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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矶野员昌

    战后的山间满是血腥的气味,将微弱的硝烟味道都盖了下去。微弱的惨叫与吼声不时响起,引得附近搜寻的武士靠了过去,将对方扶起,或是干脆补上一刀。

    找个了还算干净的地方,陈竑靠着树检查了一番身上的伤势,无明抱着薙刀镰坐在一旁,微微歪着头,有些出神。薙刀镰不适合在军阵中挥舞,此刻倒是干净得很。

    “怎么了?”陈竑偏头看看她,笑笑,“哪儿伤着了?”

    无明抹抹脸上的血渍,向后仰倒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没什么。”

    只是有些累了。

    这话无明没有出口,陈竑回头看她两眼,也没有多问,只是随手把大氅给她披在了身上,拿出布匹擦拭起左文字来。

    这边两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一个还是女性,在军队里自然显眼得很。

    在战斗中无明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现在局势已定,陈竑看到有人和矶野员昌说了几句,手向这边指了指,那个看起来魁梧的大将便缓缓走了过来。

    “尔等是何人?”矶野员昌在二人面前停下脚步,长枪有些戒备地微沉,挡在两方中央。

    无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懒得理他。陈竑抬起头瞥他一眼,很快低下头,认真地擦着太刀:“我以为你至少会说声谢谢。”

    矶野员昌肉眼可见地一愣,脸上的疏远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迅速地消失不见。随后他哈哈大笑起来:“也是!”

    随着一阵嘶嘶吸凉气的声音,像是扯到了什么地方的伤口,矶野员昌拎着长枪放到一旁,直接盘膝坐在了陈竑对面,掏出水袋灌了一口,冲着陈竑举起水袋,挑了挑下巴。

    陈竑接过水袋,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扎好口子给他扔了回去。

    矶野员昌收好水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开口。陈竑微微仰头,在树干上轻轻磕了磕,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矶野员昌顿了顿手下的动作,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的脸色很沉静,特别是那双偶尔会闪过蓝色的双眸,不知为何,明明完全不像,却总会让他想起现在那个让他敬佩无比的家主,语气也不由舒缓了几分:“这些都是我浅井的家臣,如非必要,我当然不会想要这样。”

    陈竑注意到左文字似乎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矶野员昌,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只是妖魔凶猛,若单单美影寺川便是如此,正面战场的战况,恐怕更为严峻。”矶野员昌叹道,“若我等要去支援家主,就必须甩掉身后的追兵。”

    陈竑看向不远处的战场,地面早已被血液浸湿,其中却大多都是血肉模糊的人类尸体,妖魔尸体寥寥可数,大多也都集中于战场的侧翼。

    即便矶野员昌鼓动起了己方足轻的战斗欲望,妖魔与普通人类的战斗能力差距也不是所谓意志就可以跨越的高山。

    哪怕在数量上可以以二敌一乃至以三敌一,但在妖魔指挥官出现之后,早有准备的矶野员昌便开始带领手下的重骑兵进行了保留战力的举动,开始有意识地向战场侧翼移动。

    虽然命令是对全员下的,但毕竟他还不是这里的第一指挥官,指挥延时让其余千人做出了延后反应,导致正面战损急速上升。

    在死掉几百足轻后,骤然奔溃的前端防线便带领整个队伍冲入了身后的妖域当中。与他们一同冲入妖域的,还有剩下的几百妖魔。

    “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无明语气淡淡,却分明露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矶野员昌却恍若未觉:“这是他们为家主最后可做的一切。至少为家主而死,是死得其所。你看,战场就是这样。两千人对上一千妖魔,我们有弓箭,有火炮,有拒马,还有我的重骑。只要不惜战损,我们为何不能胜?很可惜,他们……”

    “害怕了。”无明接下了他的话,“但他们害怕很正常。你也知道。”

    “如果正常就不用死,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矶野员昌低沉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沉浸的血腥味道,“战场上逃跑的会死,这也很正常。还是说,你希望我为了保留这些人,将妖魔军带到一些什么农民的村子里?”

    无明没有出声。

    “我必须去驰援家主。那些没有胆量的懦夫,便在此发挥他们最后的价值。我已经给了他们胜利的资本,但他们却没那个能力。”他没有等无明的回答,继续自顾自说道,“此番驰援,九死一生。若谁对我还有怨恨,大可多等几日。”

    陈竑不知何时已经擦完了刀,对着月光看了看,随手将染红的布匹扔到一旁,却没有把刀收到鞘中:“你的话有些多了。”

    “不知为何,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矶野员昌回头看看惨胜的浅井军,周围的灌木已经窸窣响起来了,“二位对我等有大恩,只是战局如此,恐怕要得罪了。”

    “我记得你说我们是浅井长政派来的。”陈竑没有去看四周包来的骑兵,只是将太刀拄在地上,淡淡笑了笑。

    “长政大人手里可没有此等火器。”战场上的他显得严厉,现在甩开了妖魔军,哪怕现在是要抓陈竑二人,矶野员昌疲惫之下倒是表现得亲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一些小手段。虽说有些孟浪,但我看你身有金光,恐怕不是普通人吧?”

    “不是。”陈竑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但就这么对救命恩人,不合适吧?”

    “那得取决于二位的身份。”

    “斩妖人。”

    “那可不够。”矶野员昌摇了摇头,“斩妖人我见过一些,大多数都和一些落魄武士混在一起,干的是劫道的勾当。看你这面具,怕不是一伙的?”

    砰的一声,背后的大树一阵乱颤,无明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沉闷的响声让周围的骑兵不由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武器。

    拳头之上鲜血淋漓,她却顾不得扎在手上的木刺,把头上的面具用力拽了下来,摔到矶野员昌鼻子前面,冷声道:“你最好看清楚些!”

    陈竑听到了无明语气里的颤音。也难怪,无明离开村落多年,只是为了找寻失踪的楚叶矢之刃。本以为村子有以前的老人在,自己可以放心,现在却听到居然有人在外抢劫?

    她常年不回乡,不代表她对楚叶矢众没有感情。相反,无明自小便是孤女,被楚叶矢众捡回,培养长大。

    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在那里,有她视若珍宝的亲人,师长,还有朋友。只是身为领袖的她并不能偏居一隅,只有找到遗失的楚叶矢之刃,已经没落的楚叶矢众才能再度绽放光辉。

    想当上英雄,就要割舍想家的念头。

    也因此,此刻无明的怒火,恍若实质。

    “我还不至于看错这些东西。”矶野员昌挥手制止了那些骑兵,随手将面具丢了回去,一丝目光也没有分给无明,“就这样?”

    “可能是捡到的面具……事情之后,我们陪你回村看看。”陈竑先安抚了一番无明,才冲着矶野员昌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

    “那便只能得罪了。”矶野员昌长出了一口气,正待下令,脑海中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觉,他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当场晕倒,“你……怎么做到的?”

    “我说了,你的话有些多。”陈竑可没有介绍自己下毒手法的习惯,这样干的人一般都活不长,“你看,现在你中了我的毒,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我给你解药,你把我带到你们的正面战场。如何?”

    “你去……战场干什么?”矶野员昌制止了急切上前的手下,用力甩了甩头保持清醒,出声问道。

    陈竑反问:“斩妖人去找妖魔头子,需要很特殊的理由么?”

    “有些意思。”矶野员昌清楚,如果眼前的两个所谓斩妖人是斋藤方的人,那他们根本无需做这么多的事。没有陈竑二人处理掉侧面的火炮队,眼下的这一百多人都不可能存留下来。至于为了得到他的信任,以便刺杀家主的可能,在斋藤如今几乎不可能输掉的局面下,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

    哪怕真的是去刺杀,就两个人,能干得了什么?

    强撑着精神思索一番,矶野员昌只得应下:“可以。但只能到附近。我军附近不可能有他人接近。”

    “没问题。”陈竑自是满口答应,顺手甩了一个小药包过去,“吃了。”

    矶野员昌也干脆,无视了手下伸出劝阻的手臂,大嘴一张便将药丸吞了下去:“那就修整两个时辰。明早赶路。”

    见陈竑应下,他便撑起身体,推开一旁搀扶他的手下,大步流星地迈出几步,却忽然停下,若有所指道:“你们两个……倒是完全不一样。”

    “这不好吗?”

    被陈竑反问一句,矶野员昌哈哈一笑,转身离去:“很好!的确很好!”

    看到自己主将离开,围上的一众武士面面相觑一番,只得留下几个包含恶意的眼神,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真是麻烦。

    陈竑撇撇嘴,将左文字收回鞘中,随手放到一边,便仰头跌在了草地上:“你没事吧?”

    “没事。”过了一小段时间,无明已经勉强平静下来,将手随意包扎一番,“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织田的家臣?”

    “我可不是家臣……告诉他干什么?”陈竑枕着胳膊,闭眼养神,“先不说我们根本没带织田家徽,现在这两家根本还不是同盟,这事除了能给浅井家一个织田的大把柄,还能有什么好处?总不能希望火烧眉毛的浅井长政派点大将来帮我们吧。”

    “哼……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无明小小地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我身上毒粉早用完了。”陈竑给出的答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只是一些改良过的麻痹粉,减轻麻痹感,就有催眠的功效。我本来是准备给自己麻痹伤口用的……他不吃那个解药也没什么问题。至于时间的话,给水袋的时候随便弹点麻痹粉,也不是什么多难的问题。”

    无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丧气地跌在一旁:“你居然就这么把他骗了……他说得对,我们的确完全不一样。”

    骗过矶野员昌?陈竑想想对方毫不拖泥带水离开的模样,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忽略了无明的前半句话:“我倒觉得他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

    “他不是见过劫道的斩妖人么?或许是觉得我们伸手相助,不像是那些人呢。”

    又一次提到这个话题,无明的脸色明显沉了几分:“……或许吧。”

    “你真的相信你的那些人众,会出去劫道吗?”陈竑自觉在这个问题颇有些一针见血的味道。毕竟人家电影里都这么演,要相信自己的家银啊什么的,然后就轮到主角恍然大悟,然后悔恨……

    想的好像有些远了。

    “……这种年岁,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无明摇了摇头,“做赏金,劫道……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得做的。只是我们的规矩不允许而已。但说实话,自从上任无明失踪,我们的这些规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全凭一些老人压着。”

    “现在既然出现了这些人,无论他们的面具是不是捡来的,村子里就一定出了问题。与其是那些劫难或是惨剧,还不如就是他们在劫道。至少还能活着。”

    无明的声音淡淡的,陈竑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星空,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要么,你现在回去看看吧。”

    陈竑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他以为无明没有听到。不知过了多久,那边才传来了幽幽的回应声:“……小的时候,每次锻炼完,老师就会让我坐下,给我梳头发。我一边坐着休息,一边听她在身后给我讲楚叶矢众的故事。”

    “每次都是一样的故事,铃鹿御前,大岳丸……只是她越变越老,我越长越大,那柄梳子却一直都没变。后来,村里来了新的小萝卜头,才……这么大一点,”她比划了一个很矮的手势,微微笑了出来,语气有些放空。

    “被逼着练武,脸皱皱巴巴的,丑死了。我就想,我自己小时候不是也是这样吧,哭丧着脸在那儿瞎比划,像一只丑猴子。所以我就挑了一个顺眼一点儿的,学我的老师,给她梳头发。可能我的力气有些大,直到梳完了,她还是皱皱巴巴的,哈哈。”

    “她才那么一点儿大。我还没给她讲过故事。”无明转过身来,仰头望着星空,声音低沉得仿佛是在叹息,“在我离开的时候,小萝卜头还抱我的腿了呢。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模样,也想看她是不是还皱皱巴巴的。可你让我现在回去……我不太敢。”

    陈竑也看着星空,那几乎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一片星夜,却远不如身边带着微微惆怅的声音清冽。星空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了微微闪烁的光。

    良久,无明长叹一声,翻转身体,蜷缩在一边:“……不早了。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