”字,成为真正不仅有钱更有权有势的富贵之家。

    潘老爷也不例外,自打有了钱,就日日盘算着在五桂里买一座宅子。所谓时运来了挡也挡不住,终于在半月前,有了机会。

    虽然那个中间人太贪婪,要了一大笔中间费用,耗掉他一半的家财才买下了五桂里六号,而且这宅子面积不大,只勉强够一家子。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看看那些住在这个地段的人,哪一个不是几年后就飞黄腾达,发了更大的财、做了更大官的?

    霍府之所以出售,是因为家主这几年苦心经营,终于从洛阳诸多不起眼的芝麻官里脱颖而出,调职长安,明降暗升,一家老小欢天喜地迁了过去。

    原本还舍不得的,但又架不住潘老爷出的价格实在是那个高,逆天的高,最后霍家大郎说服自家老爹,霍府家主终于忍痛挥泪卖宅,潘老爷这才得偿所愿。

    虽然六号和十号,从距离上来说,隔得有些远,站在最高处也只是勉强可见。但从数字上看,还是隔得颇近的,勉强可算是与长公主为毗邻而居。

    与大汉最尊贵的长公主为邻,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潘老爷一高兴就在一宵掷千金的红楼里为一个心仪的姑娘赎了身,做他的第十八房小妾。

    今日良辰,潘老爷大宴宾客,喝了很多酒,满面红光。灯火通明中,他一面和宾客们寒暄,一面看戏。他的十七房妾室一字儿排开坐在他的后面个个笑逐颜开,似真心实意为老爷身边又添新人欣喜。

    近座的宾客不知道和潘老爷说了些什么,潘老爷大笑着回头看看那十七房妾室,个个娇美如花,浑身顿时更加通泰。再想想还在新房中独自等待他圆房的第十八房娇妾,心中像是被投了一把火,面上红光更甚。

    颜女遥遥看着面上红光冲天的潘老爷,肥胖却不显臃肿,且站如松、坐如钟,颇有些气度,全然不似那酒囊饭袋之徒,倒象身手不俗的武者。

    那边潘老爷原本正在和宾客谈笑,忽地转目向梅亭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示意奴仆送上大海碗,满满地盛上酒,也不顾身边宾客的诧异、不解,向着梅亭的方向站起,双手捧碗,遥遥致意,再一仰粗脖,一口气喝干了碗中酒。

    两府隔得并不算近,何况又已黄昏,按平常人的目光完全不可能看到亭中有人,更不可能辨清是谁。

    宾客中一些人会意地学着潘老爷的样子,遥遥举杯致意,一些人迷茫附和。

    潘老爷原本就喝得高了,这一海碗下去,亢奋的心情一下子被推到了极点,只觉一股豪气冲胸而出,直上云天,抵达九霄,畅意淋漓,好不痛快。

    “砰”地将手中碗掷在地上,任它碎成渣,离座拍案高歌:“嘿!酒已干,再满来!一个人,三百碗!不问天,万金散尽何复来;不问地,自古圣贤寂寞否。儿郎今朝得意,与君饮,须尽欢,不醉不归还!嘿!酒已酣,再满来!三百碗!不问天,月出江山何不见;不问地,黄河之水到海否。儿郎今朝得意,与君饮,须尽欢,不醉不归还!嘿!再来三百碗,儿郎今朝得意,与君饮,须尽欢,不醉不归还!”

    大汉人原本就喜欢凑热闹,加之个个早有不少烈酒下肚,喝多了的经不起这般激情诱惑,喝少了的正觉意犹未尽更经不得这般邀酒,场面顿时失控,一片混乱。这里有人胡乱拍案击掌,唱:“儿郎今朝得意,与君饮,须尽欢,不醉不归还”、那里有人扯开嗓门吆喝“嘿,酒已干,再满来,三百碗”!。

    临时拾建的庭院高台上,戏班子的人才摆好架势,开唱一两句,差点被这起意外事件打断。左顾右盼,见主家对此番场景不仅没有半分阻拦之意,倒似是极喜闻乐见,只好重新摆起架势,继续唱。

    只是那唱腔里多了几分郁怨,郁怨又很快放大,最后化作陡直的音量,刺破长风,远扬开去。

    若是倾耳听,便只听得反反复复就那几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在潘家大院里左冲右突、横冲直撞飚个不停。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只求在嘈杂之中破出一条路,冲进某个主子的耳朵里,省得被误以为趁乱偷懒,白拿了银钱。

    ……

    潘府后院墙外,有一株超过两百年的老桂花树,枝蔓横生。一些粗枝甚至伸过高高的院墙,探了头到院子里来。

    前面几任府主都是惜花人,尤念着每逢八月时,黄白的桂花满满开一树,风起时香飘半城,煞是叫人喜爱,实在狠不下心将它砍掉,所以明知招贼,却也留了下来,只在此处加派人手看守。

    潘老爷才迁至此不久,对这个情况无从得知,或者并不在乎,加之此时所有主子、仆婢、宾客都云集前院,后院除了新人和陪侍的两个小婢外,其余处空无一人。

    所以谁也没有提防到,院外枝叶蔓生的桂花树上,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借着暮色和枝叶的掩护,把潘家大院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情况仔细看了个遍,然后借着身板的瘦弱纤小,飞快顺着两根并拢伸展的粗枝,爬至墙头,再从墙头落下。

    那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七八岁的小孩,因长期营养不良,面呈菜色,身体瘦小。但饶是如此,落下时仍然发出细微的声响。

    所谓的细微,自然是对于诺大的潘家大院而言,但听在小孩子自己耳中,那细微的声音大若天雷。

    保持着落下时的蹲姿,惊慌四处张望,发现没有招来任何人时,心里稍松,长吁一口气,站起来。

    “嘿嘿,小叫化子”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啊”

    惊魂未定,又是一惊,小孩跌坐地上,闷呼,慌张抬头,一张尖瘦如豺狼的脸,近在咫尺。

    “你…..你……”

    小孩双手向后撑地,拼命后退。但他本就被束在方寸之地,身后是砖砌的高高院墙,再努力再拼命也只是退到了冰冷无情的墙根。

    大人们最近常说,洛阳不太平,隔三岔五总有人家失了窃、丢了命。有人说是侠肝义胆的侠盗干下的事,但西市那个胡家可并不富裕,照样被害了两条人命,丢失了全部家财。

    “小叫化子,嘿嘿,你不知道吧?爷的规矩是进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杀!离开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杀!”

    “嘿嘿,爷今天心情好,给你个痛快!”

    夺人性命的豺狼脸倏然放大。

    “不……”

    原本应该尖利凄惨的叫声刚刚出口,便失了声,不是因为被那只粗粝的手掐住了脖子,而是因为突然一股清穆不知从哪里来,才拂过,那只无限放大的豺狼脸上的狞笑便蓦地僵住,一双狭长小眼里嗜血的冷光蓦然黯淡,小男孩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用肮脏的小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清风才过,风中挟带的淡淡花香还没有散去,对面的人却失了生机,高瘦又精壮的身躯倒下,顺着墙,滑倒在墙根,擦落一大块墙灰。

    人倒下去好一会儿,鲜血才慢慢从七窍流出,慢慢染红一地。

    死人不是没有见过,每一年冬天都要死好多人。

    近两年母子俩人虽然生活得好了些,但每个冬天依旧难熬,常常因为寒冷整夜整夜无法安睡。

    因为母亲没有闲钱买木炭取暖,被逼无奈,每个冬天母亲都要带着他城里城外搜摸那些冻死的人的尸体。

    人之所以会冻死,自然是穷的饿的,但运气好的时候,在他们身上也能找到一两样财物。

    母亲说,死人的财物不拿白不拿,这些财物还能帮自己母子冬天过得暖一些,吃得饱一些。母亲还说,世间最可怕的是活人,最不可怕的就是死人。

    最可怕的活人顷刻间成了最不可怕的死人,在死人的血染红地之前,小男孩已经从恐惧和绝望中冷静下来,一刻不停地爬到他的身体上熟练地翻找。

    这人刚进来,还没有掠到财,但他缠在腰上的褡裢还是藏了几张百两五十两不等的银票,一些碎银,几小块金子,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值钱的首饰。

    发财了!自己这一双满是疮痕的小手从来没有触摸过这么多的银钱!

    回家就叫母亲给她和自己添置一副暖和的手套,从此以后冬天就不用再生冻疮、再流脓不止,就不会做什么事都疼得不行了。

    小男孩兴奋得双眼发红,手足不停地打颤,比第一次碰死人的尸体还要颤得厉害。

    颤抖着将褡裢收拾好,紧紧束在自己的小腰上,扯了扯确定它不会掉下来,赶紧手忙脚乱爬上桂花树,越出墙。

    临出墙前下意识地回头再看了一眼死人身边那一朵如血的花,不是桂花。

    桂花数日前已落尽,只余些微幽冷残香。而地上这朵分明是菊花,可是菊花从何来?

    潘府无菊!

    小男孩爬出墙时,潘家老爷已经往肚子里灌下了不知第几海碗酒,将空空的海碗掷上杯盘狼藉的桌,口中哈哈大笑道:“幸运的小家伙”。

    宾客们已经个个头昏眼花,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管也掷了酒碗,也跟着哈哈大笑。

    死了人的脚根下,来了两个精壮的潘家下人,一个把那个贼人往麻袋里一装,扛起来往墙外一窜,便不见影。而另一个则不慌不忙在现场涂抹起来,不多功夫,一地的血没了,连那朵红得过于娇艳的菊也没了。

    这时候,正对洛阳府衙的街边,莫明其妙地多出一个麻袋,一个中年男人刚好路过,揣着寻宝的心兴奋地打开麻袋,却是一声“啊……”划破无人的长街,然后手足并用滚着爬着往府衙方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