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事
醒来时我已回到驿馆，点点星光从没有关紧的窗边洒进。我盘腿坐起，调整内息，气运至丹田时有微弱的刺痛感，到底还是伤了几分。打了水稍作洗漱，我带着一盏油灯走向后山。
已过三更，我裹紧了外袍慢慢走着，指尖凝起的火焰点亮了油灯，越近后山，鬼魅之气越是浓重。
油灯忽而脱离了我的手，似有灵性般向前缓缓飘去，一会儿停一会儿起，我便跟着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想到的是，我又见到了顾云。他还是一身青衫，安静地站在那里。若不是背后一座座立起的孤冢，这应该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你来晚了。”他说。
油灯停住飘在半空中，我挥了挥手，灯芯的火焰由红变成了绿色。我念起口诀，绿色的火焰在黑暗中不停跳跃着，忽明忽暗，忽高忽低，不多时又变回了原先的火红。
“她本是一只普通黄鹂，机缘巧合沾了仙露水，修炼数十载，成了黄鹂精。一次降在陆宅花园时，被陆家二公子打伤，便被抓了起来。”我看着闪烁的油灯说道，“陆二公子生性残暴，黄鹂在他手中饱受折磨。直到一天有人打开了紧闭的鸟笼，黄鹂才重获新生。”
“可是陆展元？”顾云问道。
“你也知道？”
“陆员外是柳城著名的商户，来云镇首富，一夕之间遭灭门，人尽皆知。”
我收起油灯往回走着，顾云跟在身后。我感到墓地的鬼魅之气因为他，淡了很多。
“陆展元虽是长子，却是偏房所生，纵有陆员外百般爱护，他娘仍在他七岁那年遭正房毒害。他亦中了毒，量不至死却落下了终身残疾。黄鹂得知陆夫人始终计划着杀害陆展元，想要出手阻止，可惜修为不够。眼见陆展元命在旦夕，她不惜吸食人类精气，借此增加功力，最终化成人形，嫁进陆府，成了陆展元的妻子。”
“传闻大公子夫妇二人伉俪情深，恩爱不疑。如此听来，黄鹂精确是对陆展元一片痴心，怎会……”
我继续说道：“陆夫人为了破坏他们，平日里不断挑拨，年轻夫妻本就少了经验，分不清真假。何况黄鹂精化成人身不久，撇不了妖精习气，面对着陆展元，又多了份自卑，二人不知不觉间有了隔阂。一次陆夫人给陆展元下了媚药，将他与府中丫鬟锁在一起，因而纳了二房。黄鹂精知晓后大受刺激，陆夫人更是假借陆展元之名写了份休书，趁机将她赶出了陆府。
伤心绝望之下，黄鹂精欲寻死，却不想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旷世魔功。只可惜学得太急，反被侵蚀神智，当她再遇上陆家人，压不住心中暴戾之气，陆府满门遇害。最后她在祠堂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整个陆宅，她也葬身其中。或许是太恨，又或太留恋这段姻缘，她的魂魄始终游离在陆宅附近，不愿轮回，才有了来云镇的传闻。”
这故事的前因后果，我说的慢，花了不少时间。顾云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侧，我们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再说话。天已蒙蒙亮，我灭了油灯，把它收进衣袖。
“这是魂灯吧。”
我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我，便没有回应。
“或许你做的是对的。”他看向我说道，“但是万魂血骨对施法者要求严苛，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你还是莫要再用了。”
“要不是你突然闯进来，我才不会受伤呢。”我斜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再去那里？”
“我对止殇之术颇有心得，却止不住你的血，不奇怪吗？”
“嗯，是挺奇怪的。”
他收起了笑意，淡淡地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我把精气逼在血上让她吸食，她大限将至却还有心愿未了，这样能让她多撑上一会。”
“当时我若不出手，你有想过你的后果吗？”
“她还伤不了我。”我说。
“确实，你能在驾驭万魂血骨之时，徒手斩断我的云雾，修为不低于我。”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你为何不与我们道明？或许我们还能帮你。”
“血精，万魂血骨，魂灯，哪一个不是你们正派眼中的魔道之物，我若贸然告诉你们，帮不帮暂且不论，指不定你们还想着怎么对付我呢。”
“因为万魂血骨，我本以为你会是魔道中人。”顾云说道。
“本以为？”
“师门内有种心法，能感到妖邪之气，你的身上并没有。”他说着，眼里藏着笑意，还有我看不清的东西。
我本想告诉他世间东西尚且不能全靠自我感知，何况是人。可我看着他的眼睛，撇了撇嘴，终是没有说出口。
“前面就是驿馆了，你我不同路，就此别过。”我看着前方朦胧的晨雾说道。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最后也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却叫住了我：“言尚，她的元神去了哪里？”
我刚想回答，电光火石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埋藏在心中的疑问似是找到了答案。我不经一笑，转身看向他时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不知道。”
我把魂灯放在桌上，红色的火光中燃着黄鹂精的一魂一魄。天已亮了，鸡鸣声穿杂在早市悉索的人声中。我捻下一道符，压下窗外的晨光和声音。这一觉睡的很长，醒来已近黄昏，我走出房门，趴着木栏，看着街道上零零散散收拾着东西往家里赶的镇民。
日落而息，对于他们而言，一天又要结束了。
“言公子醒啦，言公子——”有人抬头看见了我，向我挥着手。
这一声喊，引起了四周的镇民，他们跟着一起喊着我的名字，看上去很是高兴。我正迷茫于他们的欢欣雀跃，隔壁房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出来，那人笑着朝我扔了一团东西。
我伸手接住，低头一看，被厉阳扔出来的是许多串起来的鹤，有用竹藤编的，也有用纸叠的，还有用原先剩的艾叶折的。
我抱着成串的鹤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睡傻啦？”他瞪了瞪眼说道，“你帮镇民除了鸟妖，这是他们的谢礼，说是什么祈福保平安的。本来是要亲自给你的，谁想到你怎么都喊不醒，我们就先替你收着咯。”
“额…顾云呢？”我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脱口而出问到了顾云。
“他说陆宅里还有些残余的妖气，不敢劳烦你这个大英雄，就自己去处理了。”
“那辛苦辛苦啊。”我毫不走心地说道。
原先镇上一直烧着艾叶，说是能避鬼驱邪，今日换成了淡淡的茉香，甚是好闻。我伸了个懒腰，反身倚靠在门前的扶栏上，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鹤。黄昏带走了些许燥热，阵阵微风吹来，吹起我的头发挠在脸上有些发痒，我也懒得去拨，随它而去。
感觉着一道视线看来，我侧头看去，正对上厉阳有些发呆的样子。他那样有些好笑，我也没忍着笑了出来。他见我如此，忽然别过头，然后斜着看了我一眼，又哼了一声。
我摸摸鼻子问道：“我好像没什么地方得罪你吧？”
厉阳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我学着他斜眼看我的样子也瞟着他，斜到眼睛都有些发酸了，可厉阳看着还是没点反应。
“哎，对牛弹琴呐。”我装模作样哀叫一声，回房去了。
青月国的人都认为，鹤是传接上天与民间信息的使者，他们认为写在鹤上的东西会随着风吹到天上，会被天神看到，所以他们用鹤来传递心愿或者祝福。
我施了法，将这些串起的鹤飘在房内。每个鹤都散发着莹莹的光芒，照亮它们身上被赋予的名字——“言公子”。
留下一室的祝福和一盏暗自燃烧的油灯，我离开了来云镇。那些祝福是属于“言公子”的，所以我留下了。但有一只用竹藤编成的鹤，很小却精致，上面随意地写着两个字。可能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写的，可能是驿馆的账房先生写的，也可能是刚从城里回来的李秀才写的。字迹清秀，落笔有力。
那两个字，是“平安”。
平安，寄语平安。
已过三更，我裹紧了外袍慢慢走着，指尖凝起的火焰点亮了油灯，越近后山，鬼魅之气越是浓重。
油灯忽而脱离了我的手，似有灵性般向前缓缓飘去，一会儿停一会儿起，我便跟着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想到的是，我又见到了顾云。他还是一身青衫，安静地站在那里。若不是背后一座座立起的孤冢，这应该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你来晚了。”他说。
油灯停住飘在半空中，我挥了挥手，灯芯的火焰由红变成了绿色。我念起口诀，绿色的火焰在黑暗中不停跳跃着，忽明忽暗，忽高忽低，不多时又变回了原先的火红。
“她本是一只普通黄鹂，机缘巧合沾了仙露水，修炼数十载，成了黄鹂精。一次降在陆宅花园时，被陆家二公子打伤，便被抓了起来。”我看着闪烁的油灯说道，“陆二公子生性残暴，黄鹂在他手中饱受折磨。直到一天有人打开了紧闭的鸟笼，黄鹂才重获新生。”
“可是陆展元？”顾云问道。
“你也知道？”
“陆员外是柳城著名的商户，来云镇首富，一夕之间遭灭门，人尽皆知。”
我收起油灯往回走着，顾云跟在身后。我感到墓地的鬼魅之气因为他，淡了很多。
“陆展元虽是长子，却是偏房所生，纵有陆员外百般爱护，他娘仍在他七岁那年遭正房毒害。他亦中了毒，量不至死却落下了终身残疾。黄鹂得知陆夫人始终计划着杀害陆展元，想要出手阻止，可惜修为不够。眼见陆展元命在旦夕，她不惜吸食人类精气，借此增加功力，最终化成人形，嫁进陆府，成了陆展元的妻子。”
“传闻大公子夫妇二人伉俪情深，恩爱不疑。如此听来，黄鹂精确是对陆展元一片痴心，怎会……”
我继续说道：“陆夫人为了破坏他们，平日里不断挑拨，年轻夫妻本就少了经验，分不清真假。何况黄鹂精化成人身不久，撇不了妖精习气，面对着陆展元，又多了份自卑，二人不知不觉间有了隔阂。一次陆夫人给陆展元下了媚药，将他与府中丫鬟锁在一起，因而纳了二房。黄鹂精知晓后大受刺激，陆夫人更是假借陆展元之名写了份休书，趁机将她赶出了陆府。
伤心绝望之下，黄鹂精欲寻死，却不想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旷世魔功。只可惜学得太急，反被侵蚀神智，当她再遇上陆家人，压不住心中暴戾之气，陆府满门遇害。最后她在祠堂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整个陆宅，她也葬身其中。或许是太恨，又或太留恋这段姻缘，她的魂魄始终游离在陆宅附近，不愿轮回，才有了来云镇的传闻。”
这故事的前因后果，我说的慢，花了不少时间。顾云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侧，我们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再说话。天已蒙蒙亮，我灭了油灯，把它收进衣袖。
“这是魂灯吧。”
我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我，便没有回应。
“或许你做的是对的。”他看向我说道，“但是万魂血骨对施法者要求严苛，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你还是莫要再用了。”
“要不是你突然闯进来，我才不会受伤呢。”我斜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再去那里？”
“我对止殇之术颇有心得，却止不住你的血，不奇怪吗？”
“嗯，是挺奇怪的。”
他收起了笑意，淡淡地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我把精气逼在血上让她吸食，她大限将至却还有心愿未了，这样能让她多撑上一会。”
“当时我若不出手，你有想过你的后果吗？”
“她还伤不了我。”我说。
“确实，你能在驾驭万魂血骨之时，徒手斩断我的云雾，修为不低于我。”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你为何不与我们道明？或许我们还能帮你。”
“血精，万魂血骨，魂灯，哪一个不是你们正派眼中的魔道之物，我若贸然告诉你们，帮不帮暂且不论，指不定你们还想着怎么对付我呢。”
“因为万魂血骨，我本以为你会是魔道中人。”顾云说道。
“本以为？”
“师门内有种心法，能感到妖邪之气，你的身上并没有。”他说着，眼里藏着笑意，还有我看不清的东西。
我本想告诉他世间东西尚且不能全靠自我感知，何况是人。可我看着他的眼睛，撇了撇嘴，终是没有说出口。
“前面就是驿馆了，你我不同路，就此别过。”我看着前方朦胧的晨雾说道。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最后也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却叫住了我：“言尚，她的元神去了哪里？”
我刚想回答，电光火石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埋藏在心中的疑问似是找到了答案。我不经一笑，转身看向他时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不知道。”
我把魂灯放在桌上，红色的火光中燃着黄鹂精的一魂一魄。天已亮了，鸡鸣声穿杂在早市悉索的人声中。我捻下一道符，压下窗外的晨光和声音。这一觉睡的很长，醒来已近黄昏，我走出房门，趴着木栏，看着街道上零零散散收拾着东西往家里赶的镇民。
日落而息，对于他们而言，一天又要结束了。
“言公子醒啦，言公子——”有人抬头看见了我，向我挥着手。
这一声喊，引起了四周的镇民，他们跟着一起喊着我的名字，看上去很是高兴。我正迷茫于他们的欢欣雀跃，隔壁房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出来，那人笑着朝我扔了一团东西。
我伸手接住，低头一看，被厉阳扔出来的是许多串起来的鹤，有用竹藤编的，也有用纸叠的，还有用原先剩的艾叶折的。
我抱着成串的鹤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睡傻啦？”他瞪了瞪眼说道，“你帮镇民除了鸟妖，这是他们的谢礼，说是什么祈福保平安的。本来是要亲自给你的，谁想到你怎么都喊不醒，我们就先替你收着咯。”
“额…顾云呢？”我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脱口而出问到了顾云。
“他说陆宅里还有些残余的妖气，不敢劳烦你这个大英雄，就自己去处理了。”
“那辛苦辛苦啊。”我毫不走心地说道。
原先镇上一直烧着艾叶，说是能避鬼驱邪，今日换成了淡淡的茉香，甚是好闻。我伸了个懒腰，反身倚靠在门前的扶栏上，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鹤。黄昏带走了些许燥热，阵阵微风吹来，吹起我的头发挠在脸上有些发痒，我也懒得去拨，随它而去。
感觉着一道视线看来，我侧头看去，正对上厉阳有些发呆的样子。他那样有些好笑，我也没忍着笑了出来。他见我如此，忽然别过头，然后斜着看了我一眼，又哼了一声。
我摸摸鼻子问道：“我好像没什么地方得罪你吧？”
厉阳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我学着他斜眼看我的样子也瞟着他，斜到眼睛都有些发酸了，可厉阳看着还是没点反应。
“哎，对牛弹琴呐。”我装模作样哀叫一声，回房去了。
青月国的人都认为，鹤是传接上天与民间信息的使者，他们认为写在鹤上的东西会随着风吹到天上，会被天神看到，所以他们用鹤来传递心愿或者祝福。
我施了法，将这些串起的鹤飘在房内。每个鹤都散发着莹莹的光芒，照亮它们身上被赋予的名字——“言公子”。
留下一室的祝福和一盏暗自燃烧的油灯，我离开了来云镇。那些祝福是属于“言公子”的，所以我留下了。但有一只用竹藤编成的鹤，很小却精致，上面随意地写着两个字。可能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写的，可能是驿馆的账房先生写的，也可能是刚从城里回来的李秀才写的。字迹清秀，落笔有力。
那两个字，是“平安”。
平安，寄语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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