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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别离(八)

    我爸去世的头七刚巧就是冬至,这里的风俗冬至要给故去的人烧寒衣,我于是出钱让我婆婆买了藏蓝色纯棉布给我爸做了棉衣棉裤,我婆婆一边做棉衣一边掉眼泪,嘴里还和我念叨着,说她去庙里求过签,只要囡囡外公撑过冬至,就还可以再活上年把岁。

    她擦着眼泪念念有词道:“为啥她外公那么好的人却命短,菩萨怎么都不保佑一下好人呢,真是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早早走了。”我知道她说该死的人是和她斗了一辈子的老公,可是我也只能陪着她为我爸难受。

    冬至晚上我们一家人在院门口亭子旁给烧过冬的寒衣,那个位置就是我出嫁时我爸送我出门站立的地方,我似乎看见他还是站在那里冲我挥着手说“娘家永远是你的退路和港湾”。

    按照当地的风俗,我哥要去喊魂,于是我哥领着小七斤站在搭在阳台的木梯上一声声呼喊,我哥喊着“爸……”,小七斤喊着“外公……”,都说是我爸的魂魄听到喊声会回家。我不知道我爸的魂魄有没回来过,我只知道我的心在一声声呼喊中慢慢地空了,我意识到娘家这个港湾塌陷了。我成了一个找不到依靠的孤魂在空中漂浮着。

    冬至后我的咳疾复发,整晚咳得撕心裂肺,我整晚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星星,总能听见我爸那声叹息,似乎他有话说却有说不出口。那时候许先生天天打牌到半夜回,为避免他晚上带着一身的烟气寒气上床,又惹我咳得死去活来,我把他的被褥放在小客房里,小七斤的儿童床紧贴着我的大床,她每天8点上床我给她读书20分钟后她安然入睡,我总是还没睡着会被咳嗽惊醒,我抓着被角死死捂着口鼻避免吵醒小七斤,可有时候还是会把她吵醒,她爬出她的小床,钻进我的被窝,抱着我的脖子说:“妈妈你生病了么?你不会死吧,我不要妈妈生病不要妈妈死。”她送外公的去世中知道了死的概念。我会告诉她:“妈妈不会死,妈妈要等着宝宝长大。”她于是钻去我的脚旁,把我冰凉的双脚抱在怀里说:“诺诺把妈妈的脚捂热,妈妈病就好了。”我一年四季总是双脚冰凉,我爸活着时总会叮嘱我和宝宝“寒从脚底生,冬天记得把脚捂热”。估计小不点听进去了,她每天每天早上醒来总会爬上大床,然后从我脚下被角钻进去,她会摸摸的脚,然后把我冰凉的双脚抱在怀里。每次我感受来自她小怀抱的温暖我的心里也是暖暖的,脑子里就会涌出天使光临的感慨。我小的时候我爸每次和我久别相聚总会抱着我叫着“我的小安格儿”,读书后知道我一直被我爸当成了天使。等我生下小七斤,我爸告诉我天使来到你身边。小七斤真的是我的天使,从她降临我的身边,我的婚姻里透入了一道光,心里照进了一抹温暖的阳光。仔细想想老天真的待我不薄,生命里的第一道光来自父爱,在父爱的陪伴下我才能平安长大。长大后走进婚姻似乎陷入了迷雾,然后女儿如天使般降临身边,成了那抹晨曦的阳光,照亮了眼前也温暖了心里,可是我生命里最亲的人,给我生命里支撑和庇护的那个人却轰然倒塌,我手足无措,似乎在父爱的庇护下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沧桑老去,除了女儿的温暖让我眷恋不舍,我其实真的想追随我爸的足迹继续享受他的庇护和精神支撑。我耳旁时不时会出现我爸的叹息和芜儿的呼唤,叹息是在晚上我失眠时,呼唤是在白天我发呆时。

    可能是因为小7斤晚上钻我的被窝着了凉,她出现了发烧咳嗽的症状。可我都没有勇气带她去幼儿院旁边的市人民医院,走到医院门口我似乎就嗅到危险而悲伤的气息。我总会想起我爸和小七斤相对而卧,中间隔着一个输液架,二人时而相视微笑,时而各自闭目安睡,时而古诗接龙。可是现在我还没跨进医院心就绞成一团,疼到没法呼吸。我于是带着女儿去了离我家稍微近一点的市二院,在医院放射科给小7斤做胸透时居然遇见我家刚到绍兴搬进公寓的一个邻居哥哥,他看着我们娘俩臂弯上的黑纱问谁走了,我告诉他是我爸,他吃惊地说:“王叔叔和我爸同一批部队转业来的绍兴,才60多吧?太早了。”随口又抱怨一句“真是好人命短,恶人活千年。”然后看着我红着的眼眶说:“小芜节哀!”

    我爸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活的浑浑噩噩,整宿整宿都无法安然入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我也很困惑,如果是醒着我怎么会看见我爸用关切和不舍的眼光看着我,如果是在梦里我对周围的感知又很清晰,清晰地知晓许先生晚归的开门声,还有小7斤梦里的呢喃声,而大白天我也时不时听见我爸叫我名字的声音。最神奇的是我只要想看见我爸,想对他述说,我就一定能见到他,周围的人都说我郁郁寡欢萎靡不振。

    有天去医院体检,遇见医院的书记,他也曾是我爸的战友,关切地询问我憔悴瘦弱的原因,我说起我症状,他立刻带我去了精神科,医生诊断是轻度抑郁,建议定期起医院做心理疏导,并提议最好换个环境。

    1998年在单位领导的帮助下,我顺利搬离了驻留8年的婚房,住进了我妈家隔壁的小区,小区的名字很好听,叫白果晨阳。

    这一年心理医生推荐我认识了一位瑜伽老师,我学会了冥想,可以不借助安眠药也能睡着。我以为我的余生就在对父亲的思念里慢慢渡过时,我的婚姻亮起了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