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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意了没有闪

    原本对太子还不以为然的人纷纷收起漫不经心,忽然想起来宫中的传闻:这位小太子虽然不满三岁,但是素有天才之名,不仅由翰林侍奉开蒙,还和皇帝一起参加日讲经筵,过目不忘、性素高洁,并非一般蒙昧幼童。

    一众人等簇拥着太老师阁下和太子殿下,气氛融洽地来到历局的文书房,这是一座修建得颇为雅致的精舍。廊庑之间,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含蓄着凝着一份知识分子才有的自信。

    朱正廷有种错觉,他好像来到了大学研究院……

    是的,这份自信不是来自精舍的斗拱屋檐,而是来自这群学贯中西的知识精英们。

    徐光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学派,一个睁眼看世界、充满自信又谦虚的学派。他只不过是这群人的代表人物而已。

    朱正廷正襟危坐地坐在上首,其余人团团陪着。

    “臣汤若望,参见太子殿下。”

    这是朱正廷第一次见到汤若望。这位著名的德国人他多看了两眼,暗中忖度,长相跟版画上的差了好多。不过,站在另一边的外国人又是谁呢?

    不过也不奇怪,徐老结交八方,他的座上宾多的是葡萄牙人、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在他的学术殿堂里,没有皇帝,也没有国界。

    “殿下,道未、味韶他们是来自欧罗巴洲的诸国之人,所以长得与我大明之人不太一样,请勿见怪。”

    朱正廷其实很想问传教士们:欧洲三十年战争,现在怎么样了?

    但是他又怕吓死在场的人,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装小孩子人设。

    徐光启和蔼而缓慢地向他介绍在场的人员,并没有谈及他所做的历书,也没有谈天文,毕竟在他心目中,这些学问都太深奥、太枯燥,小太子实在是太幼小了,没有必要同他讲这些。

    这位小太子天资聪颖,估计是跑过来满足好奇心的,那就让他多多认识几个人,以后也好去宫里刷刷脸熟。

    为了节约彼此的时间,朱正廷挥挥手,让侍从奉上来一本书。他装作很平常地样子,拿起来对徐光启说:“徐阁老,这本书与其他的书不同,特向你请教。”

    瞥见书卷的封面,斗大的《几何原本》四个字,徐子先原本昏暗的眸子突然亮了,在场的其他人也一阵惊悚。

    “殿下……你这、这是……你这是听谁说的?”徐老大人被吓得不轻。

    这部书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那些进士,那些国子监,都喊看不懂,不知所云,这个这个这个……好吧,我们知道太子殿下聪颖好学……但是这个感觉就像是,我们还在努力爬山,而太子殿下就已经在山巅上跟我们打招呼了!

    太子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然后淡淡地说:“本宫在文渊阁看到的,里边内容颇为独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然后听人说,这书是徐阁老进献的,所以就来问问。”

    勉强……合情合理……

    但是在场的一众学霸表示不能接受这种解释。

    太子殿下还不到三岁啊!就已经在文渊阁混了!就已经开始注意到《几何原本》了!这岂不是把他们吊起来吊打?

    “殿下,此书非臣所著,此书是臣与利子(利玛窦)一起合作翻译的西夷之书。”徐子先先解释版权,然后再循循善诱,“此书讲授的是数术之学,数者,君子六艺之末。而此书为度数之宗、乃众用之基。啊……殿下询问此书,实乃臣等之幸……”徐老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复又睁开双眼说道:

    “臣有四不必:此书不必疑、不必揣、不必试、不必改。此书有四不可得:欲脱之不可得,欲驳之不可得,欲减之不可得,欲前后更置之不可得。但是学习此书,有三至三能:似至晦,实至明,故能以其明明他物之至晦;似至繁,实至简,故能以其简简他物之至繁;似至难,实至易,故能以其易易他物之至难。易生于简,简生于明,综其妙在明而已。”

    朱正廷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看着徐子先的眼睛说:“不太明白。不过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还请徐阁老赐教。”

    他就当自己请了一个数学家教,大不了重新学一遍中学数学好了。

    虽然当年高考他数学只考了140分,但是应付应付徐老爷子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徐老爷子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让自己的一个学生,先陪着太子殿下疏通句读、厘清文法,把条款都熟读后,再让一名弟子教其释义,使其有所知晓,最后他再来逐句讲读。

    此后,太子殿下为了找到救命的稻草,他在经筵和翰林院的洗脑之后,几乎天天往历局和徐府跑。考虑到徐子先身体健康,一般情况他都待在府邸上,不再动来动去。学生们都在他榻前云集,为其奔走,侍奉其左右。

    打着学几何数学的幌子,他在蹭徐的资源。

    作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徐老写了很多治国、救国的方案献给崇祯皇帝,也动用他的人脉关系,为国家的火器装备、练兵强兵也出了大大大力气……不过这一切跟小太子没关系,人家根本不搭理这个小不点儿。

    他只会撑着病体残躯,用一种欣慰又和蔼的语气,给小太子解释几何的知识。

    这一老一小,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师生关系,但是,渐渐地,两人都有了师生之情。

    其他弟子和下属,经常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协助徐老编撰和整理资料,也将小太子当成了徐老的弟子。

    一来二去,他跟李天经、陈子龙、汤若望、罗雅谷等人混熟了,彼此除了必要的君臣之礼外,更多的是仿佛同窗般的情谊。当然,基本上都是他们说,朱正廷听,即便说错了,朱正廷也不吱声,他只默默地装一只好学的鹦鹉。

    太子还没有办法去绝对控制身边的侍从,他所作所为,是没有办法保密的。他在历局和徐光启那帮搞西学的人厮混,没有多久就传到朝堂上,言官们操起了看家本事,开始弹劾太子。

    太子才三岁,目的其实是弹劾徐光启。

    他修天文历法,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不爽;

    他找西夷人买火器、练兵铸炮,不爽;

    他提出晒盐法,要推广新的制盐法,更不爽;

    啊啊啊,还有那个度支旁通十事的历局,简直是另类中的另类,就是不知道为何皇帝还听他的,还要跟着说要“分曹料理”,支持他搞什么“有理、有义、有法、有数”。

    西历局搞的这些东西里,怎么我看都看不懂?

    我看不懂的必然就是没用的~必须喷之而后快~~

    有时候,朱正廷很不理解,为什么会设置言官这个政治角色?这帮嘴炮正事不干,整天喷这个喷那个,就像他前世在网络上面对的“键政专家”一样,一个个义愤填膺、一个个呼天抢地,攻击性十足、战斗力十足。

    文官们文斗还不够,在朝堂上甚至武斗,直接打死人的案例都有。

    为什么大明朝会有这么奇葩的政治生态?

    你看人家大清,士大夫们一个个服服帖帖的,规规矩矩的。

    朱正廷有种找回来当年的感觉,很想挽袖子下场,要么对喷回去,要么顺着网线过去打死对方。

    看着短手短脚的自己,又叹息了一声。

    主要是打不赢。

    他没法,只能回到宫中,接受训话。

    “春哥儿,来。”

    靠近是不想靠近的,他一点儿也想不靠近。

    但是拼命做好心理建设之后,还是慢慢挪动了过去。

    便宜爹摸摸他的头顶,说:“要不你还是别去历局了,哎,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他对那些言官也是没有办法,破事太多,实在没有心力去跟杠精斗智斗勇。

    啊,不准去历局,那怎么行?

    朱由检一边摸儿子的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吾儿,别去打扰他们,历局做的是正事,你也别去添乱了。哎,期盼早日修订成功,无违农时,谷物丰登就好。”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明已经遭受了连年的天灾,粮食连年大规模减产,乃至绝收。

    朱正廷深有同感,话说,换算成现代工业国家,如果连续十几年石油产量大减产、进口大萎缩,每年都是50%以上的跌幅、绝产,试问世界上哪个工业国家不崩溃?

    从万历年间就开始的小冰河期,威力越来越猛,对农业国家的摧残是致命性的。朱正廷前世曾经看过一本书,叫《全球危机:十七世纪的战争、气候变化与大灾难》,讲述了在这段时间,整个人类世界经历了一场空前广泛而深刻的浩劫,不仅仅是大明遭遇灭顶之灾,奥斯曼土耳其、莫卧儿王朝、神圣罗马帝国都没有独善其身。

    中国人,遇到这种全球级别的天灾,想到的是组织科技人员、观察天文、修订历法、推行水利、推广新的农作物、积极地向其他文明引进先进技术……

    朱正廷看着便宜爹那年轻而疲惫的脸,内心十分复杂。

    他对这个前工业时代中,最后一个汉家皇帝,本身是没有什么感情的,甚至还极为鄙视和痛恨。但是他亲身经历这几年之后,第一次有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朱由检难道没有认识到问题并采取措施吗?他在登基伊始就派人在全国范围内测算经度、观察天文,修订历法,以求无违农时。说到底,如果不开上帝视角,又有几个人能够像他这样,认识到气候灾变并且采取措施去应对的?

    朱正廷心情复杂地看着朱爹,在他身上看到了走正道、行正路的影子。

    不管是做人,还是治国,只有走正路子,从事生产,创造发明,才是正确的道路。站在时间洪荒角落,朱正廷自然是俯瞰这一切,看得更加深邃、更加长远。只有从事生产、自强不息的,才能叫文明;靠抢劫,能够称作“文明”吗?

    对,人类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但是人之所以为人、人类文明之所以自傲为人类文明,就在于自诩的“文明”。“文明”是脆弱的,武力值并不一定是最高的,并不能说明“文明”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正如人体总是被病毒所侵袭、杀死,那么可以认为病毒比人体更先进吗?

    所以朱正廷深深地思考,中国是什么?中华文明是什么?如果说中国崇拜和欣赏的,就是屠杀抢劫和强制同化,就是什么官场马屁,就是几出宫廷的宫斗戏,那么这个文明的价值,在人类世界里的地位和排名,可以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没有眼泪,只是喉咙有些哽咽。朱正廷不知道对谁惋惜,是对这个自挂东南枝的烈皇帝惋惜吗?是对这个早已阶层固化利益集团盘根错节的腐朽王朝惋惜吗?不是,他是为中国乃至中华文明错过了赶上世界潮流、与历史机遇失之交臂而惋惜。

    他是在为中国人走正路、行正道,让中华文明成其为文明的努力而感慨,也是为这种努力不断地被打断、摧毁而感到惋惜。

    瞪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看着他寄希望于修订历法、不违农时,看到他的所做的无用功,朱正廷感到一阵阵的悲凉。有研究表明,17世纪太阳黑子活动锐减、火山活动剧增,北半球接受到的太阳辐射降低,导致全球性气候异常,有学者研究认为,“全球变冷”诱发了“厄尔尼诺现象”。

    不管怎么样,朱正廷悲悯地想对便宜爹说:这是世界级别的天灾,其他地方的君主也跟你一样倒霉。这个级别的天灾,根本不是历法准不准确的问题,而是对整个社会分配、组织、动员能力的严峻考验。

    很显然,如今的大明朝,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再大的天灾,也天无绝人之路,人类存在了几百万年,一度差点灭绝,不也繁衍下来了?最关键的是人怎么做。

    天灾只是外因,人祸才是最关键的。

    比如同样遭受小冰河期的肆虐,德川幕府的日本则较为稳定地渡过危机。

    这说明,如果明王朝想要苟延残喘下去,那么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乃至革命。

    朱正廷不想当改革家,也不想当革命者,他只想在这个乱世里保命。

    呃……由于该死的家天下制度,朱正廷又被牢牢地捆绑在明王朝这架快散架的战车上,他不得不跟着一路往深渊滚去。为了不被命运碾碎,他不得不思考,农业经济遭受重创的情况下,怎么减轻饥荒?注意,即便是朱正廷这个400年后穿越来的,他也没有信心解决饥荒,只敢去琢磨如何减轻饥荒。

    据说明末全国有1.5亿人,怎么解决1.5亿人的吃饭问题?而且是在双线作战、官僚阶层贪婪顽固的情况下,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所以,不让我去历局?这可不行!

    又不要脸地使出原先的策略,然而这次失灵了,便宜爹直接叫人把他抱走,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大意了大意了,这次我没有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