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虚假满愿 » 末

    “卫将军,我等已经拿下四城,包括其中常规部队,坤地护军和影中侍卫的全部指挥权,其间并无守城将军抵抗。”传令兵如是汇报着。

    “居然如此顺利,炼呢?”卫旭抽出了小鸟泽天,平静地欣赏着。

    “坤地副官炼正率领十余骑赶往另一座城池,但不知为何两日还无消息。”传令兵言辞清晰地说着。

    “炼去的城池为何,且此城里最近由我方掌控的城池距离为何?”卫旭感觉到有些不对,便继续问道。

    “长安的属城红陨,离最近城池约一百七十里。”传令官回答道。

    “长安……红陨……”

    卫旭感到有一丝不安,随机看向传令官。

    “此城附近有无天险关口?”

    “有。”传令官点点头继续说道,“名为血泣陵。”

    卫旭眼角跳了跳,顿感大事不妙。

    “传我命令!各城留下一半的戍卫部队和一半坤地护军,其余部队全部随我,直扑长安和铜川!”

    与此同时……

    “报,坤地将军,晋阳,天津卫,洛阳已经全部被坤地护军接管,影中侍卫愿全体效忠。西方卫将军来报称,唯有长安及其属城未被坤地副官接管。”传令官向焰汇报道。

    “进展如此神速吗?”

    焰拿着酒杯浅浅一笑。只不过酒杯中的液体,有些呈现诡异的殷红。

    “确实如此,但……”传令官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焰优雅地摇了摇酒杯,宛如一名高贵的贵族的小姐。

    “坤地副官禾青冢炼,已经……”副官欲言又止。

    焰突然皱住了眉头,一改往常的优雅状况。

    “炼如何?”焰的眼神尖锐到宛如能剜心剥皮。

    “本部三日未收到炼的回信。”

    “砰!”

    焰突然用力拍向桌子,表情充斥着近乎于浓郁为实体的暴虐和杀意。她将手中酒杯的不明液体一饮而尽后,死死地盯着传令兵。

    “炼最后去了哪里?”

    “回将军……坤地副官禾青冢炼,去了长安的属城,红陨……”

    “红陨……”

    传令官大气不敢出地回答道。因为他跟随坤地将军禾青冢焰了这么多年,他深刻地清楚眼前这位古怪将军的脾气。

    她只在乎禾青冢炼,也是他的弟弟。其他的事情,除了先皇让他守皇陵和不得杀人外。如果不是先皇下命不得杀人,可能自己稍不留意就会被暴虐的坤地将军杀死。

    “传我命令!各城挑选五百最精锐的士兵,会合后由你指挥,找到炼!”焰几乎快要把牙咬碎。

    “若是未找到,你们最好全都死在强攻长安的城下。”

    焰的眼神很恐怖,很……无法形容。

    “可是……坤地将军……”传令官胆怯的张口,“十万乾天卫军正从燕地返回京城,如此时调集大批精锐,只怕无法阻止乾天卫军入京城。”

    “想抗命?想当传令官的人多了,我即刻便可换下你!”焰有些愤怒地喝道,“听从命令,士兵!”

    “遵命……”

    老人通常会给孩子们讲一些奇怪的鬼故事,其实也并不算鬼故事。

    无非是一些夜晚不可外出,厉鬼会夜行索走那些不干不净之人的性命;池塘中有水猴这种生物,将人拖下水吃掉。

    倘若细细想来,无论是厉鬼还是水猴,又另是火神风鬼之类,无法是想告诉他们的孩子,要好好活着。

    纵使千人中绝大多数都未曾见过鬼魂一面,却深深相信这种东西。

    是为何呢……

    大抵是因为有人在担任传说中鬼的身份吧?

    身着与黑夜宛如一体的黑衣影这般想着,收起专门负责攀爬城墙的钩锁,拔刀出鞘。

    她已经成功地登上了燕王所在的城墙,现在只需要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城墙,找一无人之处联系此城的影卫处休整。

    但是皇帝令她只身前往,所以只能她独自寻找一偏僻之所。当然如能找到空无一人的房舍,自然是最佳的。

    影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城墙的阶梯。

    虽然她有把握杀死城墙上的守军,但她不想引发争端,一旦稍有不慎,守城卫士警觉后,一人想要再杀燕王便是难上加难。

    待几分钟的谨慎寻找后,眼前便可以走下城墙,但阶梯旁一左一右伫立着两名士兵。

    得强上了吗……

    影握着长荀毋切安的右手微微用力,左手伸向腰间握住了某样东西。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呼气。

    这是她在熟悉不过的事情,哪怕是在训练中,自己也能完美且利落地杀死四名毫无防备的士兵。

    “刷——”

    利器撕裂空气,以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直直的从脖颈朝上扎入了左边士兵的后脑。

    右边的士兵刚转过身想查看发生了什么,却被一把冰冷的刀刃抵住了喉咙。

    然后便头身分离。

    影左手伸出接下了即将落地的头颅,同时左肘顶向了被飞刀扎入脑袋的士兵,避免他滚下城墙去产生较大的声响。

    “呼……手还没生。”

    影调整一下呼吸,将两具尸体平稳地放于地面后,便隐去了踪迹。

    翌日。

    “听说城中可能进了刺客。”

    “真的假的啊?”

    “骗你作甚,昨夜三更半时,两个守城的士兵死在了城墙上。”

    ……

    影乔装成一名衣着普通的百姓,观察着城中的地形。

    当然影并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只是因为一旦下手,就算自己将尸体隐藏,地面上的血迹也不是短时间内可理干净。

    自己必然会暴露,就看燕王和卫戍部队怎么应对这个刺客了。

    不过,来到此城,确实还是令影大开眼界。

    在京城中,百姓大抵不敢随意交谈,怕不留神便被影卫抓去。而如遇到巡逻的兵卒,定会远远避开,兵卒强取摊贩之事倒也见怪不怪。

    但此城中,所有人并无那些闲杂的拘束,甚至影亲眼看到一贩卖烤红薯的商贩,主动送上一筐红薯给巡逻的兵卒。

    燕王果真是为了夺取皇位而叛乱的吗?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也不太愿意相信。

    影随意走至一摊位前,原本只是想问路,但仔细一看。

    “大哥,当街卖玉石珠宝此类物品,不怕被抢吗?”影有些震惊。

    “哎小姑娘,你看着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谁行这种事。”卖珠宝的大哥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影难得的笑了,她看向了摆在桌子上的珠宝,选中了左边的一块扁平的玉石。

    品相不错,晚些时日给焰和炼打一对镯子吧。

    “小姑娘眼光好啊,这玉可是胡人那边的,据说……”店主孜孜不倦地讲着些什么,生怕影不买下来。

    影笑着问了价,刚付罢钱,店主又询问道。

    “小姑娘眼光不错,出手也阔绰,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吧,我这里还有……”

    影摆摆手打断了店主的推销。

    “请问燕王府如何走呢?”

    店主沉思片刻。

    “这边走到头右转第二个路口那边就是,只是小姑娘你去燕王府做何,告御状吗?”

    影摇了摇刚买的玉石。

    “懂了懂了,燕王光顾我小摊小贩,无比荣幸。”

    影笑了笑没有说话。

    夜间。

    影租下了一间客栈,她端正地坐在油灯后,将长荀毋切安放在了腿上。

    她闭上双眼,缓缓拔出长荀毋切安。

    刀身与刀鞘摩擦的金属声音很好听,影也很喜欢这种声音。

    她将刀竖起,红色的油灯火焰打在长荀毋切安的刀身上。

    突然影猛地将刀口翻向灯芯,锐利的一刀伴随着破空声斩下。

    火光剧烈地摇曳了数秒便重归平静。

    影却摇了摇头,取来一块材质很特别的擦刀布料,重新端坐下,将长荀毋切安放于大腿处。

    微弱的油灯光照映着影精巧的面容,和那把银光熠熠的杀神。

    依然翌日……

    不像其他王府般夜间灯火通明,载歌载舞,燕王府就同平常人家一般,只点着几盏并不怎么显眼的油灯。

    “我们这种作为保卫工作的士兵,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对方刺客基本没有办法突破城防,而如果大军入城,也不是我们能保护得了。”

    “是啊,所以说我们的工作才很清闲,只需要站着就能拿到全家老小的赏钱,而其他……啊!”

    “喂……你怎么……啊!”

    两名守卫燕王府门前的护卫弹指间毙命。一人是飞刀正入头颅,一人是被锐刀直接从背后斩开头颅。

    “所以说你们才会这么轻易的毙命。”

    影甩开长荀毋切安身上沾满的鲜血和脑浆,不屑地说道。

    她看向燕王正府,其中正灯火通明。

    影收刀入鞘,堂堂正正地推开了燕王宅邸的大门。

    眼前的是一名男人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哪怕影推门的声音足够大,哪怕侍卫从不鲁莽推门进入,但仍不足以让他抬头。

    男人似乎在写着什么重要的文书。

    影也十分配合地安静站着,等待着男人写完。

    良久。

    “煌武将军远道而来,何不找一处坐下?方才是批一些地方今日呈上的重要奏折才有失待客之道。”男人终于缓缓抬头看向影,示意影坐在房间的另一张桌前。

    “谢燕王。”

    影拱手行礼,随即坐在了燕王示意的那张案台前。

    “煌武将军只身匹马,远来千里并且斩杀了我四名士卒,到我这燕王府是为何啊?”男人理解性地笑了笑。

    “奉圣上之命,取您首级。”影平静地对答如流。

    “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男人点点头,举起了手边案台上的一杯酒,“煌武将军,请。”

    影有些犹豫地举起案台上的酒杯。

    “尽管放心,如我要杀你,也不至于用毒酒这种卑劣的方式。”

    燕王起身,走至影身旁,仰面喝下半杯酒,再接过影手中的酒杯,再次仰面喝下半杯。

    “煌武将军,请。”

    影也不再犹豫,同燕王一起仰面喝下了剩余的酒。

    “好酒!”影放下酒杯,“燕王早就知道皇帝会派人来刺杀?”

    “确实,我宅邸的副坐,便是为刺客而留下的。”燕王缓缓说道,“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派煌武将军亲自前来。”

    “无人知晓煌武将军是女儿身。”影严肃地说道。

    “世上无不露风的墙。”燕王摇了摇喝空的酒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影的瞳孔缓缓扩大。

    当影正要问什么时,燕王便率先将其打断。

    “杀了我,羽璃,你也好向皇帝交差。”

    羽璃……这个名字……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府邸外有五百刀斧手,哪怕你有三头六臂也不敌他们,你唯一生还的机会就是……”在影大惊之时,燕王继续开口说道。

    “杀了我,在他们未反应之前离开!”

    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做好了赴死般的眼神坚毅。

    影的神色中有些挣扎。

    “羽璃,为何不杀我?”

    “燕王您是明君,长荀毋切安刀下,无论如何不斩明君和能臣。”

    “羽璃,尽快拿主意,不让时间长了也令我为难。”

    燕王回到自己的座位,缓缓坐下。

    沉默良久……

    燕王摇了摇头,说道:“羽璃,五百刀斧手手中的武器均涂缓毒,铠甲均为南方藤甲。他们手中刀身一旦伤及肉体,虽不至于致死,但如无即使医治必然身缠重疾。藤甲刀枪不入,渡河不沉,并且无比轻盈,在我燕王府中,你是万万逃不过他们追杀。”

    “在下明白。”

    羽璃再次抬起头,直视着燕王的眼睛。

    “羽璃,如若你不杀我,便逃吧。在我下达命令之前。”燕王眼神同样复杂,只是多了些怜悯和悲哀。

    “不逃!”影摇摇头,缓缓地拔出了长荀毋切安。

    令人恶寒的刀身伴映照着烛火的微光。

    “此刀真是……长荀毋切安?”燕王点点头,继续说道,“五百刀斧手断然不会全力追杀你。”

    “谢燕王。”

    突然一阵猛烈的穿堂风吹熄灭了府邸的油灯。

    “祝好运,煌武将军羽璃。”男人如是说道。

    焰的心神相当不宁,肉眼可观。

    晋阳,天津卫,洛阳三座重城拿下后,除了北方已经宣战的燕王所属,京师已经毫无纵深可言。

    只有自己轻描淡写一句话示下,近距离的坤地护军,影卫和常规部队几十万兵马便能大军压境,哪怕期门拼死抵抗,攻破禁城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是师出无名,先皇虎符和小鸟泽天均在卫旭手中,唯有他领兵入京才是师出有名。

    二是她在担忧……炼的气息最近不知为何,衰弱了很多很多,宛如蚂蚁对巨龙的差距。

    但焰知道,炼可能还活着,更多可能是重伤,不至于会死。

    “报……”

    突然传令兵前来,只是语气弱了很多,更多的是心虚和胆怯。

    “说。”焰直勾勾地盯着传令兵。

    “有一好消息和二坏消息,均为前任乾天将军卫旭所报,不知坤地将军想先听何事?”传令兵战战巍巍地说道。

    “乾天将军卫旭……先说好消息,坏消息我大概能猜到其一。”焰缓缓说道,但其中每个字都蕴含着凝聚宛如实体的杀意。

    “好消息是卫旭已经拥有所有边境城市指挥权,并且大军即将开进晋阳,卫将军传令让坤地将军请求过路权。”传令官说道。

    “放开过路权,随卫将军喜好自由行军。”焰阴沉地说道,“那二坏消息呢?”

    “这……”传令官有些犹豫。

    “说!士兵!”焰有些愤怒,并且她有一种预感,最坏的事情即将发生。

    “一是……坤地将军之前让取得禾青冢炼的联系……”传令官的身躯有些颤抖。

    “结果呢?”

    传令兵犹豫了。

    焰的话,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她弟弟禾青冢炼……

    “坤地副官禾青冢炼,在五千期门禁军的围杀下……”传令官小声地回答道。

    “阵亡了……”

    焰嘴角剧烈地抽了抽,自己预测到的事情,成真了。

    但自己……明明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派了精锐去救回炼。

    但是……

    “不可能!他没有死!”

    焰直接一手掀翻了案台,另一只手直接拔出短匕,顶在传令官的脖颈。

    “将军……在下不敢欺骗与您,只是……”

    “只是什么!”

    焰双目充斥着红血丝,短匕已经在传令官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只要微微一用力,传令官的身首便会分离。

    “坤地护军拼死战斗才抢回……禾青冢炼……的首级……”

    “疯了!皇城不过两万期门禁军!他居然敢外派五千围杀!”

    焰突然眼前一阵眩晕,她呆呆地坐下,仰望着屋顶。

    她知道,其实都是真的。焰的感应没有消失,其实只是还剩下微弱的血脉反应,在剩余的尸体上。

    只是不知为何,炼的生命气息还在?和尸体的位置并不一样,自己还能清楚的感觉到炼还活着……

    “将军冷静……坏消息其二……”传令官已经害怕地基本说不出话来。

    “十万乾天卫军在半日后接近晋阳,乾天传令兵向坤地将军求得晋阳过路权……”

    “卫旭何时率兵踏入京师!”

    焰的眼睛中充斥着血丝,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开来。

    “一日……”

    “那乾天卫军有无重型攻城武器!”

    “坤地将军,您这是……”

    焰相当迅速地从腰间掏出两把短匕,以常人根本不可能的速度将短匕抵在了传令官的脖颈上。

    “回答我!士兵!”

    焰的眼白已经充斥着明显的血丝,宛如再多一分血液就会爆裂开一般。

    传令官丝毫不会怀疑,眼前这个同恶魔一般的女人,下一秒便会直接削下他的脖子。

    “好……好像没有,在煌武将军下令紧急撤离时……投石机,冲车此类物……均被放火焚毁。”

    金属锐器压迫要害的剧烈危机感和直面死亡的恐惧感直直地压迫着传令官的神情,他毫无抵抗能力下意识说道。

    “传令晋阳的全城守军,以及百里内的所有城池守军!”

    焰收下短匕,转过身看向了全地形图。

    “携带武器上城!不得放乾天卫军过城,擅开城门者,斩!”只是最后一斩字,焰说得很小声。

    “卫将军,晋阳的过路权已取得。”

    卫旭点点头,双手背于身后,仰头望向夜空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做何,他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原本长安本该轻易被炼拿下,但奈何皇帝亲派五千期门禁军在红陨设下埋伏。炼固然强悍,但十余骑也无法抵挡五千装备精良的期门甲士。

    即使卫旭飞马赶至,也仍晚了一步。

    令卫旭没有想到的是,焰似乎也同样察觉到了什么,紧急发兵长安。

    途中两军相遇,卫旭得知了焰已将晋阳,天津卫和洛阳三城牢牢握于手中。京师门户大开,皇帝无异羊入虎口。

    但炼……

    卫旭握紧了拳头,不免有些心痛。

    恍惚间,夜空闪过一颗流星,由被向南拉出一白尾,转瞬即逝。

    “将星北落南……”卫旭喃喃自语。“不知又是何梁柱之才消逝。”

    突然间,卫旭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扶着额头十分痛苦的低下了头。

    “煌武将军,羽璃。”

    同时,伫立于长安城楼的卫旭,晋阳城楼的坤地将军禾青冢焰,对着那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双手放于胸口,做着血妖一族祈求平安的动作,默言道。

    上冻的邺河,光秃的树林,以及,吹拂于身的酷热冬风。

    奇怪……

    为何本该透骨凛冽的冬风拍打在面颊上是热的?

    影捂着大腿,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邺河的冰面上。

    她的头好晕,眼前的世界很模糊。单调的蓝白冰面令她无法寻得方向感,并且腿部的刀伤仍在缓缓渗出无法止住的鲜血。

    寒冬在她感觉而言,却是如同在夏季烈日暴晒下的酷热。

    自己,中毒了。

    滴答,滴答……

    鲜血滴落在邺河的冰面上,伴随着一阵寒风呼啸过,变凝成了血冰。

    遍体鳞伤的影弓着腰,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根本不知正误的方向前进着。

    她没有杀了燕王,她实际本该杀了燕王。

    但她没有杀了眼前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且犹豫了,于是便被五百士兵团团围住。

    无论是训练还是实战,影都可以在瞬息之间斩杀掉离自己二十步的人。更何况燕王离影十步不足……

    不会失手!绝对不会失手!

    她宁愿相信千刀铸成的真打会因劈砍一只鸡而卷刃,也绝不信自己无法斩杀掉离自己咫尺的燕王。

    他在那般距离下,哪怕是卫旭,哪怕是焰……

    自己都有绝对的信心一刀封喉,更何况是习武不精的王。

    只是无论是燕王不愿让自己潜入,又或是那五百士兵还是燕王想要杀自己,自己也绝对无法靠近或走出燕王府半步。

    他,那个男人,燕王,毫不避讳地直呼了羽璃这个名字……

    影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不能杀燕王,也舍不得杀。

    长荀毋切安不斩明君和能臣……吗?

    都是托词,一切皆为托词!

    自己从成为煌武将军后,杀了多少能臣,杀了多少无辜百姓?眼见那些毫无罪状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眼见贤臣明君被自己所诛杀!眼见强盛帝国逐渐因己身而陷入万劫不复!

    哪怕没人知道,影自己也默默地记在心上。

    每杀一个无辜之人,她便会在自己宅邸的墙壁是刻下“正”的一笔。

    到如今行径出征前,白墙却已不透风般的满面正字。

    哈哈哈……

    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这就是自己滥杀无辜所必须接受的死亡命运?

    不……

    影突然眼神锐利起来,直直地盯着皇城的方向,哪怕她根本不确定是否正确。

    这是赎罪……

    其实影一直一直都很在意一件事情。

    先皇送她的这把刀名为长荀毋切安,却又许自己以煌武将军,信物却又名小鸟泽天。

    想要长治久安便不可过分杀人,抑或不做高压手段,但自己明明身为煌武将军,便不得不杀人。

    小鸟泽天……大抵是信鸽中所携带的关键情报为战争定胜负的真正决议。

    影艰难地回望,正如同燕王说的那般,士兵果然没有追来。

    她扔下手中的长荀毋切安,转而向衣襟中摸索着什么。

    她拿出来一个被布包裹着的……草药?

    取出一片叶子放入口中,缓缓嚼碎,在再将嚼碎的草药压在大腿的伤口处。

    缓毒早已扩散至全身,刺骨的寒风如今已成炽热的烈阳,在自己身上炙烤。

    无论是失血不止,抑或者是缓毒,皆为小刀剜心,钝刀割肉。虽不会即死,但仍是必死,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沿途采摘的草药就暂且作为无意义的自我安慰。

    影再度起身,缓缓地向前走去。

    她冰冷如暗空寂灭的眼神中,终究有了丝丝启明星般的光亮。

    哪怕她知道草药无用,哪怕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拿出那块买来的玉石细细端详。相比之前,这块玉石上却多了许多裂纹。

    “若不是你替我挡下那一箭……”

    “报,李将军,前方晋阳城门紧闭,守城将军说我乾天卫军未持有晋阳通关文书,不得入城。”传令兵回报。

    “他们怎敢?”

    那名李姓将军有些愤怒,右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卫旭死后,遵循皇帝外派随军影的命令,自己便成为了代理乾天将军,并且放弃重型武器火速班师回朝。

    结果不想,却再次被阻拦。

    “告知与坤地,我等奉皇命火速回京师,若有阻拦便是违抗皇命。”李将军握紧长剑的指节微微泛白。

    “是。”

    李将军回头看向延绵数里的乾天卫军,烦躁地来回踱步。

    “将军,守城将军说此事他无法做主。”传令兵低头汇报道。

    “什么为此事无法做主!”李将军愤怒地厉声询问。

    “近十万乾天卫军从边境赶赴京师,不得不防……”

    “放肆!是皇帝下令,他们竟怀疑我等兵变?”

    李将军怒了。

    “守城将军还说,有一种方式可以令乾天卫军过城。”传令兵继续说道。

    “如何?”

    “他已火速汇报坤地将军,待坤地将军禾青冢焰回晋阳后,由她定夺。”

    “坤地将军何时能回?”

    “半日。”

    晋阳城府。

    “敢问坤地将军,半日之后如何?”传令官询问着面朝地图的焰。

    “主动向乾天卫军汇报,路途有误,再待一个半时辰便能赶到。”焰头也未回的说道。

    “那此后呢?”

    “一个半时辰后,告知坤地将军已进入晋阳,他们自会派使者前来。”

    半日后,晋阳城府。

    “乾天卫军使者见过坤地将军。”使者向焰鞠躬。

    “敢问坤地将军,能否允许我部过城?”

    焰眨眨眼。

    “恐怕不妥,十万乾天卫军不守卫边疆,却大军回朝,而焰等并未收到皇帝的通关指令。不过焰已另快马回报皇帝,两日后必然收到回信。”

    焰意味深长地笑着。

    “卫将军,大军已开至京师城下,内外城守军四万已全部效忠。”

    “好!”卫旭握紧了拳头。

    “全军接管城防后,内外城大门紧闭,如有军队擅闯杀无赦。天安,地安,西安门为常规部队和坤地护军时比一佯攻,有我亲率坤地精锐主攻东安门。”

    卫旭在永定城墙上沉着地作出部署后,缓缓望向眼前的皇宫。

    “帝王之威,帝王之危……帝国之柱,帝国之蛀……”

    卫旭拂袖,走下这座象征着皇权的城墙。

    禁成中。

    “反了!反了!都反了!”皇帝掀翻了案台,眼神中充斥着暴怒和一丝恐惧。

    “卫旭!禾青冢焰!你们!”皇帝再摔烂一花盆,大骂道。内外城的守军,足足四万人,就这么投降了?四万头猪!”

    皇帝身边,是全副武装的期门将军和一位他最器重的谋士。

    “陛下勿惊,凭借期门禁军的神勇,敌军万万无法踏进皇城半步。”谋士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

    “臣以为,东方喊杀声最为剧烈,东安门应为敌军精锐主攻方向,陛下可命一支锐兵,从地安门杀至钟鼓楼,到时是合围东安门敌军,抑或从安定门突围,均为上策。令火速传乾天卫军合围京师,一旦乾天卫军合围,他们皆为瓮中之鳖。”

    皇帝沉思片刻。

    “期门将军,此事交予你去办。”

    “遵命。”

    内城中,喊杀滔天,尸横遍野。

    卫旭艰难地抵挡住期门重刀的压崩一劈,侧身闪过,另一手拔出别在腰间的小鸟泽天,直直地戳向大开大合后的期门脖颈。

    噗……

    喷涌的鲜血宛如雪崩之势。

    再横向拉刀,期门甲士的人头便理所当然落地。

    卫旭草草地抹掉了脸上的鲜血。

    期门禁军,好强……

    重铁甲刀枪不入,重刀力如压崩,重矛白虹贯日。单装备就碾压坤地两个档次,更何况期门禁军受训完备,并且相当一部分都是战场老兵。

    唯有数人合围,才有机会杀死期门禁军。平均每个期门禁军倒下,都伴随着十余坤地护军的人头。

    哪怕是自己,若稍不留神,便也会被期门禁军斩杀,若无小鸟泽天,也无法轻易突破期门禁军的铠甲。

    “将军!”有人高声呼喊着卫旭。

    “何事?”

    “地安门未能守住阵线,赵将军所属已被期门禁军杀退至钟鼓楼!皇帝似乎……想从安定门打通道路突围,也可能合围我等。”

    麻烦了……

    “拨你东安门五百坤地,再告知影卫,全力增援钟鼓楼,务必把试图突围的期门禁军拦下!”

    卫旭大喝道,随即又冲入了战场。

    “坤地将军,两日已到,皇帝可否允许过城?”乾天使者再次访问。

    “允许通过。”焰点点头。

    “那请坤地将军打开城门,允许我等过城。”乾天使者喜出望外。

    “那是自然……”

    焰突然短匕于手,速度快到极致地投出,正中使者印堂。

    “那是自然不可能的。”

    焰走上前去,拔出深深插入颅内的短匕,补完了先前的那句话。

    “左右,清理尸体,且禁止同任何人说起乾天使者已死。”

    “是!”

    “炼,你觉得我这般部署如何?”焰转头看向坤地副席位,相当些自豪地笑着。

    她对自己的布局相当满意。

    无论是从阻挡乾天回防,还是拖延卫旭进军,抑或者是留了卫旭对乾天的后手。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弟弟,禾青冢炼,对着自己笑着点点头。

    炼一直是坤地军师类的职位,无论是主内还是主外,都比自己强太多太多了。

    但是焰相信,无论如果,这次的布局,哪怕炼,也无法否决,毫无疑问的绝对绝对无懈可击。

    虽说坤地主帅是禾青冢焰,但实则大权为禾青冢炼。

    那个爱笑的小男孩,无论何时都爱笑的小男孩,哪怕大军压境,大难临头,大局危急……

    他都一直笑着,他都一直笑着!并且全然不惧地改变战局!

    从来没有变过!

    她这个有些蠢的女孩子,试图想让自己的军事炼,肯定自己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只是……

    副官席位上却空无一人,只余下一座空席。

    焰呆呆地愣住了……

    双眼无神,原本想帅气大手一挥号令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炼……

    姐姐……

    焰死死地盯着副官的席位,眼神却完全失了焦距。

    你可是我的弟弟……我不可缺失的坤地副官……

    焰迟迟没有继续言语。

    “坤地将军……”下属的军官纷纷低下头,小声地呼唤着焰的名号。

    沉默良久。

    焰眼焦距微微抬起,数十秒后再放下。只是充斥着杀意的眼眸中更多为悲愤和不舍。

    “坤地护军!”焰突然大喝道。

    “在!”

    “晋阳全境部队登入城池,抵抗乾天卫军攻城,必须战至一兵一卒!违令者,斩!”焰厉声喝道,语气中携带着不可反抗的威严。

    “是!”

    “天津卫所属坤地护军以及接管部队,包括影卫!即可放弃所有城防,全力驰援卫旭攻取京师!”焰继续下令,“抽取五百精锐死士,随我突破京城期门禁军!敢应战并取得战功者赏百金,封百户侯。但临阵胆敢畏战者,由我亲自斩杀!”

    “是!”

    下令完后的焰,眼神散发着唯有血妖一族才具备的纯粹杀戮意境。而作为东方人黑棕的眼眸,已经赫然变为了恐怖是暗红色。

    城外。

    “报,将军!”传令兵推开大帐。

    “说。”

    “乾天使者,不知为何近一日还未有消息并且仍未出城……”传令兵有些心虚。

    “再等!”

    “将军,皇帝急报!”

    “拿来。”

    李将军接过诏书,脸色发青。

    “传我命令!乾天卫军即可攻城!京师告急,禾青冢焰已经率坤地护军反了!”

    喊杀声和惨叫声一直从白昼延续至黑夜。遍地的尸体已能累成一座山。

    “卫将军,钟鼓楼久攻不下,但钟鼓楼的期门禁军也无法突破进行下一步动作。”

    卫旭咬了咬牙。

    “再调一千坤地护军,哪怕崩牙,也得把钟鼓楼啃下来!”

    “是!”

    钟鼓楼旁。

    “赵将军,钟鼓楼攻不下,现已进入僵持状态。”

    “合围,等待支援。”

    浑身是血是赵将军长叹一口气。

    “报,赵将军,有五百非我部坤地护军从安定门进入!”

    “非我部,坤地护军?统领是何人?”赵将军有些疑惑。

    “是……坤地将军禾青冢焰。”

    “哈哈哈哈!”焰癫狂地笑着。“来!胆敢阻挡我者,死!”

    焰舔着沾满期门鲜血的匕首,疯狂地看着眼前一众期门甲士。

    好强……

    仅仅一照面,合围焰的三人期门甲士,已经头颅落地。

    焰已陷入了疯狂,她的眼眸已经从原本的乌黑变为如今妖艳的血红。

    血妖,伴血而生,饮血而活,嗜血而战。

    焰一合之后,皱起眉看向眼前的数千乾天卫军,随后她毫不犹豫地……

    卸掉了自己的盔甲!

    大概是意识到了坤地中甲面对期门重刀重枪,非但无法产生抵抗,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动作灵活性。

    短匕脱鞘,一袭红裙。

    “来啊……守备皇帝的期门禁军!陪我等玩玩!”焰厉声喝道,只是眼神中除了杀意,更多却充斥着快乐和兴奋。

    一众期门禁军竟然面对毫无护甲的女人,堪堪退后几步,

    焰邪魅一笑,向着期门禁军冲去。

    在一众人毫无反应的情形下,那个魔鬼,已经冲至离自己最近的期门士兵面前。

    短匕伴随着冲力,竟直接深破入了期门重甲,刀刃处是士兵的心脏。

    焰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

    心脏随刀上爆射出的血液如泉涌。

    焰却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脸颊俯向喷涌处,任凭殷红的鲜血激射在自己精致到有些扭曲的面容和衣襟上。

    “啊……啊……”

    焰舒服地呻吟着,伴随着短匕疯狂刺击着眼前毫无生还机会士兵的胸口。

    无比震惊得期门无人趁此偷袭,无比震撼的五百死士也无人有动作。

    “舒服……要……血!”

    沾满鲜血的焰猛地抬起头,毫无生气的眼神直直注视着一众期门甲士。

    猛然间以焰为中心爆出的杀意,宛如一阵强悍的血红巨浪拍击在士兵身上。

    期门禁军再次后退,他们在害怕。

    如同蚂蚁面对巨龙时的恐惧,乞丐直视帝王时的战栗。

    哪怕期门的武器均不由得指向焰。

    “不可后退……不能后退……”焰用短匕刃刮下自己脸庞上的血液,放至自己口前。她缓缓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匕首上的血液。

    “背后是皇帝,是江山……你们,不能后退……”

    焰残忍地笑着,歪头眯眼看向眼前的一众期门。

    “你们懂吗……”

    还未等焰话音落下,她便再次杀向前方的期门禁军。

    那可是,三千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期门禁军……

    宛如血蜻蜓点水,毫无防护能力并且不做任何防御姿态的坤地将军,禾青冢焰。

    每一次动作,每次一挥刀,不,哪怕不挥刀斩下,都会利落地带走一名期门甲士的性命。

    “笑……跳……叫……逃……”

    焰依旧利落地闪开期门甲士劈下的重刀,转身贴近,短匕只是轻描淡写地斩下,那名试图进攻的期门甲士连刀带头,皆果断落地。

    “比不上……逃不掉……”

    焰再次低身躲过一刀,垫布接近,一刀从下颚刺进,直顶头颅。

    “他们会害怕吗……”

    焰……不,她是一个恶魔,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一个嗜血成性,一个目的为杀戮而一切皆空的恶魔。

    “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无人敢直视,无人能阻拦,无人能抵抗,无人能逃离……

    翩翩起舞的红裙女儿身,左右短匕挥刀便如血泣。

    “炼!”

    焰在斩杀后一名期门禁军后,不知为何突然怒吼道。

    “你们!都得死!都得死!为炼陪葬……去地下为炼赎罪!”

    ……

    宫本武藏曾一人双刀流击退五百合围武士。

    这段故事,直到如今,仍被现人津津乐道着。

    而坤地将军,焰,禾青冢焰,直面三千期门禁军并冲入敌阵……

    只是……

    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段近乎不可能被口口相传的传说。

    “卫将军,坤地将军领五百坤地护军杀至钟鼓楼。”

    “什么?五百人?”卫旭嘴角微微一抽,“调集部队,火速将坤地将军救回,快!”

    “卫将军,只是……”传令兵低下头。

    “只是什么?”

    “我等在皇城东北角偶遇赵将军所属,坤地将军似乎已将钟鼓楼至地安门突破,尝试突围的三千期门禁军和地安门守卫期门禁军均已沉默且退入禁城,皇城门户洞开。”

    卫旭震惊。

    “传我命令,地安门赵将军所属部队,全部指挥权归坤地将军禾青冢焰所有。”

    皇城内。

    “陛下,大事不好!”谋士有些胆怯地说道。

    “钟鼓楼被夺回,地安门被攻陷,期门副官战死……”

    皇帝突然双眼睁大,一脸惊愕。

    “不可能!没有乾天卫军,卫旭他哪来这么大本事!”皇帝暴跳如雷。

    “不是卫旭。”谋士有些犹豫,“是坤地将军禾青冢焰。”

    “那个该死的血妖……”皇帝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浓郁的恐惧。

    “陛下,我去杀了她。”期门将军拱手行礼后,走出了大殿。

    ……

    血色的风掠过残缺的期门帅旗,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液腥气。

    “你们,还我弟弟,炼……”

    全身被尚有余温鲜血浸润的焰,跪伏于无数残缺的横尸中,哭得宛如孩子。

    只是无论是期门还是坤地,都不敢多靠近她一步。

    良久。

    “赵将军,你率一半部队去西安门,和攻城部队形成合围,我率余下部队合围东安门。”焰拍了拍胸口调整心态。

    “是。”

    话音刚落。

    “坤地将军,别来无恙。”期门将军率领禁城中的期门禁军已至眼前。

    “别来无恙,期门将军。”焰拱手行礼,随即看向赵将军,“愣着作甚,快去!”

    赵将军点点头,领兵离去。

    “焰,多年不见,你仍未有什么变化,羡慕啊。”期门将军说道。

    “你不卸下头盔,我尚不清楚你变化大否。”焰笑着回答道。

    看来,他们二人大抵也是老相识。

    “不过此番前来,想必不是来叙旧的。”焰继续说道。

    “自然,所以请坤地将军到此为止,我们也好喝茶叙旧。”

    “你知道我为何要反吗?”焰死死地盯着期门将军。

    “在下不知。”

    “这是先皇留付于你的。”

    焰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上前交与期门将军。

    期门将军打开,眉头紧锁。

    “如果斩杀了此人,那下任皇帝比他更暴虐,更荒淫无度,又当如何?”期门将军收起文书,小心翼翼地放于怀中。

    “不会,只要我禾青冢焰尚在一日,暴君便一日不可登皇位。”焰眼神坚定。

    “所以,期门将军,现在可否与焰叙旧?”

    期门将军笑了。

    “在此的一千期门禁军,听我号令!”他又突然间大喝道。

    “放坤地将军入城,且不得主动攻击禾青冢焰和卫旭所属部队,但允许反击。”

    言罢,他转头看向焰。

    “了结之后,似乎也不迟。”

    焰点点头。

    “谢了,老将军。”

    待焰走远后,期门将军缓缓拔出自己的长剑。

    熠熠生辉的长剑在太阳的照耀下……

    斩向了自己的脖颈。

    哪怕有了焰突然加入,打散了原本期门禁军的阵型,想要完全攻入皇城,仍旧是难如登天之事。

    白昼杀至黑夜,再从黑夜杀至白昼。

    天蒙亮。

    卫旭所属的部队已攻破地安,东安,西安三门,余下守军均退至禁城内。天安所属的期门禁军仍在顽强反抗,甚至多次几近反攻正阳门。

    “天安迟迟无法攻下,午门缺失无法形成合围之势。如不合围禁城无法攻破。”卫旭努力睁着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缓缓说道。

    他已随士兵拼杀一昼夜,铠甲已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伤痕几乎因脱力而昏迷。

    “卫将军先去歇息,指挥由我负责一段时间便好。”焰认真地说道。

    “不可,我等面对的是期门禁军,局势瞬息万变,二人决策有照应,如只有一人,恐失误可能更……”

    卫旭的话还未说完,便堪堪倒地睡去。

    “来人,将卫将军搀去休息。”

    焰看着昏迷且并无大碍的卫旭,有些心痛地摇摇头。

    “若世人皆如卫旭般,天下又何至于此般田地……”

    侍卫旭醒时,已是黄昏。

    血腥味的微风吹拂,乌鸦的归巢鸣叫伴随着夕阳下被血染红的街道。

    “卫将军,您醒了。”身旁的士兵有些惊喜。

    “我昏迷几个时辰了?”卫旭拍了拍自己的头部问着。

    “回将军,一日半。”

    一日半……

    卫旭猛地从床上跳下,但却因为久躺而脱力重重摔下。

    “卫将军小心啊。”士兵连忙将卫旭扶起。

    “现战况如何?”卫旭急忙问道。

    “天安已被拿下对禁城形成合围之势。午门,西华,东华,神武四门均有大量期门禁军值守,无法强攻。”士兵回答道。

    卫旭长吁一口气。

    “坤地将军何在?带我去见她。”卫旭捏着拳说道。

    “是”

    前线大帐。

    “神武门处再加派三百坤地,谨防对方从神武门突破。将钟鼓楼的部队调进皇城,让影卫负责原本的监视任务……”

    焰在左右忙碌地说些什么。

    “辛苦,坤地将军。”

    卫旭推开大帐,走到了焰的身边。

    同周围一众将领相比,她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眼神中也未出现类似于疲劳之感。

    “醒了啊。”焰转过头看向卫旭。

    “嗯。”卫旭点点头,“现在局势如何?”

    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对方余下约五千期门禁军固守禁城,四门处及小道均有固守不战的重盾重枪拒马阵,我们仅剩四万余人,并且包含一万余伤兵,士气低落,无法突破对方的重盾枪阵。”

    卫旭惊讶地微微张嘴。

    “边境带来的八万人,再加上内外城四万守军,现只余下四万?”

    “对,而且仍需加上我从天津卫调来的两万五坤地后所剩的部队。”

    焰缓缓地说道。

    卫旭沉默,良久。

    “十四余万对一万五期门禁军和不到一万皇城守军,打至如今四万对五千?”卫旭再次开口。

    “对,接近十比一的战损。所以将士们士气普遍低落。”

    焰继续叹气。

    “我曾试过让影卫潜入禁城,反包夹禁城门户处守军,但失败了。影卫根本无法潜入禁城。强破盾枪阵需要重骑,但我部没有足够重马铠和马。”

    卫旭咬着嘴唇,突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焰,附近城郊农户多否?”

    “不多,但也有百余户。”焰回答道,随即她孟的一拍桌子。

    “我为何没想到?就去找影卫办。”焰重重地点头,随后直直走出大帐。

    “卫将军,农户是?”周围的将领有些不解。

    “大家先去休息,只需围而不攻便可,今夜丑时,将有大动作。”

    伴随着血腥味的微风拂过,卫旭只是神秘地笑着。

    夜间,却被灯火照得通亮。

    “焰,准备得如何?”

    “二十七头牛,四匹马,牛角捆绑利刃,牛尾和马铠四周绑硫磺和稻草,对吗?”

    焰用着打趣的语气回复道。

    “正是。”卫旭点点头。

    “今夜丑时,于神武门处用携带火具的牛和重骑冲阵,待火起之时,神武门两侧影卫趁乱潜入,于神武门前方冲伴随侧翼夹击。此时期门阵型必乱,我等再正面杀入即可。”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只等卫将军下令。”焰拂了拂自己被风有些吹乱的鬓角。

    卫旭抬起头,打量着金碧辉煌的禁城。

    “不愧是皇帝的住所,气派”。

    “即可便要易主了,难道不是吗?”焰却扑哧一笑。

    “隆冬腊月,给他们的新年加把火取暖。”

    卫旭也只是笑笑,答非所问。

    美轮美奂的禁城大殿,无数金银珠宝和黄金白银宣告着此殿主人的尊贵身份。

    龙椅之上一人,龙椅之下却也只余一人。

    “禀陛下,期门将军阵亡了。”谋士低声说道。

    “什么?那朕的十万乾天卫军呢!从晋阳至京师,几日了还不到?”皇帝愤怒地看向谋士,怒骂道。

    “陛下勿忧,有消息报乾天卫军被禾青冢焰拦在了晋阳前,最晚明日便可抵达。”谋士冷静地回复着。

    “况且禁城中仍有四千期门禁军,叛军兵力殆尽,军心已乱,我们只需坚守至明日,十万乾天卫军开到,便成瓮中之鳖,也不足为惧。”

    皇帝听到这话,才方放心的点点头。

    突然间,北门杀声四起,火光冲天。皇帝被惊得险些从龙椅上摔下。

    “发生何事了!”

    “叛军从北侧神武门发起攻击,东西南三面围军也并无增援迹象。”士兵回答。

    “陛下勿慌,他们几日间都无法突破禁城,更无法对抗期门禁军,这般只是徒增伤亡而已。”谋士上前安慰道。

    皇帝点点头。

    沉默良久。

    “陛下!大事不好!”门外一名满身尘土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

    “何事!”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直直地盯着士兵的眼睛。

    “北部神武门要被攻下来了……”

    “不可能!”谋士率先打断了士兵的话,厉声呵斥着。

    “期门禁军均重盾重矛,依据狭窄地势守卫,叛军又无铁骑冲阵,怎么可能攻下!”

    士兵有些慌着地戴正头盔。

    “他们用牛……把牛角上绑满利刃,尾部携带引火物,点燃后让牛冲进了神武门。也不知为何守军左右两侧分别杀出一众人马,神武门告急了!”

    士兵声泪俱下的疾声陈述着。

    “火牛阵!”谋士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吐出这三个字。

    “对,火牛阵!”卫旭看着眼前原本坚不可摧的壁垒,如今被几头牛冲散,十分满意地笑了。

    “牛尾引焰,便愤怒地冲向敌军,最早是齐国将领田单所使,大破燕军。没想到此时此处,居然能用得上此物。”

    焰站在卫旭身边,眼神中充斥着兴奋和暴虐。

    她很清楚神武门被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依据建筑地势而守的期门禁军再无地利可言,反而会受到前后夹击并且无路可逃。

    激动,她很激动,终于可以给自己的弟弟炼报仇。

    焰的双臂正因激动而不自觉地剧烈颤抖着。

    “焰?”卫旭拍了拍有些失神焰的肩膀。

    “啊……卫将军。”

    焰堪堪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卫旭有些尴尬地赔笑。

    “皇帝交付于你,如何?”卫旭似乎识破了焰内心的想法一般。

    “谢谢。”

    没有任何托辞,没有任何官样话语,此时的焰,仅仅作为一位姐姐,对卫旭道谢。

    大殿内。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今日夜间仿佛隐去了它的流光溢彩。

    “陛下,神武门失守,东华,西华,午门的期门禁军均已被叛军团团围住,我们只剩大殿内不足百人……”谋士跪伏在地上,失声说道。

    皇帝从龙椅上惊落,艰难地倚靠着龙椅直起身来。

    “其他文武百官呢?他们为何不来救驾!”皇帝气急败坏地怒吼。

    “他们在内外城守军投降时,便作鸟兽散了,其中更是有相当一批官员倒戈敌方……”谋士依旧跪伏于地。

    皇帝呆呆地看着大殿的橼木,什么都没有说。

    “陛下!”谋士再重重磕头,“臣愿率领余下期门禁军,拼死护送陛下突围!”

    皇帝依然目光呆滞,仿佛失去了焦距。

    “陛下!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谋士依旧重重的磕着头,每当他头抬起时,额头处血迹便重上一分。

    “砰!”

    大殿的大门被粗鲁的撞开。

    “已经没有期门禁军了!”

    谋士惊愕地回头看向大门处,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双手提握着两个头颅身着殷红长裙的女人。

    甚至无人能分清,眼前女人身着的长裙,是原本便殷红色,还是被血迹所染红。

    谋士很清楚,这两个头颅,正式守卫大殿的左右。

    “禾青冢焰!你为何在此!”皇帝惊叫出声,堪堪回神。

    “奉先皇遗命,斩杀不义之君!”

    焰将两具头颅随手丢弃,毫不避讳的用沾满污秽的双手从怀中取出一封金丝诏书。

    “我念,抑或你亲自看!”

    焰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皇帝,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皇帝正要从台阶上走下,便被谋士拦住。

    “陛下!不要靠近她!杀人后的血液已经疯了!”谋士用颤抖的手拔出剑,对着宛如地狱罗刹的焰。

    皇帝停下脚步,停在了原地。

    “金丝诏书在此,先皇托孤在此,你一届小臣,岂敢阻拦!”

    焰将诏书收回怀中,拔出两柄短刃。

    “口出狂言!你受皇帝恩宠才得以担任坤地将军,结果竟生出异心,今日更要弑主夺位!你忘了当年是谁从乱刀之下救下你的吗!”

    谋士厉声呵斥着烟,不过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

    “先皇救下,所以我作为坤地将军忠于先皇,斩杀不义之君。”

    焰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平平无奇之事。

    “住口!你……”

    谋士正想说些什么,但话音未落,便突感胸口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的心脏处,插着一把短匕。

    而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短匕送进了心脏。

    “狂吠之犬不咬,咬人之犬不吠。”

    焰冷哼一声,拔出了短匕,将谋士推倒于地后,缓缓走向惊慌失措的皇帝。

    向前行走焰的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她默默回头。

    “陛下!快……逃!”

    尚未断气的谋士正死死抓住了她,尝试阻止她靠近皇帝,他随后看向焰,用悲愤欲绝的语气喊出最后的一句话。

    “你这个……妖女……”

    焰猩红的眼神中满是怜悯,她抬起另一条腿,重重地踩向了谋士的脖颈。

    “坤地将军!”大殿门外有人呼唤着焰。

    那是,随她多年的部下率领部队前来大殿。

    焰知道,此时本部士兵在此,便意味着禁城已被完全拿下。

    “所有人退下!”大殿外突然传来了另一男人的声音。

    那是卫旭。

    “赵将军,掩门!所有人,退离大殿百步,不得靠近,违令者斩!”卫旭如此下令道。

    随着一声厚重的闭门声传来,月光的余晖也被遮蔽,不过眼前的皇帝仿佛早已不再惊慌失措。

    “乾天将军卫卫旭倒是个忠厚人啊。”皇帝仰天长叹道。

    “他已不是乾天将军,不过何必当初?说吧,我念或是你自己看。”

    在掩门后的一瞬间,焰身上恐怖的杀意也转瞬全无。

    “无颜翻看,还是烦请坤地将军念。”

    皇帝迈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坐上龙椅,心神不宁地回答道。

    门外。

    “卫将军,城外哨骑探报,十万乾天卫军以离京师不足十里。”

    卫旭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口。

    他大抵明白了乾天卫军迟迟没有前来支援京师,是焰令晋阳守军拼死拖住乾天卫军,如能在前来支援前拿下京师便可解杀。

    “看来今日,我又得做回乾天将军了!”卫旭爽朗地笑道。

    京师事变,皇帝驾崩,新上任的皇帝是驾崩皇帝的弟弟,燕王。

    他没有向他哥哥一样荒诞暴虐,而是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四海平升,受压迫已久的百姓无不欢声载道。

    禾青冢焰,依旧被钦定为坤地将军,由于人手实在不足,她还被任命为代理煌武将军。

    其实煌武将军原本是打算赋予卫旭。只是卫旭不单拒绝了作为煌武将军,而且一并辞去了乾天将军之职,回到了这座边城,这座当时被焰带来的这座边城,过上了寻常百姓的生活。

    数月后,

    边城,一平房。

    “今日是……谷雨了吧?”卫旭自言自语道。

    春临夏的天气竟比往年还要燥热,恐怕在端午前后,便可听见蝉鸣了。

    卫旭走至一墙壁前,取下了挂于墙上的小布裹。

    他坐下谨慎地揭开布料,布料中躺着一把三尺长的短刀。

    小鸟泽天……

    他将小鸟泽天拔出刀鞘,寒芒熠熠的刀身和刀锋诉说着这把刀具的保养极佳。

    他取来特殊擦拭刀具的布料,学着记忆中那个女人的样子,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中的小鸟泽天。

    良久。

    卫旭正仔细擦拭着小鸟泽天,突然门外马蹄践踏声和马嘶鸣声传来。

    “皇上驾到!”

    卫旭急忙放下手中的小鸟泽天,出门迎接。

    却未想到,刚出门便险些于焰撞一满怀。只是二人均灵活地闪开。

    “啊……抱歉抱歉,卫将军。”焰抓了抓脑袋表示歉意。

    而焰的身旁,便是当今皇帝。

    “卫旭参拜陛下,请问陛下此次前来,是为了收回影卫信物小鸟泽天?”卫旭询问道。

    “并非。”皇帝微笑着摇摇头。

    “朕最近数月思来想去,卫将军救民于水火,此番英勇行为不赏反致卫将军辞去所有官职,如何过意得去?”

    “回陛下,卫旭已不再是将军,无须已将军所称。”卫旭回复道。

    “哎。”皇帝摇摇头。“听旨吧,卫旭。”

    “草民卫旭,听旨。”

    “封卫旭乾天侯,赏金千两,赋税万户,剑履上殿,上殿不趋,赞拜不名。凭小年泽天此刀,可任意出入所有城池,且可统领城中影卫。”皇帝严肃的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

    卫旭有些犹豫。

    “不过,官爵赏钱封地此类,需你亲自前往京师面见于我才可生效。”皇帝见卫旭满脸为难,开怀大笑道。

    “卫旭,皇帝明知你不会接受,所以才做这般打算,也算了解皇帝一桩心事。”焰轻轻戳了戳卫旭。

    “卫旭接旨。”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卫旭缓缓开口。

    “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做到,必将竭力满足。”皇帝认真地点点头。

    “请陛下许卫旭做一守城门吏。”卫旭说道。

    皇帝沉思片刻,随即开口询问道。

    “因为煌武将军羽璃?”

    “正是。”卫旭点头。

    “准!”

    其实那日北落南的一颗将星将星……也并未完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