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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清泉林中过

    终究有个着落了!

    蒋玉函心怀顿开,脸上笑得更是欢畅。

    他自大千世界而来,体味着以生命为高的价值,怎么可能接受自己为奴为婢为下贱。

    受补天石指点,借林黛玉之手,他终于见了能为人的曙光。

    一口干了杯中酒,站起身来郑重来到了林黛玉的面前,隔着能有五步远,不肯再走了。一躬倒地,诚心致谢:“玉函今日始得终现本来面目,不能不谢过林家的厚意。昔日有孟尝君养三千门客,不问出身,鸡鸣狗盗之辈也为座上宾,终成一代权相;今有林家收优伶于门下,颇有古人风姿;自今日起,见林家女不称女儿闺名,而呼女公子也。林公子,蒋玉函谨见礼。”

    王熙凤心里酸酸的瞧着林黛玉敛衽而拜:“林家有幸与蒋方家为朋为友,愿借房檐一角,庇寒士欢颜,此乃是林家祖训,黛玉不敢或忘,当不得蒋方家一声谢。”

    林黛玉自承了名字,这是对蒋玉函极大的认可。她待人以诚,也愿意相信蒋玉函诚心待己。那一声林公子,喊得她的心神摇曳,林家有后名黛玉,不使列侯家世终。

    他们二人互拜,补天石大喜,一丝丝的气运自林黛玉身上而起,直直灌入了蒋玉函的体中,又被他吸纳吐精后,返还给了黛玉。

    黛玉只觉得身轻气平,难得的舒适,暗想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郁郁多时,终有一件喜事在身。

    “再拜下去就出了阁!”王熙凤含着酸说他们两个:“一个是林公子,一个是蒋公子,两位公子能不能坐下,听我这个妇道人家说说话。”

    林黛玉大羞,起身遮面嗔道:“妇人者,可恨也!林家不取你们半分毫,蒋方家自己可拿主意。春纤,给方家换过衣衫,那一身看着就不合。”

    藕官抢衣服:“我去我去!”

    春纤无奈,只得给了她,黛玉眼神含笑的问藕官:“那把你给了方家,帮他洗衣做饭伺候着,你可愿意?”

    藕官更是喜出望外,连衣服都不顾给蒋玉函,转身跑回来跪地上就磕头:“多谢小姐成全,多谢小姐成全!”

    蒋玉函哎哟一声:“林公子莫要难为我,在京城无立锥之地,出了这个府门,我还不知该去哪里投宿呢,怎么能带着她。先养在贵处,容我找了房,在来安置吧。”

    “这有何难?”林黛玉扭脸去看王熙凤:“那妇人,我林家的门客,也能暂歇贵府的吧?房钱找我要。”

    王熙凤眼珠一转,不理黛玉却问蒋玉函:“一盒药配一瓶水?”

    蒋玉函摇摇头:“买药送水,单买另算。”

    王熙凤算计了一回,又问贾琏:“二爷的意思呢?”

    贾琏也算了一回,点点头:“蒋贤弟之法甚是,天下还没有这么卖药的法子,卖水的人家倒是有,也没你这个法子巧,就这么定了!明日回了老爷们,照方抓药。”

    “那好!”王熙凤一拍巴掌:“梨香院空着呢,收拾出来做药房。蒋公子是主方人,等着那府里的大老爷回了京,来往也是方便。”

    藕官更是高兴,她们自姑苏来京,先住的就是梨香院,直到大观园盖起来后,她们才搬了进去。

    林黛玉也自满意,还得是琏二嫂子想的办法好,梨香院在荣国府的东北角,临着后街,与大观园相望。最妙的是,梨香院已经是三换其人,最想住的那家偏偏回不去。

    “春纤,你带着藕官去收拾。”

    王熙凤又说道:“好人做到底,先前答应了给人,此时你们又是一家,我更得给好的。要不,总被喊着妇人妇人的,喊老了我。”

    林黛玉随口喊了声姐姐给她听,王熙凤瞪了一眼贾琏:“二爷也跟着笑的开心呢?还不找小厮给你的贤弟使唤。我送的丫鬟今晚先算了,明日我让她去梨香院见你。”

    平儿出去唤婆子们开了库房取被褥并打扫房舍。

    贾琏又把蒋玉函拉回了饭桌,不提小厮的事,只问卖水能盈利几何。

    为何不问制药的事呢?

    在这屋的人都明白,药是贾家公中的账,恐怕还要算上宁府;水是贾琏、王熙凤的私账,他两口子怎么分旁人不问。

    雪雁捧着茶壶出来,给琏二爷和自家的清客先生各斟了一杯茶,意思是品茗品茗。

    谁知道蒋玉函不让贾琏喝:“二爷请慢!此水非彼水。此水是给林公子日常饮用的,不是给你们卖的水。”

    林黛玉窃喜,王熙凤恼怒,贾琏不明所以:“这还分个三六九等?”

    蒋玉函自怀中又掏出一个小瓶子来,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才是合着药喝的神水呢。”

    “这么少?”

    “二爷有所不知,这叫石中髓,万年的钟乳石每日才能滴那么几滴,混在寻常的幽泉中,就能有奇效。”

    平儿嘱咐完事刚回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就是一愣。

    王熙凤和林黛玉也愣住了。

    怎么这么巧,刚说缺药还借了林妹妹的一块石笋,眼前就有了一瓶石中髓,功效大不一样!

    雪雁嘴快:“早些先生不来我们家,若是早来,姑娘...是林公子早就好了也说不定。”

    “雪雁不可无礼。”林黛玉赶紧训雪雁,你这直接要东西可不好,咱们还没给他呢,哪有主人先收礼的道理。

    蒋玉函怎么能不知道林黛玉的病因,先天不足之症,说白了就是绛珠水土不服缺了“故乡水土”。

    再好的石髓,对她而言也是治标不治本,哪有三生三世水来的灵验。

    “雪雁姑娘,你可知我给东主喝得是什么水?”

    “玉泉水?”雪雁也在京城住了许多年了,有些见识的。

    “那怎么能入得了林公子的口味,拿来混着石髓卖钱的玩意。这水有个别名,叫做...”

    蒋玉函准备胡诌了,他想说六神来着,补天石威胁不供水,只好换了一个词:“万艳同杯水。”

    此言一出,别说林黛玉,王熙凤都觉得身上发紧,还有平儿、紫鹃、雪雁、春纤、藕官等,都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红,莫名的心悸。

    贾琏不知其中滋味,就盯着那一瓶石中髓不挪眼。

    蒋玉函干脆一推瓶子给了他:“二爷给我派一个人来,我告诉二爷去哪里取玉泉水,剩下的事,就看二爷的手段了。”

    贾琏一把抢过来嘻嘻笑道:“好贤弟,一个小厮怎么够,我给你四个伺候。”

    “不不。”蒋玉函自有主意,他心里已经定好了人选:“就要一个足矣!”

    “是茗烟么?他可不行,知道你们熟,那他也不能给你。”

    “是个唤做金荣的小子。”

    贾琏略有印象,刚要说行,背后传来了王熙凤的笑声:“哈哈哈,这才叫现世报呢。我正要说怎么整治他一番,你却要来亲自动手。哎呀,林妹妹有你这么个心眼活泛爱报仇的清客,真是更受不得旁人欺负了。给你,现在就叫他去梨香院候着。”

    林黛玉也想笑,这么小心眼的吗,报仇都不过夜的。还是劝劝他吧,贾家的关系,不好弄得太僵。

    “蒋方家。”

    “公子直呼我名姓便可,方家一词,玉函还不敢自居。”

    林黛玉略一沉吟,喊他玉函两个字可叫不出口。那不如,给他取个别称吧:“也好,你称我为公子,我这个做主家的,总要随了你的心愿。直呼汝名不雅,你既然是玉函两个字,又有医书的别称之意;况且,你又要炼丹成药,可见真是天意使然,暗含了玉函宝方四个字。又想到汝之过往,真真是王摩诘那首诗的写照。”

    王熙凤不耐烦起来:“罗里吧嗦一大通,到底你要给他叫个什么名啊。非要扯着经史子集故老名人做记,俗不俗?二老爷的清客相公们,也没说有这个雅号不雅号的。快说,快说!”

    林黛玉冲她一皱鼻子:“不读书,可鄙。”

    蒋玉函心思一转,他与林黛玉气运相连后,还得到了一件好处,林黛玉读过的书,他都有印象,简直如“度娘”在手。

    “我想到是哪两个字了?”

    “咦?”黛玉惊讶:“真的想到了?”

    蒋玉函找张纸一撕两半,请雪雁给黛玉送过去:“来个俗透的玩意儿,请琏二奶奶作证看看。我与主家林公子是否心意相通。”

    林黛玉脸一红,接过来纸片随手写了两个字。

    蒋玉函也在补天石大骂自己不要脸时,写了两个字,并问补天石:“我说不救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现在我要救她了,你又说我不要脸,那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补天石叹口气问他:“你不是看不上她年龄小身材薄吗。”

    “这你也知道?你能窥我心思?”

    “岂止,我一块石头,天天看着扶桑女演绎大奥十八景,要有多难受。”

    蒋玉函一把攥住了颈间的琉璃瓦,补天石才慌忙求饶:“不说了不说了,随你好不好?”

    蒋玉函哼了一声,与林黛玉同时展开了纸片,上面都写着两个字:清泉!

    新山空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

    蒋玉函与林黛玉相顾一笑,隐隐有了知音之感。

    林黛玉说的明白,蒋玉函的名字和他眼下做的事,正含这首诗景致。卖水的蒋玉函,岂不正如那清泉自山谷石隙中迸溅而来么。

    蒋玉函默默念了两遍蒋清泉,是比琪官好听万倍!

    “既为清客,更当为清泉,滋润主家洗涤尘埃;却不可任意自流,需顺势而行。清泉君,然否?”

    林黛玉俏皮的发问,蒋玉函哈哈一笑,知晓了她的意思,别整的金荣太狠,否则难做人。

    “谨遵主命。”

    敌人的敌人乃是朋友,我要金荣不止是报复他,而是养出一个爪牙来呀林妹妹!

    蒋玉函又不能直说自己的心思,只有先恭敬的从命,哄的小姑娘开心再说。

    林黛玉满意而归,王熙凤更是志得意满,贾琏都雄心勃勃准备做一番事业。

    蒋玉函暗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们两口子挣的越多,矛盾也就越大。贾家同理,宁荣二府早晚因为分钱不均闹事端。想来,当今纳元春为妃,是不是也有这层深意呢?

    嗯!

    必定是有的!

    我与皇上想的一样深远。

    美哉美哉的蒋玉函,跟着乐颠颠的藕官,在一众上夜婆子的簇拥下,去了荣国府最清净也是最热闹的院子---梨香院。

    刚刚坐下还没喝口茶,一个小厮哆哆嗦嗦的站在了院门前。

    天道不公!贾家无眼!琏二奶奶更是个...

    金荣心里骂了个天翻地覆,却又不得不来梨香院听差。

    藕官笑嘻嘻的进来给蒋玉函回话,蒋玉函嗯了一声说道:“我给你讲讲戏。他么,就在院门口守夜吧,别饿着也别渴着。”

    藕官乐的直要蹦高:“真的?!您要给我讲哪一出?”

    “明日有位姥姥要逛大观园,到了午饭时,定会要你们卖弄一下喉舌。我给你选了一出,连夜教给你,保管你明日最能出彩,也给咱们主人家添些面子。”

    “诶!”藕官痛快的一口应了蒋玉函,先跑出去嘱咐金荣去了。

    补天石嘿了一声:“夜半读剧本,你终于得偿所愿了吧。”

    “荒谬,我这是真的要教她。你给我找把胡琴来。”

    “那边偏房里就有,这本来就是她们之前住的地方。”

    蒋玉函冷笑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要什么你都有,却偏不说自己有,反而找种种借口让我一找就能找着。”

    补天石轻笑:“我也不想做什么系统,我是圣人之物,自当循圣人行事。天之助,不如人之自助。”

    “那你让林黛玉自助一个我看看。”

    蒋玉函一句话让补天石哑口无言后,自己去找了偏房翻找。

    还用得着找吗,一应的乐器俱全,还给多余的撒了一层灰。

    随手抄起胡琴,吹了吹尘土,又掏出松香块来抹了抹弓弦,这东西他要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调了调弦,来到了院中,两进的小院虽不大,却胜在清幽。

    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坐在了石凳上,勾了勾手指,款款拉动起来。

    有道是二泉映月,一把胡琴拉断腰;百鸟朝凤,两声唢呐送人生。

    一曲夜深沉,融进了万艳同悲的红楼中。

    前院正耀武扬威的藕官,愣在了原地,听着那曲子悲凉莫名,瞬间泪洒当场。

    那是蒋玉函再和他的世界话别,从此后,再无大千世界的蒋玉函,也没了红楼世界的琪官儿;只剩下他一个蒋清泉粉墨登场,要在这红楼中唱出他的西皮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