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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石泉相报

    热菜一道道送了过来,四荤四素,再有一汤。蒋玉函终于吃到了此年间最具水准的一顿家常饭。

    六分饱了,有了精神和贾琏聊起来菜式,林黛玉和王熙凤各听各的意思,颇有心得。

    “贵府的菜肴,可谓是南北汇融。”

    “对呀,我家本来就是金陵人,淮扬菜才是我家的本菜。”贾琏略略用了几筷子,只管着慢酌浅饮。

    “不不不,琏二哥,您会错意了。我是说贵府的菜,已经能自成一系了。”

    “哦?这话怎么说?”

    “做菜如唱戏,要有南北之分,但不能有定式之分。如同一道菜,同一个厨子来做两遍,味道是绝不相同的。您猜这是为何?”

    贾琏摇摇头,他只管着吃,哪管是怎么做出来的。

    “他要看这道菜卖几许的钱,一文钱卖的和百文钱卖的能一样否?还要看做出来的菜是谁吃,所谓看人下菜碟矣。”

    王熙凤暗暗点头,蒋玉函说的有理,同一个人做同一件事,有其痕迹但绝不会相同,因为要看这件事对的是谁。这叫对人不对事,反之才是对事不对人。

    蒋玉函与贾琏碰了一杯,一口饮下,指指自己说道:“如我唱戏一般样,同一段戏,我今日所唱,绝不会与昨日相同。今儿乏了,嗓子不在家,该是六句八句的,我只唱两句,词儿也不宜同,两句唱完八句的核儿,能坐着我就不站着。”

    “那剩下的怎么着?”

    蒋玉函一笑:“给了琴师,给了龙套,让他们耍把起来,下台他们还要谢我。”

    王熙凤又点点头,是个道理,老太太也总教给自己,要适当的放权,下面的人才会更尊重自己。一味的攥死了权柄,招人的怨恨。

    “你是说厨子也会偷懒?”

    蒋玉函一皱眉:“谁不会偷懒?我要和二哥您说的是炼丹的事!一辈子唱戏按本按纲一个字儿都不敢错的,那是没入门。戏台上讲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不逾矩,炼丹同理。”

    藕官都听得哭了,大家之言今日方才听到,这辈子都值了。

    贾琏没王熙凤的感悟,也没藕官的感慨,完全听得糊涂了。

    “贤弟,你且说慢点。哥哥要缓缓才能听得明白。”

    蒋玉函心中暗笑,贾二爷,莫怪小弟直白,后面那两位女人,比你强的太多,我这话是说给她们听得。

    啪的一声响,蒋玉函和贾琏都往屏风后面看,王熙凤也吃惊的看着林黛玉。

    只见林黛玉蹙起了峨眉,她刚才是把蒋玉函给的石瓶子墩在了桌子上,所以有响。

    “蒋方家。”她冷冷的开了口,别人懂不懂她不管,她可全听明白了。什么做饭、唱戏,都在指着一件事,炼丹给谁吃!

    “贾家一门双国公传承至今,靠的不是媚上。你用丹药之事想脱身王府,我自晓得是你的无奈之举。但将贾家拖下水,一旦丹药进了宫,贾家全族要与你陪葬,你怎可忍心!”

    嗯?

    贾琏和王熙凤都醒悟了过来,里面还有这说法?

    林黛玉低声给熙凤详解:“只要丹药是贾家炼制的就行,早晚王府能借他人之手,盗用贾家的名义进上。一旦有事,阖族难保。”

    “该死!”王熙凤伸手就想“摔杯为号”绑了蒋玉函再说。

    只听外面的蒋玉函鼓掌而呼:“心如比干,果然名不虚传。贾家不好好善待你的话,活该他们倒霉。”

    贾琏不干了:“蒋玉菡,你这是何意!”

    蒋玉函转着一根筷子在指头上溜溜飞旋,笑语盈盈的说道:“一家丹药乃是毒药,若是十家、百家都是这个方子这个药,卖的全京城、全天下都是它。那它,还是毒药吗?”

    王熙凤一挥手:“撤了屏风,我要与他当面详谈。”

    平儿出去喊人,婆子们鱼贯而入,将屏风撤掉。

    蒋玉函站起身整衣正容,与王熙凤相见。

    有道是,恨熙凤,厌熙凤,不见熙凤想熙凤。

    荣国府要想能在被抄家后衣食无缺,人员齐整的话,非王熙凤不可。

    躲过抄家?

    嘿嘿,从根上来说,贾元春进宫那天起,抄家就已经成了定局,任是谁也拗不过当今想给自己正名之举。

    王熙凤和林黛玉也自起身福个半礼,方才落座。

    蒋玉函见正主终于露了面,反而不急着说了,规规矩矩的吃自己的饭,刚才那种种举动,都是为了要逼出来王熙凤见面。

    不是贾琏不中用,是他的用处不大。

    蒋玉函捅破这层窗户纸,可不是为了救贾家,他一来没这个雅兴,二来不想多费功夫。你们家被抄是早晚的事,再怎么表忠心,皇上顾全他的大局,也要拿你们家开刀。真是忠臣的话,被抄了还得谢恩喊好。

    再者说,一家王府、一家国公府在加上要暗算的皇宫之主。如此的高端局,蒋玉函无心更无力。

    他逼出王熙凤,只为一件事,开药厂制药,胡乱内卷一通后,自己好能脱身事外。

    他记得有个说法,何为内卷?林平之...不是对面那位用眼角看自己的小姑娘,是割以永治的那位。

    林平之如何能内卷江湖报大仇而不伤身呢?开书局印书,将得来的葵花宝典卖遍武林每一人。

    整个江湖武林是练,还是不练?

    你不练,有人练了,他证明了有效,还要找你寻仇,你练不练?

    一个人会,敢说自己是孤独求败,东方不败。

    十个人会呢,打你一个。

    百个人会呢,还打你一个。

    全武林都练会了葵花宝典,林平之就算死了,全家的仇也报了干净。

    同理,一个人炼丹称之为秘方,讲究秘而不宣,平添神秘高深,但也给有心人留下了大大的纰漏。

    那我就宣之于众,大家都可以炼丹,我唯一比你们好的,只是因为水质不同,但你们也有效。

    丹药成了方药,谁都能吃的到,也谁都能吃。不用进上,太医院自己都会做,还能害的了自己吗。

    至于贾敬怎么死,贾家怎么败落,蒋玉函看好他们自己。

    这局一开,势必赚钱,他们自己就要内讧起来,什么手段他们都会用,也都敢用。内里杀将起来,可比外面快的多。

    王熙凤听明白了蒋玉函制药的打算,半信半疑:“什么药,真的有效否?”

    “借纸笔一用,我写下药方给你们,与王府的一般同。不信的话,可找医术方家验证。”

    自有丫鬟找来笔墨纸砚,蒋玉函毫不客气,戏校选修书法,谁都会写两笔,扯住了袖口,悬腕而写。

    他写的是:海马一对,砂仁二钱,远志肉(炙)二钱,杞子二钱,鹿茸(去毛)三钱,黄耆1两三钱,山药三钱,白术(炒)三钱,肉桂(去粗皮)三钱,锁阳三钱,茯苓六钱,蛤蚧(去头足)一对,苁蓉(炙)一两,人参(去芦)三钱,熟地六钱,杜仲炭三钱,狗脊(去毛)三钱,钟乳石(煅)二钱,阳起石(炙)一钱,巨胜子一钱,黄精(炙)一钱,龟版(炙)一钱,淫羊藿(炙)五分。

    贾琏看着熟悉的种种药名,眼神内烁烁放光,暗暗给蒋玉函挑了一个大拇指,就冲这些药,别说混在一起吃,就是单吃,它也有效。

    “按理说该散成粉用温酒合着喝更为有效。但为了故作玄虚,还是搓成了药丸子吧,用神水送下,奇妙更甚。”

    补天石啐了蒋玉函一口,哪里来的神水,还不是我的精华。

    “神水哪里得来?”林黛玉问了关键。

    “自然是我这里有了。贵女可饮过我送的水了?可还习惯?”

    林黛玉眨眨眼眸,拉了拉王熙凤的袖口,王熙凤示意贾琏去问。

    贾琏清清嗓子问道:“既然是真有效,那...贤弟出方子,占一成股本如何?”

    林黛玉眼睛瞪得溜圆,琏二哥哥这开价也太低了些吧。

    王熙凤浅笑低声密语:“讨价还价都是如此。”

    林黛玉似懂非懂,等着看蒋玉函抬价。

    蒋玉函一笑:“允我一件事,分文不取,药方白送。”

    贾琏大喜:“尽管讲来!我知道了,贤弟是想成家了对否?哎呀,我忘了你与宝玉同庚,今年恰恰是束发舞象的年纪,也该是说门亲事了,包在哥哥我的身上。”

    蒋玉函手足无措:“二哥想差了。我是想要一纸放良的文书,府上可能给?”

    贾琏愣了,放良?你都名伶了,还纠结一纸良籍?

    王熙凤眼神一亮:“自然是有的。那就...”

    “我家尚缺一名管事清客,不知蒋方家可愿屈尊。”

    王熙凤转头瞪着林黛玉,林黛玉顾左右不理。

    “瞧瞧!”王熙凤瞪着林黛玉说话:“还没见着好处呢,外人就扑过来抢银子了。我们费心费力的做药,你卖卖水等着配我们的药赚大钱是不是?”

    林黛玉嗯了一声:“也是这个理不合。不如这样吧,我请人是真心实意的请。我一个女孩儿家,孤居京城,寄居人家檐下,事事多有不便。有您这么位清客替我做事,解了我多少的忧愁。只要公子肯俯就,你与贾家的事,林家不取半分毫,所得皆归公子自有。如此一来,我也好有个念想,借出去的钱,总算有回头的日子了。”

    补天石兴奋的说道:“好处来了,好处来了呀!我送的水,她喝了就不会忘,不不不,是一直想着喝却喝不到。快快答应了她,清客也好,管家也罢,咱们与她的气运相连成一体,再不怕通灵宝玉!”

    王熙凤撇撇嘴,扭了黛玉手背一把,直眉瞪眼的说道:“药丸子贾家去做,水的买卖我来。你只要告诉我所在,分你三成,再不用管。另外...府里要放出一些丫鬟小厮,我给你挑好的,送到你家,不要你一分。”

    贾琏一拍桌子:“成何体统!妇人家还要做什么买卖。卖水要用车、用人,还要通关出入,没有我,你出不去进不来。”

    王熙凤呸了一口贾琏:“哎哟喂,合着九门提督姓贾不姓王是不是?我拿我叔叔的牌子出入城,看谁敢拦着!”

    林黛玉不理他们夫妇二人争利,找过纸笔来,刷刷点点写聘书。

    她不是心血来潮,非要蒋玉函不可。而是在蒋玉函身上,看到了奶娘一家和林家老人们能来京城的远景。

    诚如她所说,客居京城,又是弱女一人,她有事也只能托付给贾家。有王夫人从中作梗,她连个奶娘都带不来,怎能让她心甘。

    有了蒋玉函,事就好办了。

    用林家的名义,请他为门中清客,代为打理自己的事,买下一处院子置几块地,林家的老人们,自然就能安身在京城,而不用所求贾家。

    妥不妥,要看合则两利。

    他想求良籍,而我想求人手,彼此岂不是便宜。

    他在外面做事,我在大观园里的纳福,有清客这身份,彼此见面也不落旁人口舌,别人家想这么做,还没这个资格。

    再者说,嗯~~~他要是作了自家的清客,那水,是不是就能天天的喝着了。

    也好,卖水的清客也是雅人,不会坠了林家的面子。

    又看看自己所书的契约,心中一动,又加了几笔后,示意雪雁给蒋玉函送过去。

    蒋玉函正被贾琏烦的要死,匆匆看了几眼,主要看黛玉允诺做满清客一年就给放良后,拿过笔来签了自己的名姓,不耐的和贾琏夫妇商量:“水也能分着卖!对我主家好些,我告诉你们关窍。”

    王熙凤一把揽住了黛玉肩头:“你自管放心,你家主人必不会受了委屈。快说说,水还能怎么分着卖?我听着都稀奇。”

    蒋玉函蘸着雪雁递过来的胭脂盒,按下了手印,指指林黛玉方才发脾气墩的瓶子:“总要装起来卖吧!用什么装,就是什么价。”

    王熙凤哎哟一声大喜:“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如同那酒一样不是,放缸里的和装瓷瓶里的肯定价不同。我想想,有了!我叔叔家管着海防呢,每年都有卖给番邦的官窑瓷器。我用它们装水,谁敢不说这是神水!哎哟,哎哟!还真是什么主人什么客,我先恭喜两位了,以后你们主客之间相得益彰,林妹妹也算有了帮手。”

    与下人仆从不同,清客乃是依附主家但并不寄居主家而生。贾政养的清客们,各个都是秀才出身,衬的他也有了爱惜读书人的美誉。

    林黛玉用林家的名义,收了蒋玉函这位名伶做清客,正应了那句话,哪有君子不养艺人。

    仔细看了看蒋玉函的名和字,方知道是这两个字。心中一动,盛玉者称为函,他要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