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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此刻门外雨势渐猛,像千万颗小陨石划过长空直奔江宅,噼里啪啦敲打着屋顶和地面,让我心乱如麻。

    眼看假江洛捂着额头就要跑进大门,我第一反应就是上楼提醒真江洛把计划取消。

    但管家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刚走上梯台,他便放下正在擦拭的花瓶,伸手把我拦了下来。

    “先生,这是要去哪呢?”

    我强装镇定,淡淡地说,“我想去洗手间。”

    管家和假江洛都是江浮潜意识中的映射,虽然在我的梦中他们都是客观存在的,但对江浮而言,这却是来自于他内心底的防御。

    潜意识虽然会相互反馈观感,但他们不会思考和认知,就像是江浮安插在各个角落里的傀儡,只有在察觉到不利因素后才会做出反扑。

    这时我突然回想起符主任跟我说过的话。

    “陈医生,进入梦境之后,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顺其自然……”老人分析,“因为梦境是虚假的,是没有规律的。所以哪怕江浮发现梦中出现了十个自己,只要他的大脑皮质没有获取其他来自外界的威胁,那潜意识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想着想着,我吐了口气,让肢体放松下来。

    此刻我只能把自己伪装成江浮的潜意识,暂时遵从剧情发展,否则过于刻意的举动,会很容易露出马脚。

    江洛在造梦前就对我说,现在很多商圈大亨都知道了造梦机的存在,为了保护商业机密,他们以及领导高层都会接受反窃梦训练,就如江洛也是如此。

    这是催眠训练的一种,如果他们意识到所处的梦境发生异常,之前的肌肉训练就会提醒中枢神经,然后通过大脑向身体发射信号使其苏醒。

    管家看着我,慢慢放下了戒备。

    “洗手间就在一楼。”说完,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只能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你是谁??”

    正当我走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惊慌地回过头,发现假江洛已经站在了门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时门外坠下一道闪电,像小指头粗的划痕把整个天空拉开了口子,那亮光非常耀眼,有如白昼。

    “我是王进……”我随便编了一个名字,也是为了避免被江浮的潜意识捕获到现实中的信息,“是江洛先生带我进来的……”

    “哦……”他茫然盯着我,冷冷回道。

    我的手心全是汗水,看来多出一个江洛还未引起潜意识的警惕!

    但现在已经19:39,理论上只剩最后五分钟了!

    我的大脑在快速运转,只要自己不破坏梦境的流畅性,就能给真江洛争取更多时间。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时假江洛面无表情地凑到我的面前,来回打量着我的模样。

    梦是现实的延伸。

    我们在梦中不会创造现实中没有见过的东西,但会在所见之物的基础上延伸它们。通常人们会有一种错觉,就是时而感觉自己梦里的东西非常陌生。

    跟记忆一样,其实那只是右半脑把熟悉的元素拼凑到了一起,或是基于这些元素扩展出了更深远的事物,但万变总不离其宗。

    “我是蛞水市(离南山市约五百公里远的城市)人民医院的采购……”我采用巴纳姆效应,尽可能通过摸查去靠拢和江氏集团有过业务往来的单位,试图给江浮的潜意识营造出似曾相识的感觉,“此次是来商谈药品合作的。”

    我把手揣进兜里,注意力也集中了起来,脑海中不停地用意念在描绘着一个小物件!

    铜版纸,排版,印刷……

    不多时,口袋里果然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一张名片!!

    我赶紧把它掏了出来,双手递到了假江洛的胸前。

    他接了过去,慢悠悠地念着,“蛞水市人民医院后勤部采购办……王进……”他一边看名片一边端详着我,眼中满是狐疑。

    之前龙一年反复教我如何在梦中创造实体,“因为你是清醒梦主,只要在脑中不间断想着一个物体,那就能把它创造出来。我们管这叫‘生像’。如果念力足够强大,你甚至能平地升起万丈高楼,但是……”

    他警告了我,“这样精神会高度紧张,窦房结很容易激动异常,从而导致心肌梗塞。轻则痉挛中止梦境,重则猝死就地不起。”

    我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便转身要走,不料假江洛又一把拽住了我!

    “慢着……”

    我背脊发凉,汗毛竖起。

    “药品采购为什么要找我大哥……”他的手结实有力,五指像是要全部陷进我的左肩,让我不得动弹。

    “是……”我被抓得生疼,嘴里不停地在吸气,“是是……是营销部帮我联系江总裁的……”

    “江总裁!?”

    这时管家突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一下就变了,眼珠突然急剧抖动,像失控的机器人一样开始在眼眶中顺时针打转,他朝我走来,暴起青筋的左手搭在了我的右肩之上。

    “这里可没有你想找的江总裁……”这声音淡漠,但说着说着,嘴角却顺着面颊咧开了一道诡异的长弧,十分狰狞,“这里,只有一个江画家!”

    江画家!?

    我大脑突然空白,就像是一块被打散的筛盘,思绪也变得十分零散。

    江画家……

    我到底是漏了哪一环?

    正当我想着,我身后的假江洛突然一把将我推倒,我的身体瞬间失衡,径直朝着前方的地面摔去!

    啪——!

    与此同时,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落,只听一阵声响,整个房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紧接着,又是啪啪啪几声炸开,连屋顶上也开始传出了响动!

    我双手反扣被制服在了地上,胸腔下沿的几根肋骨都快裂开了,上呼吸道就像被夹子夹住一样难以呼吸。我艰难地侧过头,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冰雹!

    这如此熟悉的画面!!

    我使劲抬起后颈,想通过催眠弱化江浮潜意识的行动能力,但身体像是被压上了千斤巨石,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反窃梦训练,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脑干对即时信息的验证处理,也就是说,不管梦境发展得如何离奇,只要一牵涉到事主本人最重要的人生履历,潜意识就会立马进行反击!

    冰雹越下越大,当中还夹杂着一些碎石,那阵势像是天空被捅穿了一个篓子,伴随着狂风四起,一楼的窗户也应声裂开,跟着噼地一声,无数块玻璃碎片劈头盖面撒在了地砖之上。

    “这个时间点,江少爷还未进入江氏集团。”我脑勺上方传来了管家的声音,他似乎被激怒了,擒住我手臂的双掌变得更加用力,“而且,你怎么会知道,他以后会成为总裁?啊!?”

    那钻心的痛感让我的身体开始麻痹,渐渐没了知觉……

    我突然光着脚站在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它横跨在马路中间,歪歪斜斜地通向一片幽暗茂密的森林。

    我左右巡望,马路两边都是南山市熟悉的街景,甚至还能清晰看到附近高耸入云的四季蜂巢。这森林就像是突然绽开的时空隧道,凭空出现在了城市的街头,而一股向前的推力愣是牵引着我走进了小径的深处。

    越过灌木丛,我看到了一棵棵雪白色的枯木。它们都没了叶子,但细长的枝干却像张开的利爪肆意朝着四周生长,蔓延。

    而脚下遍是灰黑相间的木炭,它们有些还冒着微弱的星火,就像是燃尽的晶体,只要用脚轻轻一磕,便会脆弱地碎成一滩细末,然后融进黑色的大地之中。

    我弯着身子,小心翼翼穿过枯木林,一个静谧的村庄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里的天空红得渗人,太阳和月亮站成一线,它们失去了光芒,就像永远失去了白天和黑夜。

    而村庄里的人都消失了,也不见任何炊火的痕迹。但我却能听到断断续续动物的叫唤,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来自更远处的一座深山。

    这时,每个瓦房的里堂陆续亮起了淡黄色的烛光,那摇曳着的烛光开始嗖嗖作响,紧接着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汽油,火势突然变大,舞动着的火苗迅速窜上天花板,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像是无穷无尽的狱火,整座黑暗的村庄顷刻间被点燃,慢慢淹没在了熊熊火海之中。

    这里是我的心防!

    不妙!我的梦境也开始崩塌了!!

    我害怕了,双手撑地跪了下来,把所有的重心都聚集在了膝盖之上,试图去抵抗我背后那股无形的重力。

    我必须快点回到主梦境之内,一旦江浮在实验中苏醒,那么我们的行动就将前功尽弃!

    哐当——!

    血色的上空突然传来阵阵瓷器摔碎的声响,那声音离得很近,似乎是来自于主梦境的动静!

    周围的空气变得滚烫,慢慢地,我终于承受不住那股压力,再次被按到了地上。这感觉与管家的压制何其相似,我无法挣扎,每根骨头像是被挤在了一起,然后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

    江浮的大厅和眼前的村庄在我的视野中来回切换,直至失去了视觉。整个身体同时也失去了控制,就像风滚草一样朝着火海奔去。

    这时,我的耳边突然响起柔和的女声,那声音如此熟悉,一字一语都在尝试着唤醒我的意识。

    “陈医生!陈医生!”

    ……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体的烧灼感已经消失了,自己也回到了江浮的大厅之中。

    上方传来了口哨声,我抬头一看,江洛正在三楼书房前的扶手处朝我挥手。

    他头发凌乱,非常狼狈。

    而我身后的假江洛和管家,却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