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顿先生（一）
乔是在亡灵节的傍晚出生的，那时整个城市正陷入狂欢的高潮，广场上聚集的人群如同涌动的海洋，欢呼的浪潮将婴儿在人世间的第一声哭鸣淹没。医师和助产士们只能通过他红润的肤色来评定呼吸的情况，然后比划着手势向门外等待的父亲传递母子平安的消息。
一个新生命的出生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中无足轻重，不过这正是他未曾谋面的祖父死去的第七日。
海顿先生当时还没拥有这个称号，他真实的名字是艾伦，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哥德尔高等文理学院的法学和工程学双重学位，在家族矿业集团里身处要职。
工作中艾伦缜密细致，不放过任何疏漏，甚至显得不近人情。可在私下里他又能为别人想方设法地排忧解难，每个人都能和他很快熟络起来。他是位板球好手，多次带着队伍在集团组织的比赛里取得冠军。甚至他还是位深藏不漏的主厨，在旧大陆留学期间品尝过的菜色都能被他像模像样的复制出来。
“万人迷”，朋友们都这样叫他。
但是在感情上他又很专注，妻子茱莉亚是大学时相识的法学院同学。他们就像童话里那样相识相爱，美貌聪慧的公主迎来了英俊忠诚的骑士。每个朋友都会承认他们注定就要结为夫妻，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立下爱情的誓言后，他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十三年的幸福时光。
乔是家庭中第三个孩子，已经有了两个十多岁的哥哥，他的出生有些突然，茱莉亚作为母亲的年龄在这个时代显得大了一些。
哥哥们却都很高兴，在这个年纪他们都开始有了各自的志向，年龄大一些的想去旧大陆做名板球运动员，另一个则想要成为船长为家族开辟新的航路，这些远大的目标都意味着他们要长久地离开父母身边。现在他们终于能有个弟弟可以陪着爸爸妈妈了。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乔理所应当地受到最多的疼爱，父亲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在床边为他讲述睡前故事，哼唱摇篮曲，有时还用胡茬扎他的小脸；哥哥们在学业之余会来逗弄他，床旁摆放着他们送来的各种玩具，最让乔喜欢的是个精致的地球仪；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幼儿的乔都和母亲一起度过，不像大多数贵妇为了社交把孩子托付给保姆，茱莉亚从来都是自己亲手抚育孩子。
乔和母亲在那座温暖恬静的花园洋房里度过了童年的大多时间。慵懒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落进厅堂，给圆桌上的花瓶披上温润的光晕，青翠颖长的花枝斜斜支在瓶中，鲜艳饱满的郁金香在午后正热烈地绽放，桌旁的长椅上斜躺着母亲温柔的身影，这是乔记忆深处最甜美的睡梦。
到了上学的年纪，乔进入了附近的公学。如同家族中的其他人一样，艾伦先生没有把孩子送入那些享有盛名的贵族学校。
“学生们在那里学会了虚伪的客套和繁杂的交际，在毕业后用来奉承我们的孩子。”这是家族中一致的看法，拥有野牛徽章的孩子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束缚，他们尽可以做想做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保持着对星空的敬畏和对大地的虔诚。
学校中很多同学老师都知道乔的身份，大家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同，乔的成绩也很优秀。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在这所学校毕业的，现在他们都离开了家庭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母亲又捡起了法律文书来打发白日的时间，她这时开始兼职集团的法律顾问。有时在夜里乔会和父亲一起去庭院后的河流钓鱼，那是条浅浅的小河，无法承载大船通行，白天只有些游人划着木船经过，或者是来写生的年轻画家在岸边久坐。到了夜里就会有不少人像他们一样在浅滩边或者小船上支起钓具。
可能是由于母亲生育的时间过晚，乔的身体状况在上学后就差了起来，发热、头痛、失眠，这些痛苦都过于残忍地被可怜的孩子频繁承受。
大陆上最有名望的医生不曾诊断出病因，圣城的主教和协会的导师也都对此束手无策。父亲的神色一天比一天凝重，绝望和沮丧在他的脸上冻结。
在一个从未如此寒冷的冬季，乔终于病倒了，瘦弱的身体只能在床上缩成一团无力地喘息。
如同是被从地幔的岩浆中捞出又沉入极北的冰洋，每一条毛孔都灌入刺骨的寒冷，又紧接着被钻心的灼痛占据。黑暗中只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围绕自己，隐隐约约还有母亲低声的抽泣。
好像是不详的睡梦，阴沉的暮色浸染着窗柩，屋子正中摆放着自己的小床，像是方正的墓穴，周围盘旋着漆黑的鸦群。而自己的灵魂却飘荡在半空俯瞰着一切。
忽然起了风，流动的气流将他带向高空。往日温馨的庭院在视野中很快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接着是熟悉的街区和城市，好像有只猫头鹰在身旁一闪而过，再接着厚重的云雾就挡住了视线，他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上升，上升，去往肉体不能到达的星之所在。
在云雾后等待他的是群星的海洋，地理课上老师曾向他描绘大海是多么宽广，而现在无穷涌动的星光正充溢着他的视野。一艘狭窄的木船静静的停在自己面前，样子和经常见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应当坐上去。”心里忽然有了这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隐约的歌声，带着一种魅惑的韵律，像是海雾中人鱼的歌谣。是的，他确实太久没有划过船了，自从生病以来。这艘普通的木船突然有了难以言说的吸引力，无力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可他突然又想起了哥哥们，想起了父亲，还有母亲。那座温暖的庭院，那条夜里静静流淌的小河，他们好像都向着自己伸出了挽留的双手。僵硬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坐上去吧孩子，你是被选中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奇异的魔力，整片星海都在向他闪耀。头脑中所有的想法都被抹除，四肢好像脱离了控制，他像自己的玩具人偶一样机械地向前。
可在他快要坐上木船时大海突然沸腾起来，浪花在翻涌咆哮，抬头能看见炸裂的雷火愤怒地交击出紫红的电光，一道火色的流星正从黑暗的虚空中向着大海坠落，它是那么迫切，那么焦急，像是为了孩子在拼命奔跑的父亲。
“愚蠢的选择。”这次响起的声音不再带有丝毫的感情。迫近的流星决绝地撞击在海天的尽头，滔天的巨浪遮蔽了星光，像伟岸的高山向着自己倾覆，在一片不详的阴影中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母亲憔悴的脸上滑落下晶莹的泪滴。
一个新生命的出生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中无足轻重，不过这正是他未曾谋面的祖父死去的第七日。
海顿先生当时还没拥有这个称号，他真实的名字是艾伦，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哥德尔高等文理学院的法学和工程学双重学位，在家族矿业集团里身处要职。
工作中艾伦缜密细致，不放过任何疏漏，甚至显得不近人情。可在私下里他又能为别人想方设法地排忧解难，每个人都能和他很快熟络起来。他是位板球好手，多次带着队伍在集团组织的比赛里取得冠军。甚至他还是位深藏不漏的主厨，在旧大陆留学期间品尝过的菜色都能被他像模像样的复制出来。
“万人迷”，朋友们都这样叫他。
但是在感情上他又很专注，妻子茱莉亚是大学时相识的法学院同学。他们就像童话里那样相识相爱，美貌聪慧的公主迎来了英俊忠诚的骑士。每个朋友都会承认他们注定就要结为夫妻，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立下爱情的誓言后，他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十三年的幸福时光。
乔是家庭中第三个孩子，已经有了两个十多岁的哥哥，他的出生有些突然，茱莉亚作为母亲的年龄在这个时代显得大了一些。
哥哥们却都很高兴，在这个年纪他们都开始有了各自的志向，年龄大一些的想去旧大陆做名板球运动员，另一个则想要成为船长为家族开辟新的航路，这些远大的目标都意味着他们要长久地离开父母身边。现在他们终于能有个弟弟可以陪着爸爸妈妈了。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乔理所应当地受到最多的疼爱，父亲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在床边为他讲述睡前故事，哼唱摇篮曲，有时还用胡茬扎他的小脸；哥哥们在学业之余会来逗弄他，床旁摆放着他们送来的各种玩具，最让乔喜欢的是个精致的地球仪；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幼儿的乔都和母亲一起度过，不像大多数贵妇为了社交把孩子托付给保姆，茱莉亚从来都是自己亲手抚育孩子。
乔和母亲在那座温暖恬静的花园洋房里度过了童年的大多时间。慵懒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落进厅堂，给圆桌上的花瓶披上温润的光晕，青翠颖长的花枝斜斜支在瓶中，鲜艳饱满的郁金香在午后正热烈地绽放，桌旁的长椅上斜躺着母亲温柔的身影，这是乔记忆深处最甜美的睡梦。
到了上学的年纪，乔进入了附近的公学。如同家族中的其他人一样，艾伦先生没有把孩子送入那些享有盛名的贵族学校。
“学生们在那里学会了虚伪的客套和繁杂的交际，在毕业后用来奉承我们的孩子。”这是家族中一致的看法，拥有野牛徽章的孩子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束缚，他们尽可以做想做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保持着对星空的敬畏和对大地的虔诚。
学校中很多同学老师都知道乔的身份，大家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同，乔的成绩也很优秀。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在这所学校毕业的，现在他们都离开了家庭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母亲又捡起了法律文书来打发白日的时间，她这时开始兼职集团的法律顾问。有时在夜里乔会和父亲一起去庭院后的河流钓鱼，那是条浅浅的小河，无法承载大船通行，白天只有些游人划着木船经过，或者是来写生的年轻画家在岸边久坐。到了夜里就会有不少人像他们一样在浅滩边或者小船上支起钓具。
可能是由于母亲生育的时间过晚，乔的身体状况在上学后就差了起来，发热、头痛、失眠，这些痛苦都过于残忍地被可怜的孩子频繁承受。
大陆上最有名望的医生不曾诊断出病因，圣城的主教和协会的导师也都对此束手无策。父亲的神色一天比一天凝重，绝望和沮丧在他的脸上冻结。
在一个从未如此寒冷的冬季，乔终于病倒了，瘦弱的身体只能在床上缩成一团无力地喘息。
如同是被从地幔的岩浆中捞出又沉入极北的冰洋，每一条毛孔都灌入刺骨的寒冷，又紧接着被钻心的灼痛占据。黑暗中只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围绕自己，隐隐约约还有母亲低声的抽泣。
好像是不详的睡梦，阴沉的暮色浸染着窗柩，屋子正中摆放着自己的小床，像是方正的墓穴，周围盘旋着漆黑的鸦群。而自己的灵魂却飘荡在半空俯瞰着一切。
忽然起了风，流动的气流将他带向高空。往日温馨的庭院在视野中很快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接着是熟悉的街区和城市，好像有只猫头鹰在身旁一闪而过，再接着厚重的云雾就挡住了视线，他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上升，上升，去往肉体不能到达的星之所在。
在云雾后等待他的是群星的海洋，地理课上老师曾向他描绘大海是多么宽广，而现在无穷涌动的星光正充溢着他的视野。一艘狭窄的木船静静的停在自己面前，样子和经常见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应当坐上去。”心里忽然有了这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隐约的歌声，带着一种魅惑的韵律，像是海雾中人鱼的歌谣。是的，他确实太久没有划过船了，自从生病以来。这艘普通的木船突然有了难以言说的吸引力，无力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可他突然又想起了哥哥们，想起了父亲，还有母亲。那座温暖的庭院，那条夜里静静流淌的小河，他们好像都向着自己伸出了挽留的双手。僵硬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坐上去吧孩子，你是被选中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奇异的魔力，整片星海都在向他闪耀。头脑中所有的想法都被抹除，四肢好像脱离了控制，他像自己的玩具人偶一样机械地向前。
可在他快要坐上木船时大海突然沸腾起来，浪花在翻涌咆哮，抬头能看见炸裂的雷火愤怒地交击出紫红的电光，一道火色的流星正从黑暗的虚空中向着大海坠落，它是那么迫切，那么焦急，像是为了孩子在拼命奔跑的父亲。
“愚蠢的选择。”这次响起的声音不再带有丝毫的感情。迫近的流星决绝地撞击在海天的尽头，滔天的巨浪遮蔽了星光，像伟岸的高山向着自己倾覆，在一片不详的阴影中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母亲憔悴的脸上滑落下晶莹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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