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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相见欢,不是本意

    金陵薛家有八房族人,除薛蟠一支出走京城外,其余族人俱都在金陵,与贾家十二房、史家八房、王家十房还有甄家二十房等,共耀秦淮河畔,经营着这六朝的古都,当今的陪都。

    历经二十几天的风尘仆仆,蒋玉函与林黛玉这对“兄弟”,终于来到了玄武湖畔。

    找了家茶楼,黛玉自己坐在里面饮茶看景,蒋玉函则进了真正的薛家交账。

    为何说这里才是真正的薛家,只因为这里的薛家领着内府帑银的差事,这才是薛公留给后人真正的遗产,薛蟠一支拿走的不过是个皇商。还有一个户部职名,因他已是“死”了的人,到现在还空着呢。

    国有正都副都,库有国库内库。

    内府帑银,是皇上在金陵所设经营南七省生意的内库。谁领了这个职务,谁才是财倾天下的人家。

    等到了快天黑时,蒋玉函才兴冲冲的回来,端起杯子来痛饮了几杯,顶着林黛玉的白眼,和她显摆自己的所见:“原以为宁荣二府算是个大的了,可一进了薛家,我才知道什么叫千门万户。好家伙,整整四条街都是他们家的地方!各房的差事也分派的井井有条。就拿这回送来的药和面来说,分别送到了二房和九房。也就是哥哥我了,把那账做的精细,他们半点毛病没挑出来,还想着聘我为薛家账房呢!”

    “哦?年奉几何?”

    “四厘总利。”

    林黛玉噗嗤一笑:“我教你个法,你能拿一分走。”

    “快说说。”

    “你娶了薛宝钗,做了他们家的女婿,一分也是拿得的。”

    “啊呸!”蒋玉函伸手弹了林黛玉一个脑崩,林黛玉犹如扑蝴蝶的小猫一般,使劲的挠着蒋玉函的胳膊。

    “娶她有什么好的?每天被她算计的不够心累,还不如等你两年,将就娶了你。”

    二十几天的朝夕相处,夜夜同屋,蒋玉函已经不把林黛玉当成了闺秀,自从一段《梁祝》被她批的体无完肤后,他们二人就开始了不爱也相杀。

    “我也呸!连个白身还不是呢,你够得着林家姑奶奶我么!边上站着去,一点规矩都没有,仔细我给你立规矩!”

    林黛玉横眉立目的啐蒋玉函:“四条街算什么?姑苏城一半都是我家的,我说什么了?”

    “有没有这么夸张?”蒋玉函不信。

    林黛玉仰着白皙的脖子骄傲的说道:“传世列侯是有食邑的,姑苏城一半的税粮都要交给我们家。准我说不要,他们不能不给。”

    蒋玉函倒吸一口气,郑重的站起身后退几步一躬倒地。

    林黛玉咬着嘴唇等着他作怪,必没有好话等着自己,且放马过来,看我怎么怼回去。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虽没吃过林家一粒米,但也深感余焉!今后再不敢对公子不敬,也不敢称呼公子为兄弟了,只叫你做林半城吧。”

    “站着说话不恭,跪下重说。”

    “你还当真?”蒋玉函傻了眼。

    林黛玉用手一指他:“别看我如今是个孤女,没房子没地没家财,可我祖上的祭田还有百余亩呢。四厘的账房算什么,且跟着我做个蒋百亩吧,够我的吃喝就行,剩下都归你。”

    蒋玉函哈哈大笑,一撩衣袍单膝跪下抱拳说道:“谨遵主公之命!我也能是个地主了。”

    “起来吧,晚上住哪吃哪?”

    蒋玉函眼珠一转,起身靠近了林黛玉悄悄说道:“敢不敢和我逛花船去?”

    林黛玉不怒反笑:“当真?你可不许骗我!早就想领略秦淮烟花,只是不能成真。走,我还是扮做男儿身,随着你一起花一回!听听她们会不会唱你的十八相送。”

    这下可坏了,蒋玉函僵在了当场,他说的逛花船和林黛玉以为的逛花船,有行为上的诧异。

    小姑娘是奔着听曲儿看景去的,他则是...不提也罢。可真要是带着林黛玉花船一次,她要是知道了些什么,自己还活不活?

    “要不...”

    林黛玉一竖眉毛:“言而无信非君子,你说的,就要做到。走吧,蒋百亩,头前带路,我出银子请你。”

    蒋玉函一咬牙,大不了纯素一回,哄她玩累了就赶紧下船:“遵命半城公子。”

    于是乎,蒋百亩带着林半城,晃晃悠悠就去秦淮河畔找花船,到了那里一看,真是个天上人间不夜天。

    且不说沿河两岸的楼舍是如何的灯红酒绿,就说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楼船,都能犹如银河繁星一般,映满了水面。

    林黛玉果然开心,毫不忌讳的拉着蒋玉函的袖子穿行在人流之中,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差点跟错了人走。

    蒋玉函一把将她拉回到身边,林黛玉低头直笑:“不是故意的跟错,怎么这么多的人?”

    旁边挤着一位穿着茧绸衣料的商贾听见了这话,扭头一看蒋玉函,哎吔一声:“这不是杜兄么?还记得我吗?”

    林黛玉哧溜一下躲到了蒋玉函身后,蒋玉函将她藏严实了才去认人:“您是...薛蚺兄!幸会幸会,不想在这里又遇着了面。”

    让出林黛玉半张身子给她介绍:“宋兄弟,这位薛家九房的三公子薛蚺薛文明。”

    薛蚺一拱手:“那时还说杜兄不投薛家,是我们薛家之失呢。不成想有缘就是有缘,你我又相逢在这人海中。这回我可不能放你走了,容我做个东道可好。”

    蒋玉函连忙推脱:“文明兄,实不相瞒,我是陪着宋兄弟来逛逛十里秦淮的。岂敢搅了文明兄的雅兴。改日,改日再约可好。”

    薛蚺年龄不过二十来岁,如薛蟠一样,也是个心宽体胖的人,仔细看了一眼林黛玉,哎呀了一声,连忙拱手赞叹:“初见杜兄弟时,以为天下男人的俊秀,他已经占了三分去了。不成想,还有五分在宋兄弟身上。不是我乱说,就凭二位这容貌,哪家楼的姐妹们,不得降阶相迎啊。还未请教台甫?”

    此时人问字不问名,问名乃有居高临下之意,不雅。

    林黛玉心里好笑,果然薛家人都是如此的身形,想来那位宝姑娘以后也有衣衫紧之憾。见薛蚺不似薛蟠那样粗鲁,随口诌了一个名字告诉他:“宋仁宋半城,见过薛兄。”

    蒋玉函忍着笑扭头看黛玉,被她一掐后腰,赶紧转过头说话:“也是我的失礼,小弟杜来杜百亩,见过文明兄。”

    薛蚺竟然做足了读书人的礼,还特娘的问出处,可把蒋玉函给急坏了,总不能告诉他说富贾半城吧。

    林黛玉垂首行礼:“李青莲有月落西上阳,余晖半城楼一句,小弟逐用之。”

    “哦哦哦,却是有此一句,半城用的好,月笼半城,岂不正是眼前的景色么!”

    林黛玉心里骂了一句蠢蛋,嘴上却没说,只是等着听蒋玉函如何胡诌。

    蒋玉函急中生智,想起一篇课文来,随口说了出来:“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薛蚺比薛蟠强的太多,想了一会犹豫的问了一句:“可是孟子的?”

    “文明兄大才,正是那篇寡人之于国也。”

    “我就说听得耳熟。”

    林黛玉真想仰天长叹,薛家子弟就没一个读书的么,全让女孩儿读了去不成?

    薛蚺极是热情的不许蒋玉函他们走,非要做一个东道不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故事。

    “二位贤弟初至金陵,可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蒋玉函还在算,林黛玉替他说了出来:“正是七月初七。”

    薛蚺一敲手里的折扇说了声:“中!半城兄弟果然模样俊,心思也明。今日正是乞巧节,满城的女儿家,要在今天讨彩头。更是秦淮风月们一年一比的日子!”

    “花魁?!”蒋玉函忍着腰疼,两眼冒光的问薛蚺。

    “然也,然也!”薛蚺哈哈大笑,视蒋玉函为同道中人。

    林黛玉手里掐着,嘴里问着:“都比什么?”

    “诗词歌赋绣,一楼一船皆为擂台,任由他楼的姐妹们携客登门,若得胜,分文不取歌舞献艺;若不得胜,留在他楼陪客,所赚银两尽归胜家。”

    蒋玉函伸手在背后抓住了林黛玉的小手,喊了声:“妙!真是大妙!谁的奇才,竟能想出这般的主意,可真是花道大才!”

    薛蚺又渲染了几句后,极力邀请蒋玉函和林黛玉一同为他捧的伎家站脚助威,单凭着蒋、林二位的颜色,也能把对面的恩客比下去。

    蒋玉函一反不愿同去的主意,反倒是满口的应承下来。

    薛蚺嘱咐他们二人就在水边等着自己,他先去登船会面,一会来接他们上船。

    等薛蚺带着仆从走了后,林黛玉似笑非笑的瞄着蒋玉函问道:“说说吧,这里面又有了什么文章?”

    蒋玉函打了一个响指:“不是文章是账簿。我随手改了一个常平账,他们惊为了天人。我又不肯轻卖,总要推拉几回,舍个高价。”

    林黛玉不满起来:“他们家有这么好,值得你费心如此?一连好几天,给我讲的故事都是敷衍,原来有了外心。”

    蒋玉函不愿背锅:“讲讲良心的,我说一个故事,你驳一个故事,你自己算算,你驳了几个了?那些可都是我要排的新戏,被你这么一搅和,我哪还有心气弄它们。这个账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只不过见得多了,随手做个壳子而已。他家看到了好处,先是拉拢我,被我拒了;这路左相逢,又是这么热情,不如卖了赚些钱。”

    “我还有的。”

    “你那几千两就算了吧,能留到你出嫁就算你省。我卖了账簿制作之法,拿着他家的银子修缮一下你家,怎么也是咱们要住,还不住的舒服一些么。”

    林黛玉心里一甜,脸上却不给笑脸:“那可说好了的,你卖账簿,我观歌舞,可不许你抛下我夜宿花柳。”

    “咦?你竟然知道这些?”

    林黛玉大羞,狠狠的碾着蒋玉函的脚背,低低的声音说道:“明年我就及笄了,再不懂,岂不成了傻子!”

    这一夜,注定是要鱼龙百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