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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臆想症,2012年,秋」(1)

    和顾瑢重逢的一周后,溟港入了秋,甄誓仁死了。

    他隐瞒了这次病房的会面。那天之后他在单位碰到过几次程络,她总是意味深长地看他,然后又发短信问他事情怎么样了。他只得继续蒙混过关,说自己并没有找到龚世荣提到的这个“娃娃脸杀手”,也没拿到那个U盘,还需要一些时间。毕竟真的要让他解释什么,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而在瑜玲按摩馆包房里发现的浴巾还有血迹被送检之后除了检测出只属于甄誓仁的痕迹以外没有别人的,按摩馆紧急出口外的那条路上没发现值得注意的路人,按摩馆的所有线索就此断了。

    最终,他们不想在甄誓仁身上浪费太多警力,如今他痊愈了,开始在街上活蹦乱跳,又一改之前的说辞,辩解自己这要害部位遭重是他和按摩小妹起了冲突才弄出来的,自己并不打算追究了。

    “警察同志,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别人没关系!啥?我之前说是‘娃娃脸’弄的?不是不是,‘娃娃脸’是谁啊,我可是五好公民,我都没听说过什么‘娃娃脸’。”

    把程络气个半死,大晚上给陆志泱打电话骂了半小时不带喘气。

    陆志泱倒是看得挺开的。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的嘛。

    当然了,甄誓仁经常出没的花都街上早已传遍他成了太监。太监在街上该怎么混,就跟他们警方没关系了。

    刚刚进入九月的一个周四下午,耗子在花都街巡逻时遇上了不知道被谁揍得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甄誓仁,一副可怜至极的样子,差点没当街笑出声来。见到耗子,甄誓仁一脸病恹恹地凑上来,“警察同志,求求你给我讨个公道……”

    “几天不见,这大哥怎么化了个花里胡哨的妆?”耗子终于过了回瘾,对甄誓仁恶言相向,“你不是说伤是你自己弄的吗,狗杂种,你不跟我们说实话,我们也帮不了你!”

    甄誓仁的脸憋得一阵红一阵绿,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冒出来一句,“……你们那个队长,姓陆是吧?我只跟他说。”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到甄誓仁的坦白。

    开学的时节随之到来,街上变得熙攘异常,早高峰的道路拥堵加剧了数倍,无人知晓一个街头混混就这么死了。他的尸体在渡海港附近货物集散点里一个运送外文原版书的集装箱里被发现,埋在箱子的缝隙之间,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尸体是在凌晨被一个装卸工发现的,一只手臂由于运输颠簸露出来,运输工被吓得屁滚尿流,哭天抢地去报了警。甄誓仁死状惨烈却简单粗暴,被乱刀砍在心脏处直接毙命。理论上来讲,甄誓仁口中的“娃娃脸杀手”,也就是那个以“刘小美”身份出现的人拥有重大嫌疑。甄誓仁心脏处的刀伤是被人从身后直接向下砍去的,从刀口的走向来看,身高至少是个和甄誓仁齐平的人,单是这一点就与甄誓仁对“刘小美”的描述不符。

    陆志泱自然知道这不是顾瑢做的。那个人的小腿还没甄誓仁的胳膊粗,他砍不出那样的刀伤,除非有同伙,不然更做不到把甄誓仁这个足有一百九十多斤重的家伙扔进集装箱里。

    况且,退一万步说,这样乱刀杀人根本不是娃娃脸杀手的作风。

    在甄誓仁案的调查过程中,他们发现甄誓仁的澳门银行账户里从两年前开始每月有一笔金额不小的转账,付款方落款是“海洋卡西诺工作室”,摘要为“工资”。

    “海洋卡西诺”……

    他沉思着,脑海中的碎片慢慢被拼接起来。

    Ocean'sCasino。

    澳门赌场老板姚盛昌这一悬案再次回到警方的视野里。甄誓仁原本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物,如今却随着他死去,又和姚盛昌案联系在了一起。调查过后,他们发现海洋卡西诺工作室是姚盛昌在溟港注册的个体经营公司,与甄誓仁为雇佣关系。为什么姚盛昌名下的工作室从两年前开始跟甄誓仁有了雇佣关系?

    死人也能雇佣活人的吗?

    陆志泱觉得事情愈发离谱起来。

    自打他从顾瑢那里收到了龚世荣的遗书之后,他就意识到即便一个人已经死去,他的余热还有多么大的能量。要说遗书还算正常的话,姚盛昌案随着这一发现已经朝着更令他困惑的方向发展了,而龚队长的悲剧也是从姚盛昌案开始的……

    与“娃娃脸杀手”有关的这六起案件中,陆志泱意识到,姚盛昌案逐渐成为最特殊的那个,它并不是随机杀人,也不像后面四起案件那样有共性可循。陆志泱觉得他早就该想到这一点,当年龚世荣和自己都因为调查姚盛昌案深陷危险之中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这不再是个普通的凶杀案了。

    而情况急转直下,在龚世荣竟然为此而死之后。

    ——姚盛昌的死亡才是这一切的开始。

    除此之外,陆志泱对于脑子一热把顾瑢放走这件事懊悔不已。他那天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还跟一个嫌犯你侬我侬地来了几句“我们会再见面”之类的狗血桥段,这种十年前琼瑶剧的老套台词如今能在豆瓣电视剧短评里被骂个十几页。

    当然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顾瑢放走吗?

    陆志泱知道答案,但他嘴硬,他不承认。

    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贸然去调取顾瑢的身份信息,怕这样动静太大引起同事的注意。在对这整件事有个头绪之前,他还不太希望暴露顾瑢这个人。他扪心自问为什么要选择保护顾瑢的身份,然后告诉自己,我也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了,但他还是选择不承认。

    然而甄誓仁死后只过了两天他就失去了耐心,开始考虑要不要主动想办法去联系上顾瑢,所幸在他下定决心的前一天晚上,就好像冥冥之中那样,陆志泱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约他第二天前往位于罗湖区朝公丘的大西洋酒店,房间号是1408。

    他对那个房间号撇了撇嘴。这人绝对是故意选择了和斯蒂芬·金恐怖小说同名的房间。他毫不怀疑对方的身份,毋庸置疑,约他相见的一定是那个人了。第二天,他乘坐地铁到了朝公站,出站走几分钟便到了。那里是闹市区,行人匆匆。

    暑假已经结束,这里的游客明显少了,上班族倒是多了起来,在溟港秋日的阴雨中死气沉沉。他在路人的奔波中穿行,这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步履仓皇,只为图个生计。

    他想,至于这城市里谁死了,谁又能安度一生,大概也没人在意……

    陆志泱亦步亦趋走进了酒店。

    罗湖区是溟港市的中心区,位于朝公的大西洋酒店,早年间是溟港专针对国外旅客建立的,配备的酒店职员和店内餐饮都相当西式,在那个年代,并不是一般老百姓能消受得起的。千禧年之后,各色酒店遍地开花,大西洋酒店因为装潢古老,自然也不再那样受追捧了,如今用异域风情的情怀做营销,倒是变成了国内旅客的打卡点。

    他记得青少年时期和父亲去探亲曾住过类似的酒店。那时候他们去探望在上海定居的大姑婆一家,大概是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大姑婆是他爷爷的大姐,1933年生,早年是爷爷家里走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她1951年考入复旦大学法学系,之后一直从事学术研究,姑公也同为复旦大学的教授,这让大姑婆的家庭氛围和他从小感受到的大相径庭。他爸虽说也是个难得的大学生,终归是游走社会的生意人,书生气比起姑婆和姑公实在差远了,至于他职高学历的妈妈就更不用说。

    大姑婆有四个孩子,两个都当了警察,一个还是SH市公安局政治部部长。在他的印象里,大概就是那个时期,他差不多了萌生从警的想法,而意料之外的是,当年他在高考前如此唐突地提出这个决策之后,父亲竟然就这样支持了他的决定。

    直到今日,他还记得那天的场景,那是他即便在度过了一个和父母不太亲密、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青春期之后,突然和父亲拉近了距离的日子。在父亲的建议下,陆志泱报考了公安大学,主修犯罪学。在那之后,即便他孤身一人跑去BJ读书,跟父亲也基本上是每周电话不断。这在父子之间不太常见,但他爸对他总是诚恳又开明的,他一直这样认为。

    大四那年,他回到家乡参加联考。在漫长的联考过程之后,他以同批竞聘应届生笔试、体测和面试第三名的总成绩收到观港区分局的录取通知,开始了为期九个月的实习警察培训,顺利被分配到观港区刑侦支队。

    他当上警察后,与父母的联络无法避免地变少了,但他还是会尽力每周末回家去探望住在市郊的父母。警察的工资待遇不算太高,那让他的生活拮据了不少,他爸总是提议要不要在经济上支援一下自己,都被陆志泱回绝了。父母大概不缺他啃老的那几个钱,但陆志泱记得刚当上警察的自己相当高傲又不可一世地想,生活清淡些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金钱总是让人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