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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摆在几人面前的是两张相似的信笺,材质、笔迹完全相同,在经过侦测法术的探查后后显露出相同的协会专用印记,只是文件中指派的对象不同。

    协会不可能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指派两位从未合作过的讲师执行同一件任务,超凡者之间的合作需要一定相性,这曾经有过多次惨痛的教训。

    彼得这时候也抛开了多余的想法,他已经发觉到问题的严重性。纸张、笔迹这些模仿起来并不难,但是这种协会印记是由多位导师共同添加的,在一贯的认知中不存在作伪的可能。印记附着后纸张便被封存,只有贤人会议的成员才能取出。

    学者们平日里从来不会对这种文件生出疑心。这类文件都是些关乎协会机密行动的指令,伪造它就是在动摇协会的根基。

    “会不会是是临时替换了人选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谁都有出差错的时候嘛。”沃森笑着对朱利安说,在法皇厅里经常会有十几个人去负责一件单人就能够完成的任务,中途再惹出麻烦需要另外十个人来收拾的情况,沃森已经习惯了。

    但是朱利安和彼得一致认为这种事不可能在协会中发生。法皇厅可能是艘从顶层漏水的船,但是遍布旧大陆的信徒足以让它安稳航行。协会却从来没有这种资本,能依靠只是严谨高效的作风。

    “朱利安先生,是谁把文件交到你手上的?”彼得问道。协会在每个城市都有特定的联络专员,他们可能只是平凡的普通人,但是出身良好,能力可靠,也享受着协会身份的便利。像是彼得和给他送来文件的办事员,他们在战争结束后就认识了,几年间两人已经成了默契的朋友。

    朱利安回想起两天前敲开自己房门的办事员,记忆却仿佛被蒙上了层雾气,他究竟有张什么样的脸呢,客房服务员,列车司机,还是庄园的侍从?好像最近见过的每一张脸出现在面纱后都没有丝毫违和的感觉。

    看着迟疑的朱利安,沃森说道:“要是连你都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他肯定有些问题。”

    沃森在学生时就羡慕朱利安非同寻常的记忆力,在哲学史与文学史的课上很少做笔记,却总能在考试中把教授的板书完美复刻。如果不是与朱利安相处太久,他一定会以为这是在作弊。

    像是在头脑中架设了部留影机,课堂上发生的所有都被记录。黑板上的潦草字迹、后排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学生、雪茄在教授手边燃起的青蓝色烟雾、甚至透窗斜入的阳光里悬浮的尘埃,教室中的一切都被不漏纤毫的定格在记忆中,在合适的时机取用,朱利安是这样解释的。

    这是很耗费精力的技巧,平日中很少会用。不过日常中朱利安也曾多次提醒过沃森面前的女孩是曾经相处过的,让他避免了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悲剧。

    “也不好说,之前我为了协会的任务耗费了太多精力,那天早上又特别放松,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朱利安。在列车上为了避免伊森和安德森之间的冲突波及到其他人,他维持了很长时间的高强度隔绝术,这会极大地损耗他的精神。

    “先生们,我可以来看一下吗。”作为海顿先生的儿子,乔今天着实经历了太多,但是在家族中常年的耳濡目染让他突然有了解决问题的线索。海顿家族正是协会专用墨水的供应商,现在可能有一个分辨真假的办法。

    乔拿起刚被仆人送来的喷壶,对着两张纸各自喷了几下,又拿起放大镜仔细查看。渐渐地,来自朱利安手中的纸上的字迹颜色黯淡下来,而另一张好像没有变化。

    沃森听说过这种会褪色的墨水,在战争时经常有血族伪装成普通军官传递假消息,后来谍报部门就使用这种特制墨水来保证消息的真实性。

    他立刻转身对着彼得说道:“看来你带来的是赝品,还是你本身就是个伪装?”直面安东的遭遇让他绷紧了神经,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已经悄悄扣住戒指,其中蕴藏的被圣堂枢机赐予的神术正处于触发状态。

    乔及时喊住了沃森的动作,他的脸上也布满迷惑,“这两张纸上的墨水都是真的,只是朱利安先生拿来的文件用的墨水应该是早期产品了。”

    在停战后协会就以过高的成本为理由拒绝了褪色墨水的采购,但是海顿家族又及时推出新款墨水,它色泽鲜艳,书写流畅,浸泡水中字迹仍然清晰,没有异味,还添加了据说有益于施法者身心健康的矿粉,种种优点又维持了海顿家族墨水供应商的地位。这种墨水在喷洒了特制的药水后字迹会微微发蓝,只有在放大镜下才能看到,正是彼得拿来的文件所使用的的这种。

    “也就是说这种墨水在十三年前协会就停止使用了,谁能把它从协会里带出来呢。”朱利安看着给自己的那份文件,心里已经有了可能的答案。隽永典雅的字迹出自协会专用打字机,纸张在喷洒过药水后发散出厚重的酸涩气味,像是窖藏的山葡萄酒,那是安度因大师的最爱。

    沃森当然知道朱利安现在想的是什么,多年来他总是想带着朱利安去追寻这个年纪的贵族青年该做的事,像是出游,享乐和爱情。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心思,特别是在最后一项上,他最后悔的事就是介绍家人与朱利安相识。最后这些失败的原因被他直接归咎在安度因大师带来的影响上。

    不论是在没有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极北之境,在熔岩四溢的火山地脉,还是在没入海渊的史前古城。安度因大师都带着朱利安留下了足迹。这每一件经历对于协会的学者来说是不敢奢望的宝藏,但是对朱利安却未必如此。沃森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想渴求些什么。

    家世、财富、天分、地位,这些普通人用一生追求的东西轻易的被摆放在他身旁,像是堆挤在婴儿摇篮旁包装精美的礼物。

    不,这更像是紧簇在墓碑周围悲缅的花束,悼亡的是一个永远在追寻答案的灵魂。是的,沃森相信安度因大师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学生拥有这种潜质。

    在大学将要结业时,他们曾一起在学生寓所的楼顶举办酒会狂欢。学院本来就占据高处,那栋楼上可以俯瞰城市的大部分,青灰色石板道路如同从民居搭叠的臂膀间绕出的绸带,缓缓穿越城市中央的河流泛着白色泡沫。远处卷积的乌云正酝酿着雷霆与风暴,像是黑色的火焰在天际燃烧,城市被昏黄的羽翼笼罩,平日雄奇的廊柱、拱券与穹顶都紧张地畏缩在阴影中。

    “起风了,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飓风。”沃森对身边的朋友大声笑道,周围的欢呼声都被吹淡许多。

    “那就让它来吧。”朱利安说,温和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