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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相逢不相识

    “乖乖跟我回家,你不同意?再过几分钟你的腿就废了。不信?看看你的脚是不是开始发黑。”

    杨阿牛半信半疑拉起右腿裤腿,小腿已经变黑,他的脸刷地变白,豆大的汗水往下掉,说道:“疼,我走不动了。”

    “好吧,我扶你。”金童出手搀起他的右臂,手指微微用力。杨阿牛脸色缓和了,他庆幸自己腿疼减轻了,脑子在飞快转着如何才能摆脱对手逃走。

    金童毫不理会,自当没有发觉,人要作死就让他自己受吧。

    杨阿牛左脚一点地,人已和金童分开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张狂地叫道:“小子,你等着,我非找你算账,啊呀。”

    杨阿牛右腿发软把持不住身体一跤摔倒地上,疼得他脸色发青哀求地说:“好汉,求你快救救我!”

    金童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他的右臂将他轻快的拉起,眼光戏笑地望着他。

    腿又不疼了。这一下杨阿牛只得老老实实跟他走,不敢再耍花样。他乖极了连大气都不敢喘,内心恐惧地打着鼓,说:“万万想不到,刚才疼得钻心的腿又不疼了。你这人会妖术,你是谁?”

    金童斜眼瞄他一下,看穿了他的心思,有意说道:“你想问我是谁,要是讲了能吓死你,熊样!”

    “是,我熊样。”杨阿牛点头哈腰地说,甚至不敢再问“你是谁?”

    走进杨家,金童随手将院门关好插上门栓。

    半躺在床上的杨母脸上露出点点欣慰,说:“可回来了,阿牛回来就好,这位是方先生。”

    杨阿牛吃惊地看到家中又多了一个人。来人端坐在大桌旁椅子上,自我介绍说:“我是方江河。”

    杨阿牛无声地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自己在桌旁坐下。当他看到会妖术擒他回来的人并没有落座,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方先生身旁,他不由得立马对方先生产生了敬畏。杨阿牛明白他们是一伙,但他怎么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烦呢?

    方先生打破了沉默,说:“阿牛,已经听伯母谈了一些,知道你是赌钱上当被逼上了贼船。现在只要你把实情告诉我,我可以和你们李站长说对你放宽处理。”

    杨阿牛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垂头丧气地说:“你认识李站长?这下完了!他会动用军统家法置我死地。”

    方先生话语中肯地说:“不会,只要你愿意说实话,就可以立功赎罪。”

    杨母点头说:“刚才,方先生向我保证,李站长不会从重处置你。”

    “真的?你能救我,我不信!”杨阿牛满腹疑惑地摇头,他不相信军统上海站站长李继轩会饶恕他犯下的滔天罪过。

    “事情已经这样,我何至于要骗你。你如果说实话,我可以帮你。你不说实话把你交给李站长,你还有救吗?时间紧迫,你必须尽快决定。”

    杨阿牛的眼光再次和金童凌厉的眼光碰在一起,胆怯地说:“我不敢说‘不’字。如果要是说出一个‘不’字,知道你们两个人肯定不会放过我,把我交给李站长,我清楚自己会死的更快更惨。好吧,我现在只能听你的。但是,刘天龙要杀我全家,又怎么办?我死了不要紧,我是自作自受。老母亲和妻儿怎么办呢,愁死我了。”

    “刘天龙卖国求荣出卖了军统,你们的李站长能够放过他?放心,快如实说吧。”

    “行,我都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你也是军统人,刘天龙和日本人为什么不逼你直接出卖军统,让你带队抓捕李站长?”

    “我只是军统行动队一名普通队员,我的级别不够,连李站长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我认识李站长身边的何进何大哥。刘天龙要我把他要投诚军统的愿望告诉何大哥。”

    “李站长轻易相信了?”

    “刘天龙担心李站长不相信他,他当我的面用刀剁下自己左手小拇指,用布包好要我转交给李站长,以示归顺的决心。何大哥拿着刘天龙剁下的手指报告了李站长。李站长决定今日双方在天外楼酒家秘密会面。”

    著名的天外楼酒家名满江南,菜肴在上海滩独树一枝。今日,酒楼气氛更不同寻常,乐队的洋鼓洋号有滋有味地吹奏着迎宾曲,似乎非常兴奋。

    陈一鸣轿车接近天外楼酒家,轿车薄薄的窗帘早已拉上。他问:“阿牛,约定地点就是这里?”

    杨阿牛讨好地说:“方先生,就是这里,李站长和刘天龙约定在楼上聚会。原定我陪着李站长从前面那条路上一齐走过来。”

    “你刚才说时间还没到,李站长会不会提前过来?”

    “应该不会。你的小车开的快,不像我是两条腿走路,现在还走到不了这里。”

    “你要留神观察,马路上人太多,我们不能让李继轩错过去。”

    “知道,我保证不会让李站长和我们错开。”

    陈一鸣问:“刘天龙手下真有千把号人?”

    “他手下没有那么多人,五六百号人还是有的,分布在上海的四面八方。新旧枪有三四百条,听说还有二门迫击炮,能不能打响我就不知道了。”

    “牛!难怪日本人拉他,军统也拉他。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天外楼酒家前方不远处,是一处十字路口。陈一鸣对十字路口的左右马路观查时发现,左前方距离十字路口不足三十米远的马路上,停着一辆带篷布的大卡车。他很是疑惑地说:“车慢一点开!这种卡车不是商场装货运货的车。倒像是日本人的军用卡车,为什么停在这里?”

    金童也发现了异样,急促地说:“背靠卡车站着的两个人,倒像是日本人。”

    杨阿牛的心不免抽到了一处,说道:“是日本人的车,车里面可能还有日本人,他们要捉拿李站长。”

    陈一鸣说:“哦,我知道了。这辆卡车里,可能堆满了特高课审讯室里的各种赫人听闻的酷刑用具。杨阿牛,你说呢?”

    杨阿牛说:“方先生,我佩服你判断的对。我听说为了抢夺时间,特高课课长山本太郎大佐要在天外楼酒家动大刑。外面乐队高奏迎宾曲可以遮掩酒店里面的一切声音,酒店包间门窗一关,重重酷刑之下,山本太郎不担心今天赴约的军统上海站李继轩几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招供。”

    “嗯。那么,军统上海站必定会面临灭顶之灾。特高课山本太郎大佐可能做了充分准备,他急于要的是效果。整装待命的特高课、宪兵队、七十六号和警察局都将倾巢出动,在全市大肆搜捕国民党军统上海站所有成员,这是山本太郎急切盼望的一大功劳。高桥将军离世,山本太郎知道日本军部不会轻易饶恕他。杨阿牛,你不应该帮日本人。”

    “是,我混蛋,我保证今后一定改。”

    “杨阿牛,你知道吗,事实说明上海已变成了风云失色的谍海。你今后一定要改过自新啊。”

    小车驶过十字路口,杨阿牛突然手指着前方说:“李站长先出来了,你们看马路右边,前面俩人后面三人就是他们,何进也在。”

    陈一鸣看到同行五个人中,前面的两个人右边的人着装有些气派,其余的人着装大致相同。他说:“停车,我过去就行了。”

    下车前,陈一鸣善意地警告杨阿牛说,“铁山堂刘天龙开赌场、大烟馆和妓院,暗地倒卖军火,不惜一切手段敛财。刘天龙心黑手毒,你要抓紧时间带家人赶快离开,另找个地方躲一躲,不可再帮助刘天龙。下去吧,你必须要彻底戒赌,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切记!”

    “知道了。”急于摆脱身旁两个人的杨阿牛心存着巨大的侥幸,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声。

    他心中有愧不敢见李继轩,也下了车独自离开。

    警惕性特别高的金童人在车上,眼睛紧紧盯住杨阿牛背影不放,伸手把藏在暗处的手枪拿出,装上消声器。他担心杨阿牛突然变卦,拔脚奔向天外楼告密,现在国共两党特工在上海的负责人都在附近,决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金童看到杨阿牛闪身钻进临近的一个弄堂不见了身影,他才收起枪缓缓驱动小车。

    陈一鸣说:“金童,我看出杨阿牛本性难改呵,他仍然抱着侥幸。铁山堂刘天龙为了在日本人面前立功,剁去自己一个手指头。搜捕军统的事情没有办成,刘天龙决不会放过杨阿牛,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一鸣下车后看看四周,无事人一样穿过马路独自向前走。他靠近军统李继轩站长时,俩人眼光正好相遇,他眉头一扬特意地重重地盯了李继轩一眼。李继轩眉眼里闪现出询问的神色时,他一晃肩膀和李站长靠上肩,他这个动作使对方几个人同时感到惊诧。

    他们正要准备一起动手还击,陈一鸣把口信递了过去,严厉地警告说:“李站长,天外楼酒家有鬼子埋伏。后撤!”

    陈一鸣说完,头也不回坦然地继续大步走开了。金童开车已到了面前,陈一鸣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李继轩眼里充满惊诧,说:“天外楼有鬼子?”

    手下人都万分惊恐,何进说:“大哥,他是谁呀,他怎么知道的?”

    军统上海站站长李继轩四十岁左右,国字脸上一双眼睛藏着机警沉稳。他不愧是军统老手,他和手下停在路旁。他首先对身边的一个人说:“何进,你找辆自行车去跟着他,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大的神通。”

    “是。”何进掉头离开了。

    李继轩接着对另一个人说:“万强,你最精明,对天外楼酒家熟悉。刘天龙那帮人不认识你,你先去天外楼酒家查看有没有埋伏。手雷带了?”

    “大哥,你放心,带了。”

    “万强,如果发现有日本人埋伏在天外楼,你看好退路再动手。”

    “是,天外楼酒家厨房有后门,我可以从后门进去。后厨有我的好弟兄,我从后厨一定能得知准确情况。”

    李继轩带人进入旁边一家杂货铺,望着天外楼方向,静静地等待消息。

    没有多大功夫,轰的一声响,天外楼酒家的楼上发生了爆炸,乐队高奏的器乐声嘎然停住,马路上许多人害怕地快步奔走。

    李继轩异常气恼地说:“事实已经证明,刚才报信人的信息极为可靠,要不然军统上海站一定会全体遭殃,落入日本特高课山本大佐手中。快撤!”

    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有他的一辆尾随的轿车,三人迅速转身钻进轿车里。小车开动后李继轩才开始放缓“嗵嗵”蹦跳的心,严肃地说,“何进在前面,我们盯住就是了,不要太急。”

    拐过两条马路,金童看到一辆自行车仍然紧紧跟在后面,还有一辆轿车尾随,说:“老板,他们跟上了。”

    “路边停车。”

    何进把自行车停住,他后面的轿车也停下。从轿车里走出一个人,是军统上海站站长李继轩。李继轩对自己车内人员摆摆手,单身一人走近陈一鸣车前,双手抱拳恭敬地说:“多谢先生出手救援,大恩不言谢,可否允许相见一面?”

    “请进来坐吧,我是方江河。”陈一鸣从里面推开车门,李继轩前后看看,弯腰进入小车内。

    得志坊酒楼二楼上。

    方江河和李继轩在小车上已经商量好今后双方联系方法,为感谢方江河,军统上海站站长李继轩中午要在得志坊酒楼设宴款待,方江河再三推辞不掉只能前往。

    李继轩说:“在敌占区安全是第一位,请人吃饭的地方不能张扬,还要优雅、清静和私密一点。得志坊酒楼不算大也比较安静,还有后门进出十分方便,方先生满意吗?”

    方江河说:“地方不错,这是双方协商后的结果,都清楚此时切切不能掉以轻心。”

    李继轩充满感激地说:“方先生是共产党吧?在上海只有共产党的消息如此准确及时。”

    陈一鸣坦诚地说:“是的。”

    李继轩说:“多谢了。方先生,军统上海站很庆幸,是方先生及时出手相助,才使李某等人顺利脱险得以免遭横祸。皖南事变刚刚发生不久,中共上海地下党竟然出手相救军统上海站李某等人,事情震动了整个上海军统站。我不得不敬佩共产党人的胸襟和大气,真是铁肩担道义啊。”

    金童和施昂化装后在楼下吃饭,监视着酒楼进进出出的人以防不测。

    双方坐在一起,李站长轻声告诉方江河,他很想让副站长一起参加小聚。方江河觉得不便薄对方的面子,这次是双方小范围聚会,有利于国共统一战线,三个人不算多。

    “她来了。”李继轩告诉说。

    酒楼上,方江河没有想到军统上海站副站长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年纪十分轻,戴一副金丝眼镜。是近视还是装饰,方江河一时难以分清。因为有人眼睛不近视,为了自我装饰也戴上眼镜。双方初次见面方江河只是客气地望着她点点头,李站长介绍副站长名叫张怡宁。

    副站长张怡宁长得非常漂亮,精致的五官上,亮晶晶的眼睛清澈而敏锐。加上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藏青色紧身衣将那凸凹有致的身体,衬托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胸前那两只峰,将衣服垫得格外挺拔。

    陈一鸣心中暗暗在说:“总体来说,她这个副站长除了给人一种阳光和健康的美感外,不知为什么还给人一种如同梦境般的虚幻感。她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能够是国民党军统上海站副站长?军统上海站站长李继轩资格老,军衔听说是少将。”

    张怡宁戴的粉色小帽,进门时候已取下夹在腋下。她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推了推鼻子上洋气不得了的金丝眼镜,一声不吭傲然地坐在方江河的对面。作为东道主李继轩带头谈笑风声,张怡宁没有说什么话,神情却明显有一种距人千里之外的气势,眼睛一直紧紧盯住方江河不放。

    席间,李继轩向张怡宁惊叹说:“没有中共地下党及时援手,上天到天外楼酒家和刘黑子会面十分凶险呵。今天,国共双方能够坐在一起聚餐,是非常特殊的安排。”

    心高气傲的张怡宁和李继轩个性完全不一样。李站长老练、精干、圆滑。这个张副站长孤傲、自信,很有漂亮女孩子孤芳自赏的味道。

    不一会,张怡宁站起身略含歉意地说:“站长,我还有事亟待处理,我得走,不陪了。”

    张怡宁只是看了方江河一下,算是打了招呼,也不等李继轩开口便独自掉头离开了。

    李继轩没有想到张怡宁会这样,可是他又显得无可奈何,忙向方江河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就是这样的个性,你千万别生气。她上任时,戴笠局长给我的交待极为严厉,说:‘不要过问她,爱干什么随她高兴。上海是敌占区,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别给我丢脸,出了事我要你的脑袋。’军统上海站里的人,个个都对张怡宁十分尊敬。她是副站长,顶头上司,大家对她总是唯唯诺诺。我虽是站长,对她只能是一副笑脸,从不吩咐和安排她做这做那,她是一个清闲的角色,私下里人人羡慕得很。张怡宁逛马路,我还派专人在后面护着哩。”

    陈一鸣说:“你是为了她的安全。再说张怡宁来到酒楼,是李站长的特意邀请安排吧。”

    李继轩说:“你说的是呵,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堵住军统内部的流言蜚语。我们不是铁板一块。请不要见笑才好。”

    陈一鸣说:“理解,理解。她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能够是国民党军统上海站副站长?我仅仅是猜想,这个女孩子说不定有很深的个人背景。”

    李继轩说:“好像是吧。嗨,没有办法。底下人纷纷猜想,她一个大小姐准是羡慕大上海的繁华热闹,才不顾重重危险来到上海,多任性啊。也有人猜想她肯定有很深的家庭背景,是什么样的背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站长也不清楚,戴局长并没有告诉我。来,我们吃我们的。尤其我要感谢贵党不计前嫌,以国事为重的大仁大义,让我万分敬佩。”

    陈一鸣意味深长地说:“在国家和民族兴亡之际,只要利于抗战我党责无旁贷。国共双方抗战不分楚河汉界,相信李站长以后,同样能以抗战大局为重。”

    李继轩很知道方江河的话意,沉思片刻说:“我明白,国共合作抗日大义在前。”

    方江河笑着问:“李站长,上天在天外楼前方我拦住你,告诉天外楼上有鬼子埋伏。你知道我是怎样得知这个消息?”

    李继轩十分感兴趣,说:“方老弟,你能告诉我,我自然是非常高兴。”

    方江河含笑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样的条件?你不会开出让我挠头为难的要求吧?俗话说人情大似债,顶着小锅卖。毕竟是你出手拯救了整个军统上海站,只要不提出让人棘手不已的事情都行。不要触及国共两党的敏感之事,上海站几十号人,很难说不会有人捅到上面去。”

    坚决反共往往是军统内部的信条,老练沉稳的李继轩想到这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方江河宽慰他说道:“李站长,你不用考虑过多。我的条件很简单,只需要你给我一个小小的人情就可以了。”

    李继轩眉头舒展了,抬手拍拍胸大方地说:“我李继轩的这条命是你搭救,你只管开口。”

    “李站长,你们军统上海站有个人叫杨阿牛。”

    李继轩说:“好不容易才度过的灾难,正是杨阿牛造成的,我已经安排人仔细清理杨阿牛的问题。你认识他?”

    方江河说:“杨阿牛在赌场中了刘天龙的圈套输了一大笔钱,刘天龙逼他出卖军统,不然就杀光他全家。”

    李继轩脸色陡然气得铁青,说:“他答应了?正是由于杨阿牛从中说和,才有我准备和刘天龙在天外楼酒家的会见。”

    方江河轻声说:“他知道军统的家法。我是碰巧路过他家,听到杨阿牛母亲正在为此事哭啼,便把事情拦过来。”

    “杨阿牛,好一个中间搭桥人!这个狗东西,就知道赌钱,差一点害惨整个上海站!”

    方江河劝说道:“赌钱恶习必须要他改过。问题的根源在于刘天龙投敌卖国,还望李站长饶过杨阿牛这一次。”

    李继轩点头,说:“我答应你,饶过杨阿牛这一次死罪,惩罚还是少不了的。你讲的对,刘黑子投敌卖国,我绝不能放过刘天龙这个贼人。”

    方江河和李继轩一边吃一边慢慢聊着天。

    两人谈得高兴时,李继轩告诉说:“张怡宁平日里可是一个不苟言笑,女皇一样高贵而矜持的人。我后来通过重庆的朋友终于得知,张怡宁的本事可不得了。她任性地非要挤进办事刻板严厉出了名的戴笠的圈子里。戴笠居然不敢怠慢她,于是,她走马上任成为军统上海站副站长。她即有头衔,又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嗨,我李某更不敢怠慢她呀。”

    相距得志坊酒楼没有多远,仅仅两条马路是荠香斋酒楼。

    张怡宁开着自己的小轿车缓缓地在马路上行驶,拐个弯靠近荠香斋酒楼附近停下。她“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依我的个性从不愿意为应酬去陪客,不花自己的钱也不干。”

    张怡宁拉开车门走下车,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两个十分精干的年轻人。俩人看见她立即恭敬地凑近小声说:“报告副站长,出事了。”

    这俩人是军统站情报组的李功项和许宏志,他俩人跟随张怡宁往路边站站,好在这里人不多。

    张怡宁问:“什么情况?说。”

    “我们来就是报告,杨阿牛家被毁了。不知什么原因,今晨杨阿牛被一群人乱刀砍死在自家院中,他老婆儿子和母亲也被砍死在屋里,一家人都死了,真惨!”

    “知道是谁干的?”

    “已经打听到,是刘天龙手下人。”

    张怡宁当即说:“站长现在有事,我会把情况告诉李站长。你们继续监视刘天龙动静要随时报告。你们也要注意安全,不要把自己小命丢了,去吧。”

    “谢谢副站长,谢谢。”

    俩个人离去后还在悄悄议论着,一个人说:“这丫头真美,不知哪个男人有这个福气呀。”

    另一个接上茬说:“我来上海有三年了,天天在马路上逛,我敢说如此漂亮妞,大上海她是第一位。今天能近距离面对面和她说几句话,也是莫大的艳福,哈哈。”

    身处大上海的张怡宁警惕性很高,转身走进路旁的服装店,一边观看新式服装款式,一边从服装店大玻璃窗向马路上留神观望。没有发现马路上有异常,她才出门走进荠香斋酒楼。

    荠香斋酒楼的二楼上,张怡宁独占临街的一张饭桌,神情依然显得清高孤傲。

    她从自己的手袋里取出一只小银勺,然后用一小块白手巾细细擦拭一遍,才开始喂自己的小嘴,慢慢品赏自己点好的饭菜。她细嚼慢咽,两眼漫不经心地张望着楼下的街景,乍看上去倒是一副富贵人家小姐逍遥自得的模样。张怡宁又一次独自沉入冥冥苦想中。她是重庆张府大家庭中,走出的“自由不羁”的新时代女性。

    但是只要稍微留神,就能发现她漂亮的脸庞上,眉宇间有一种无法抹去的忧愁,这种神情还在渐渐地凝重起来。她又象往常一样独自小声念叨说:“话说到底,局外人哪里知道,我来上海完全是为了找一个人。苦啊,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上海。但上海很大,世界三大都市之一,繁华而又热闹。南来北往人山人海呐,上哪儿去寻找多年来一心要寻找的那个人呢?真是,离愁正引千丝乱,何处认郎踪。对爱情执着又能够怎么样呢?”

    她叹息说:“茫茫人海中,要找的人有时候可能就从身旁走过去,自己没有看到他而错过了机会。”

    时间过得飞快。张怡宁的目光中,马路对面有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张怡宁的眼睛确实很“毒”,马上辨认出,正是哪位应李继轩站长邀请,在得志坊酒楼聚会的中共上海地下党人方江河。

    可能是军统的行事风格使然,张怡宁丢下饭菜,收起自己的小银勺装进手袋里,站起身对酒店伙计说:“明天来,一起付。”

    酒店伙计一看是常客不敢怠慢,又看见桌上饭菜没有动几下,知道客人准定有急事要走,忙应道:“可以,可以。”

    张怡宁匆匆走出荠香斋酒楼钻进自己的小车,拉开一段距离,开车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方江河的轿车。

    马路上轿车大都是黑色,但是张怡宁一眼就记住方江河车牌号码2639。跟了两条大马路,她一直不远不近地紧紧咬住方江河的车不放。

    谁知,前面的车拐了两道弯后,驶上一条直道开始急速地飞奔,她眼睁睁地看着车辆在眼前绝尘而去。

    张怡宁立即踩死了刹车,小车发出尖厉的“刺”响,轮胎在地上烧出两条黑道。她心中知道不能再继续跟。小舅刘鸿记曾经开导她说:“显然,对方是有意为之,已经发现了后面有人跟踪。愣子都知道直道上跟车的危害是什么,让前面车上人知道有人跟踪就是犯了大忌,害处是十分明显的!前方的车子假装不知道暗暗使出了坏点子,两车前后相距一定距离时,前面车上的人悄悄抛出几只鬼见愁落在两车之间,后面的车轮不小心压上,可就倒了大血霉了。”

    张怡宁问:“小舅,什么鬼见愁呀?”

    刘鸿记告诉说:“因为鬼见愁这个黑黑的铁家伙,别看它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个头,却因它长有四根长长的尖刺而闻名于世,本事可大哩。你只要随手一扔,无论它怎样落在地上都必然会有一根尖刺朝上。后面的车轮压上后,鬼见愁会一下子扎进车胎。车子越跑鬼见愁的尖刺扎进去越深,直到把车轮外胎内胎扎通跑气,车子不能再跑,只有修车去了。”

    张怡宁说:“小舅,鬼见愁好厉害。”

    刘鸿记还说:“这还算比较好的事情,更有甚者丢出两个点燃的霸王大爆竹,其结果可想而知了。霸王大爆竹,引线烧得快,‘嗵’地一声爆炸威力巨大,能把毫无思想准备的人吓个半死。如果爆竹碰巧撞在后面小车的车窗上,能把小车车窗玻璃炸开。前面的车把你戏弄了,吓得你心惊肉跳,他嘻嘻大笑继续开车跑了。”

    “哼!”张怡宁的心境一下子全弄坏了,气得乱按了几声喇叭,她万般无奈只能漫无目的在马路上缓缓行驶。她和平时一样,任意地开车逛着马路,眼睛不停地左看右瞧,在人海中寻找自己长期要找的那个男人。她缓缓地说:“这样做等于大海捞针呀。嗨,除此而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她的小车拐了个弯,来到另一条路上,这里能看到游乐城了。忽然,她又看到了那辆跟丢的轿车,2639车牌号码完全一样。张怡宁高兴地说:“没有错,就是刚才跟丢了的轿车,从自己车旁开了过去,好么!”

    张怡宁一下子来了精神,稍微加了油门,她不敢大意开车远远地跟着,十分惬意地说:“这次,看你还能跑得掉?”

    “笛!”日本人三轮摩托巡逻车从后面跑出,大摇大摆地横冲直闯,把张怡宁的小车挤到了路旁。

    “什么混账东西,偏偏这个时候来添乱。”

    张怡宁气得七窍生烟伸手摸摸座位,她的座位下藏有手枪,她真恨不得拿出手枪干掉前面的鬼子撒撒气。但她没有这样做,理智告诉她不能那样莽撞。日本人巡逻车开过去了。她说:“自己要跟的车呢?怎么不见了?自己的跟踪术,在军统特训队里是出了名的好,今天是怎么了?”

    还好,心烦意乱的张怡宁一加油门,忽然又看到了要跟的车。她不敢大意远远地跟在后面,转了两个大弯来到了霞飞路。

    不多久前面的车停了,停车的地方是大华贸易公司。

    张怡宁的车没有停,收了油门继续向前走,这样做可以不惊动任何人。

    前面车上下来一个人,二十多岁,而且是一个腰杆挺直十分俊朗的年轻人。他没带鸭嘴帽,没戴眼镜,没有胡须,一身高档西服,英气潇洒地大步走向大华贸易公司大门。

    张怡宁的车和他的车左右相距不过二三步远,她看清楚对方轿车里只有司机一人,后座上空空,她立即判断出下车的人正是化装后的中共上海地下党人方江河。

    她的车超过方江河扭头再看时,立刻瞪大了美目刹时怔住了,无声无息地停住了车。只是看了一眼,她黑黑的眸子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惊讶地张开了红唇,说:“完全看清了共产党人方江河此时的脸庞,尤其是他儒雅的仪表和干练的气质一点都没有变,正是我张怡宁千辛万苦要寻找的人!”

    那个英俊的脸庞在她的眼前放大,黑亮的瞳仁诚挚而单纯,张怡宁不由得喃喃地说:“我的天啊,你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那场劫后重生之后,张怡宁开始以一腔热血,一直不屈不饶艰难地寻觅着搭救过她的学长。万分的惊喜填满了她的胸膛,她说:“这个卸了装的方江河,正是让自己久久无法释怀的救命恩人,一个在心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刚强身影,一个历时三年要寻找的男人。心中一直盼望着爱如皓月温暖如初,今生今世应有他的相伴啊。”

    张怡宁激动地双手抱脸,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了的泪水哗哗地往外淌。泪水模糊中,她看到的那个人在人们尊敬的目光中走进大华贸易公司大门。张怡宁此刻坚信地说:“他仍然是一个精力那么旺盛的男人,是一颗全身散发着炽热光芒的星,在强烈吸引着自己。”

    与此同时,坐在大华贸易公司门旁小车里的司机金童机警地发现了她。

    刚才在得志坊酒楼,陈一鸣和李继轩分手后,金童紧跟在陈一鸣身后,施昂仍然骑自行车离开了。

    此刻,金童难以理解地说:“她是谁,为什么泪水满面?啊哦,立刻想到可能就是这辆车一开始就跟在后面,后来又被自己甩掉的小车。天晓得,她怎么能够又跟在了自己车后面呢?本事不小呀!”

    金童很想走过去问问她是谁。当他下车脚踩到地面时,忽然想到老板告诫过凡事要多动动脑子。他说:“对,她既然坐在车里不动,我上前怎么问她?有点唐突了吧。我不如盯着她静观其变,等等看她下一步怎么做再讲吧。”

    高兴不得了的张怡宁感觉到有人在注意她,也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宽慰自己说:“现在好了。反正,这次休想和在学校一样,这边答应我不会把我忘掉,我的手刚一松开你的衣服,你那边就跑掉了!还跑的无影无踪。三年了,让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嗨,这三年简直把我累死了,你个坏东西!”

    金童站在小车旁,满腹狐疑地说:“耶!她居然喜不自禁地开车跑了。今天的事挺有趣,应该如实向老板汇报,看老板怎么解释这件事。前些日子,肖氏远洋贸易公司大小姐肖一凤带人封堵大华贸易公司大门的事,已传得满城风风雨雨。今天又出现了一个有轿车的大小姐在后面穷追不舍,几乎追遍了大上海,刚刚还满脸泪水哗哗淌,现在又喜上眉梢,怎么回事?难道说是她欠老板的,还是说老板欠她的?”

    金童笑着摇摇头,说:“无论如何都搞不懂猜不透。最大的疑惑是老板陈一鸣年纪不大,二十多岁,这几年一直在部队上。是新四军江南第一大队大队长,自己是他的通讯员,很多情况自己是了解的。江南第一大队也有女孩子,比如那个柳妍云模样长得也俊俏。可不是七分八分,而是十分俊俏。可金童从来没有听到有关陈一鸣在男女关系上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传闻。自己跟随大队长刚到上海,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风花雪月佳话’?嘿嘿,蛮有意思哪。”

    第二天,大华贸易公司三楼总经理办公室,陈一鸣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清楚地写着:陈一鸣先生亲收。陈一鸣折开信,看到信纸上除了一段诗歌外再无它物,看了开头已知道这是《诗经》中吟唱的《蒹葭》。

    信纸的右上角和左下角印有淡雅的彩画,信纸也比普通信纸厚。信纸上写得一手娟秀工整的毛笔字,望着字让人登时萌生敬意,字写的好漂亮呵。一看便知是一个女孩子写来的。陈一鸣不解地说:“意欲何为呢?信没有开头,没有落款,是什么原因?”

    信纸上写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陈一鸣凝思片刻,他“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自语地说:“一首单相思。”他随手丢给了坐在对面桌上整理报表材料的金童。

    金童接连看了两遍,特意地小声说:“信纸本身带有清幽幽的沁人芳香,这是印刷厂特意制作的高档信纸。老板,这是一首女孩子有所爱慕而不得近之的詩。”

    “这首诗,几千年来人们大多喜欢吟唱,与我何干呢?这个女孩又是谁呢?”

    百思不得其解,陈一鸣摆下手索性不再去想它,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他说:“身为大华贸易公司总经理,我必须埋下头努力学习和处理公司相关业务,没有那个闲心啊。”

    金童灵巧的心儿不愿意错过关于这个女孩子的很有意思话题,几乎用肯定的语气说:“老板,我知道写信的人是谁。”

    陈一鸣好奇地望着金童,说:“谁?你知道?”

    “我敢保证就是昨天告诉你,那个追到公司大门口泪流满面的女孩子。”

    “她又是谁?我认识她吗?”

    “老板,你别问我呀?人家信封上,明明白白写着是寄给你的,说明她肯定认识你。”

    “不用去想,瞎耽误时间。”陈一鸣埋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大管家陈福来到三楼办公室,又递给他一份整理好的材料,对他说:“二少爷,这些材料,是关于我们同行几家大公司和商铺的详细资料,老爷说要你尽快熟悉了解市场行情动态。那些公司天天也都在瞪大眼睛盯住我们的一举一动。只是,你每天从清晨忙到夜晚,老爷知道了很心疼,要我告诉你,当心身体呀。”

    陈一鸣立即笑着说:“福哥,谢谢你的关心。”

    大华贸易公司的斜对面不远处,兴隆面食店的生意一向都特别好。

    清晨马路上,一个食客高声说:“耀庭,来来,来呀。这家小笼汤包很地道。肉鲜汁浓做工讲究,香气顺风飘,能在霞飞路上飘得很远很远,你不想闻到包子香都不行。”

    “梦升,我来了,你讲得蛮对。他家小笼汤包好得很哩。香到你在家中已吃过早餐,路过这里时,忍不住还想弄两只汤包解解肚里的馋虫。来一笼吧,我带走。”

    一辆崭新的红色小车驶来,停在兴隆面食店附近。车内的女子没有下车,她在耐心地等待着。

    陈一鸣有早起习惯,早早跨过马路走进了汤包店,这个时候面食点的食客不多,只有廖廖几个人。他习惯地坐在店内靠窗的一张桌前,要了一碗豆浆和一笼汤包。

    豆浆很烫,他刚喝一小口豆浆,一个女孩来到面前。那么多的空桌不去坐,却在他相邻的座位上坐下。

    来人两眼紧紧盯住他的面孔,生怕一转脸他的面孔变了模样一般,不过话语倒是十分温柔,说:“陈老板,早晨好。”

    巧了,她也是一碗豆浆和一笼包子。身上一袭月白色连衣裙,配上一双乳白色的高跟鞋。

    陈一鸣抬头看见女孩面孔姣好,感觉到了对方扑面而来的美丽。虽然一个金丝框黑色大眼镜遮挡住了一部分面孔,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仍然让人感到她比一般女孩皮肤白净精致,显得性感妩媚。可以说,她是一个迷人又充满神秘感的女孩子。

    陈一鸣轻轻点下头算是做了回答,继续吃自己的早餐。他暗自说:“一个不认识的人。没有了解对方之前,俩人之间必须保持足够的距离。这是大上海,万一对方是某人放出的美人鹰,一不小心会被啄瞎眼睛。既然她不愿意说开,自己也不想多费脑筋。大管家陈福介绍过,上海滩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

    如此不被人看重,女孩有些不乐意了,瞬间愣住的她无奈地舒缓了一口气,再次主动地开口说:“学长,不似当初,你的架子变大了。你不就是大华公司当家人么!”

    陈一鸣不知她此话从何说起,说:“学长?我们同在一个学校呆过吗?你是——”他很想清楚地看清大框墨镜后面的眼睛。他不知道女孩墨镜后面,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眼神。

    “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女孩忽然顽皮地笑了,还是个鬼灵精,一眼看透了陈一鸣的心事,主动择下墨镜放进自己的手袋。

    俩人相视的时候,脸上都显示出礼貌的微笑。今天的她很明显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尤其是她灿若晈月的脸儿分外迷人,一对丹凤眼带点娇憨,风姿绰约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陈一鸣按捺住心中泛起的浪花,对自己暗暗说:“上海年轻漂亮的姑娘不少,与此时的她相比,恐怕差别过于大了。她吃饭的时候,那个姿势真是极尽优雅,看着她吃饭都可以说是一种艺术享受。这个女孩身上充满诱惑,是一朵娇艳的鲜花,浑身上下的魅力很能让人心猿意马。那么多空桌闲着,为什么偏要和自己挤在一张桌上?自己怀着重大使命带队来到上海,处处都应当小心。”

    陈一鸣心中的警惕已提高到最高值,目光把饭店里所有的人扫了一遍,他不想有任何疏忽的地方。还好,店里平静一切如同往常。

    “我们认识吗?”陈一鸣冷冷地说,继续吃自己的饭。他可不管面前女孩子高不高兴生不生气,就是一句话,不想搭理。

    “哼!”姑娘嗔了一下,反将一军说,“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要把自己掩藏得很深。你可以不可以让我这样的女孩子,多多少少再看到一些吗?”

    陈一鸣不解了,说出的话语也不太客气。他说:“你想要知道什么?”

    姑娘灿然一笑,用极其亲热和充满希翼的目光紧盯着陈一鸣,说:“嗨,不瞒你说,我了解到你几乎每天早晨来这里吃早餐。今天是缘分,知道吗?我已经来了好一会了,特意在马路旁的小车里等着你,好躬迎大驾。”

    “呵。”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说:“面对眼前这样的女孩子,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尽量不要忙于去搭腔。要知道遇到这种让人尴尬的场面,你说的话越多,可能招惹的是非就越多。漂亮的女孩天生有爱挑字眼,蛮不论理的毛病。部队上那个柳妍云工作挺认真,生活中有时就是这样。一件蓝色毛线背心,差一点惹出大麻烦。自己离开驻地时,把蓝色毛线背心一起带走,就是不想留下任何烦恼。面前的女孩心高气傲,应该对她敬而远之。”

    姑娘抬起眼光狠狠地横扫他一眼。陈一鸣真的难以理解她是一种怎样的目光,一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她微微飞扬的丹凤眼显得即妩媚又凌厉,冷气嗖嗖地说:“你呀你,对我真是忘性大。”

    陈一鸣轻声说:“不错,和你以前似乎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让人心中透出浓浓的困惑。”

    姑娘在穷追不舍,她无疑是心理学方面高手,又紧跟着抛出一句话,“再想想,三年前。”

    陈一鸣努力地在自己记忆的海洋中寻找有关她的线索。他仿佛在对别人讲话一样,有意地说:“呵,三年前?没有印象。哼,有人的笑容很绵密,似一张无形铺开的网,能将不幸迷失了方向的人裹进去。有人也太精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还在不住地寻找值得她探究的地方,没有必要吧。”

    “你这是什么话?是在和我说话吗?我可以不和你计较。我再提醒你,那是一个早晨或晚上。”姑娘眼里虽然闪烁着诡异的亮光,她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竟然荡起一些酸酸的味道。看到坐在面前的陈一鸣脸上的眼神仍然是空洞和零散的。姑娘话音虽低却充满愤怒,说:“我恨你!”

    “我招你还是惹你了?胡闹。”陈一鸣意如寒冰冷眼少语。

    她说:“我一片热心对你,你一个木头疙瘩刻两个眼,真是不开窍。”两个人的神情差别太大,女孩是柔情万种热情似火。

    一下子冷场了。

    姑娘轻叹一口气,再次挑起了话头,眼睛紧紧盯住陈一鸣问:“不想和我说话吗?”

    陈一鸣说:“不是在说话吗?对不起,我不相信巧遇。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点怪,不要继续纠缠,最好各吃各的饭,饭后各走各的路。免得无意之中的几个字,伤了别人的心也伤了和气,一句话,还是少说为妙。”

    女孩子刻意将话音尽量压的极低,说:“我说出来的话只让面前的你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告诉你昨天上午我们才见过面,忘了?”

    陈一鸣一下子觉得自己心情轻松多了,说:“错了,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嗨,原来是一场误会,我们昨天上午没有见过面。”

    突然,姑娘冒出的一句话,虽然声音很低很低,却让陈一鸣全身一震,刹时惊呆了。女孩刻意地说:“我们在饭店,你和老李见面,老李介绍我。”

    “啊?老李,昨天上午?你是张怡宁。可是,昨天的张怡宁和今天的张怡宁,不仅是衣着打扮,就是言语神情,完全是两个模样啊!什么原因让你对我的底细了解这样清楚?关键是你为什么要单独找我呢?说句戏言,请不要介意,你真是个‘百变狐’。”

    张怡宁脸色急剧变化,说:“谁是百变狐?这次饶你,下次再这么讲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耶!再提醒你一次,记不记得我们曾经是地道的校友。这一点,难道你也忘了?什么记性,知道吗,你简直气死我了!”说着,女孩子的小脾气“呼”地又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她用白皮鞋在桌下狠狠一脚踢向对方。

    面对她气呼呼的眼神,陈一鸣已有预防,两腿轻轻一动避开了。他怒斥说:“你在干什么?你这一脚可够狠的,被你踢上自己腿上肯定要青紫一大块。”

    “不要虚。我知道你武功好,你决不会被我踢到。”

    陈一鸣愤怒地站起身就要走,女孩又抛出的一句话,让他不得不立刻停住了脚。

    “你敢走?我会闹到你公司,看你拿我怎么办!就是在你的公司,你也不能动手打一个女孩子吧?”

    陈一鸣不得已重新坐下,说:“干什么呀?你的泪花已在眼中泛起,似乎早已装了一肚子委屈,而且就要爆发了。这又从何处谈起呢?话说回来,我不能这样不清不白地把事情带到公司去。我问你,是你昨天跟踪我的车?”

    张怡宁没有丝毫停顿,爽快的承认了,说:“就是我!”

    陈一鸣问:“为什么?”

    张怡宁说:“我乐意!”

    陈一鸣难以理解地说:“你这话不是正常的交谈,是小孩闹家家。”

    张怡宁冷着一张好看的俏脸不再说话,很明显这是在赌气,双方僵住了,各自吃自己的饭。

    陈一鸣把一只汤包吃进肚子里,希望自己快吃然后离开。

    张怡宁只是慢慢地喝了一口豆浆。还是她首先打破沉寂,问:“你昨天收到了一封信?”

    “是的,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是我写给你的。”

    陈一鸣压低嗓门不高兴地说:“张大小姐到底有什么话,请讲吧。”

    张怡宁听到后,说:“你这话说的,让人满是尴尬和苦涩,还有许多落寂。嗨,学长,你的话虽然不好听。我仍然一心把你当做知心好朋友,今天也是专门在这里和你见面。难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让人家高兴吗?”

    公众场合,陈一鸣特意把军统上海站几个字抹去。他说:“你是那个副站长,我们之间扯不上什么学长。我不得不谨言慎行,我不愿意和不相干的女子客套,也告诫自己谨慎一点为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感到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好不好?”

    陈一鸣心中存在着深深的戒备,问道:“到哪里?”

    “学长,你说到哪里吧。反正,我已经苦苦寻找你三年,今天我们真的见面了。我跟着你去就是了,我的心事已经开始化解,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比较舒服的。”

    “什么话,找我三年?非常难以理解你说的话,是不是在发高热,满嘴说胡话。你这么随便地让我来安排?你这么漂亮年轻,不怕我是个烂崽把你卖了?”

    张怡宁并不生气,反而宽心地说:“把谁都卖了,你也不会卖我。”

    “为何?”

    “因为三年前在南京大学,你曾经舍生忘死地救过我!你是谁,我是谁,话说到这里应该想起来了吧?”

    陈一鸣不得不深深吃了一惊,说:“啊?一个鲜活蹦跳的女同学身影‘刷’地出现在眼前,而且模样越来越清晰了。我想起来了,不错,你是当年的校友!短短时间里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今天的副站长了?”

    兴隆面食店里,变了神色的张怡宁兴致勃勃地对陈一鸣说:“算了,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一句话二句话根本对你讲不清。好像我专门捏造事实欺骗老实人一样。你安排地方吧,我自然会把你心中所有的疑问全部解释清楚。”

    “真的?”

    “嗨,当然。”

    陈一鸣显示出大度,说:“这样,请你安排吧。因为往日的事情已经在我脑海里缓缓漂浮起来,和面前你的话语逐渐吻合,我想起你是谁了。”

    张怡宁显然得到一些满足,说:“你真好,我又一次看到了你的心。这样,上海滩有名的蓝妖酒吧,名字有点吓人,你敢去吗?那个地方安静,酒也好。”

    “不就是酒吧,有什么不敢去的!行。”

    张怡宁不再生气,期待地说:“好嘞,学长,明天上午十点钟,一言为定不见不散。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千万记住不许耍赖啊。”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陈一鸣回到自己居住的楼上房间,仰面躺在床上时,再次想起早晨遇到的张怡宁。尤其张怡宁说的那一番话,很让陈一鸣心中不能安稳。校友,还有三年时光,啊哦,陈一鸣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低声说:“是她,一定是她!自己当初不顾一切从几个日本浪人手中救下的女同学。记忆中的那些情景,迸然间出现在眼前,只是无形中给我增添了许多难以抹去的忧愁。”

    他翻身起床,把一只崭新的皮箱从高柜上拿下来放在大桌上,打开箱盖里面是一些用过的衣物。他说:“这是来上海时穿的。衣服虽然陈旧,却带着往日的深深回忆舍不得丢弃呵。这里有一只美丽的翡翠玉凤凰,翡翠玉凤凰比手掌略小。十分珍贵,这是肖一凤作为定情之物交到我手中。”

    最下面有一块叠放整齐的粉红色丝帕,它是张怡宁亲手交给他的定情之物。

    陈一鸣把翡翠玉凤凰拿起,细看一眼后挪放在皮箱内的一侧。他双手轻轻拿起丝帕,返身重新坐回床上,轻轻打开手掌上的丝帕,说:“丝帕上的血迹赫然在目,犹如当初一般清晰。只是岁月侵蚀过程中,颜色变得深重了。”

    丝帕上有一段情深义重和感人至深的话语,是昔日的校友张怡宁咬破自己食指,用她的鲜血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写的情书。他摇头说:“太湖上,一场又一场疾风暴雨般的对敌斗争,我都没有感到心怯。此刻反而感觉到,丝帕上的血书压得胸中难以喘过气来。张怡宁,你怎么成了军统上海站副站长了呢?”

    床头柜上台灯明亮的灯光里,陈一鸣静静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手中的丝帕,往日之事历历在目,一抹让人难以释怀的彷徨浮现在他的脸上。许久,陈一鸣的心情仍然没能平缓下来,白天被激起的那一片涟漪此刻也跟着荡漾。他开始认真考虑明日和张怡宁的会面。

    陈一鸣清醒地告诫自己说:“三年已去,往往会物是人非。张怡宁为什么要和自己纠缠不清?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呵。人生路上常常会有许多无奈,不知是苦还是甜,就是你想忘却都不可能。张怡宁今天突然出现在面前,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明,即让人悴不及防,又让人不得不伸出双手去接下。呔,不用考虑太多。张怡宁,你不就是军统上海站副站长吗,没有什么可怕的!”

    陈一鸣清楚地记得,南京大学是他终身难以忘怀的地方,是他和肖一凤相识相爱的地方,也是他和肖一凤定下山势海盟的场所。恰恰正是因为清晨时刻发生在南京大学校园内的突发事件,才使得他在当天夜晚仓皇逃离了学校。可以说,陈一鸣今天的成功,是苦难浸润的结果。

    古都南京,秦淮河畔的花木树丛中,有一栋重檐歇山,金瓦红砖的小楼。这里不愧为历代王朝宝地,其宅内雕椅画柱,金碧辉煌,终不输皇廷内院的奢华气派。

    不错,这里原先是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最早建都南京的一部分。一番大兴土木建设之后,明王朝又迁都北京。其中这处宫廷建筑转为一个王爷占有。历史的几经变迁,如今,这里已是一座私人住宅。因为它的基调是红色,所以又被人称为红房子。

    清晨,天空一洗碧蓝,竞发现不了一丝薄云。

    “哑”的一声,沉重的大铁门开时,守门聋哑老汉年近六旬,白胡须挂在胸前,面带笑容,右手轻轻一伸意思请出。

    两位个头高高的妙龄女子,洁身素装,清一色学生气派,登上自行车,在守门聋哑老人恭敬的目光中飞驶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