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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小荷才露尖尖角

    女人不好惹,不管她多大的年纪,记起仇来绝不会忘。

    蒋玉函瞧着面前那柱小儿胳膊粗细的大香,不得不对李玟道了声辛苦,难为她怎么找着的。

    李玟忍着笑翻一个白眼裙裾飘飘的走开,蒋玉函看她走远了就把香拔出来掰成了两段,留下一个香头后,其余的顺手扔进了池塘里。

    真以为我没有办法是不是?事关自己和林黛玉的生死大事,岂能由得别人做主,皇帝怎么样,我一样说不行!

    端着香头冲看傻了眼的侍卫挤挤眼,抬腿就迈进了院子里,来到正房门口,咳嗽一声自说自话起来。

    “帝君微服私访江南,体验民情,巡查官员,检阅三军。军、民、官皆可知,若能与百姓、学子同游,当能入载史册。”

    说完等着屋内的人回应。

    都听见了,一屋的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眼神,这是哪家的小子胡言乱语,我等正商议如何隐藏君王行止呢,他可倒好,不仅不藏了,还要与百姓同游,这不是给有心人送上门的行刺么。

    崇正帝心生不悦,呵斥了一声:“让他再跪一炷香去,乳臭未干,还敢妄议!”

    戴权应声而出,板着一张脸出来刚想骂蒋玉函,没想到却被他抢着说了话。

    “内相大人,天底下最想让君王无忧的是我们师徒。换成谁,我们师徒恐不得善终。而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咦!

    戴权一愣,细细的琢磨一下蒋玉函的意思,不禁刮目相看,拉着他进了一处偏房,让他坐下慢慢的问话。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蒋玉函把香头一扔,挨近了戴权低声密语:“我师父没有要回朝的意思,回去了他也活不成。毕竟太上皇还活着呢,容不下真相的。”

    “你又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您信吗?”

    戴权抬眼看了看他,满脸的褶子堆在一起笑了起来:“我信不信的没什么,那位爷信了才行。”

    蒋玉函知道他说的是崇正帝,毕竟争的是他的位子,而能争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人,自己师父也在其中,他要是不信任何人的话,万事休提。

    “您老瞧我。”蒋玉函指指自己的鼻子:“打个比方说,我要真是姓穆的话,是不是我也有资格争一争?”

    戴权眼神莫测,但还是点了点头。

    蒋玉函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自己的不够格:“但我不争,因为什么呢。一来我不是,我师父是被别人误导了;二来我不想,说句不恭的话,帝王长寿的不多,纵观史册,能活过五十的就算长寿,我何苦让自己早早的丧命。”

    戴权摇摇头:“这一点说不过去,哪怕只是坐一天那位子,你看天下人要有多少前仆后继的。”

    “我还有第三呢。我先是沙弥,后是优伶,要不是林家肯为我办良籍,按律法我的后三代都不能科考的。”

    “英雄不论出身。”

    “不不不,一定要论!我想做官!”

    “什么?!”这句话出乎了戴权所料,蒋玉函只要为官,按照律法和宗法来说,他就是个皇子,顶天了也只有个虚爵,从此再无可能争大位。或许连虚爵都没有呢,扔在一处鸟不拉屎的食邑自生自灭更有可能。

    “你肯?”

    “我肯!”蒋玉函豁出去了,这时要不给皇上讲明白了条件,他这辈子还要陷进争位那个泥塘中不得脱身。再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过一死,造反都没门。

    反正自己不是穆家的人,姓不姓贾都无所谓,先跳出去再说。

    只有自己出来了,才能把林黛玉捞上岸,她一个女孩家家的,什么也做不了,纯属被爹妈和外祖家给坑了的人。

    “那...你师父呢?”

    “我给他养老送终!”

    戴权长出一口气,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小子是铁了心要上岸,不惜自缚手脚,绑定了老太子的一生。

    为何如此的判定?因为蒋玉函说的是为官并养老送终,这就是将自己置于朝廷的监管下,敞开门过日子,一辈子只求平安不求闻达。

    也是这个理,老太子再有多大的能耐,但儿子不肯追随了,他还有个什么盼头。争下来也是给了别人,还不如保当今落个善始善终的实惠。

    蒋玉函的本意也是如此,多大的肩膀担多大的责任,自己还扛不住整个天下,也没那个心性去蹲在紫禁城里养娃,还不如相忘于江湖来的自在些。

    “去哪儿?”戴权想知道蒋玉函的目的地。

    “姑苏林家。”

    戴权嗬嗬的笑了:“行吧,倒是个能养老的所在。老奴可以递过去话,但是成与不成的,可不是老奴说了算。”

    蒋玉函大喜,皇上的心腹能答应给你递话,这事已经成了一半。

    “还有我刚才说的呢?微服私访。”

    戴权使劲的摇头:“那可不成!本来就防着他们作乱,你还将君王放在他们的面前,这不是引着他们动手么!要不是你小子先前说的话我信了,我还真要想想你是不是他们的共谋。”

    蒋玉函诶了一声:“别不识好人心啊!这么藏着就一定能行吗?我给您实说了吧,是我给贾家通风报的信,金陵地面上,怎么也绕不开那几家人,有他们在前面挡着枪,单凭一个史家,除非造反,否则不敢面对面的下手。”

    “暗中行刺防不胜防。”

    蒋玉函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怎么个暗法。要是当今责令史家接驾,就住进他们家去。万一有个不测,灭了他们三族都行,他还敢来暗的吗?”

    至此,戴权才全然明白了蒋玉函的心思,不管你受谁的指派,君王就住在你家里给别人看,强绑着史鼐上船,指派他的人会怎么想史鼐。

    那一定是会生疑心的对不对?

    接驾是心腹才能做的事,史鼐这个本来要暗杀皇上的人,转身一变成了接皇上驾的心腹,谁还敢信他的话。

    戴权沉吟良久,好好打量了一番蒋玉函,心底叹道,还真是穆家的种子。这一手阳谋玩起来,既看住了史鼐,又离间了史鼐背后的人,除非史鼐不想要三族了在自己家里行刺,他只有老老实实的按规制守在家里接驾哪也去不得。

    在家里就一定能得手吗?

    蒋玉函还有一手呢。

    “宣告天下就是微服私访,谁都能来见驾。金陵官场必然要派人护卫,不管他们什么心思,面上都要做出来忠君的样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们的人调配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而让别人无处下手了。”

    戴权眼神一亮,顺着蒋玉函的意思说了下去:“而君王却居无定所,微服私访吗,总要出去转转是不是?”

    蒋玉函冲戴权一挑大拇哥:“内相深谋远虑了,厉害厉害!”

    戴权哈哈大笑,一拂袖子站起了身:“行啊,老奴这就和皇上说去。你也别担心了,林姑娘已经回了船上,等你什么时候让他们见了面,你也就能回去见见你的小红颜。”

    蒋玉函大喜:“多谢内相照护。”

    戴权嘿嘿笑:“有什么照护不照护的,相比来说,老奴更信你多一些。毕竟有一位绝世红颜坠着你的心思呢,更纯粹一些吧。”

    领着蒋玉函出了屋,找来一根线香,让他跪在阴凉地里躲躲日头,笑嘻嘻的回了屋去见圣上。

    蒋玉函随手又掰了一截,捻着香坐在地上乘凉。

    侍卫过来瞅着他直运气,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君王的号令在他的耳朵里还不如一阵清风呢。

    林黛玉面对着藏身在船上的老和尚穆莳,也深感蒋玉函的厚颜,他怎么就成了乐坊的少主人,那么多莺莺燕燕的,看着就不让人放心。

    穆莳不以为然,和林黛玉聊起来她小时候的往事,话里话外的总说她和蒋玉函的缘分,让林黛玉有些羞恼。

    “早年您说小女子不能见外人的。”

    穆莳啊了一声,笑嗬嗬的解释道:“那是贾敬在胡言乱语,老夫才不说话。”

    林黛玉一蹙眉:“是反话么?就要送我去京城?”

    穆莳不知该如何和她说了,只好岔开话题:“怎么还不回来?是被扣住了?”

    旁边伺候的青莲和清漪都说不是,她们可是得了消息的。

    林黛玉心内早有了答案,就是不敢说,说了声自己累了,恭敬的告辞回了自己的船舱,喊过来雪雁等人,悄声的吩咐起来。

    “他现在在珠大嫂子娘家呢,雪雁你露过了面,他们也识得你是谁,悄悄找过去寻他。紫鹃看好了那和尚,管他是谁,在我船上就要听我的。春纤去问问琏二哥哥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已经没事了么,怎么他也不回来。”

    稍停顿了片刻,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又说道:“什么少主人,还不是我的清客,我还是他的东家呢。告诉她们去,在船头演练起来,我喜欢听着曲睡觉。”

    紫娟等人自然极力的称是,谁也不愿意蒋玉函身边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女子,还一个个的感恩戴德恨不能以身相许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吩咐完了她们三个,又去请茗烟的娘,叶妈妈过来说话。

    叶妈妈被请进了船舱里,忐忑的等着林黛玉发问,她深知林黛玉和王夫人之间的不对眼,生怕发落自己。

    林黛玉不跟她一般见识,却有别的事要她去办:“都到了金陵了,不去琏二嫂子娘家报个信可是没理。琏二哥哥许是忙忘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要替他想着,否则,回了京城后,琏二嫂子问起来,他可要受罪。有劳叶妈妈先去,备一份厚礼上门,总要琏二嫂子知道叶妈妈的劳苦才是。”

    左一句琏二嫂子,右一句琏二嫂子,叶妈妈心里明白林黛玉是在敲打她,办不好差,贾琏会怎么样不得而知,可她一定入不了王熙凤的眼了,早晚有小鞋给她穿。

    连忙答应下来,挑了几个婆子和小丫鬟,雇了一辆车,带上礼物登岸去了王家。

    她前脚刚走,后脚林黛玉就吩咐开船,留下几个人在岸边等着报信,其余人等不许下船,出了码头直奔扬州慢慢而行。

    等是不可能等的,要见谁,自己追上来再说。

    无缘无故的留我在皇宫里住了一夜,怎么也要你跑跑腿。

    至于蒋玉函么,林黛玉半躺在床上,心内起伏不定。

    还真敢去换过来自己,不得不说对自己是情至意尽。可他身世却让自己警惕,你到底是谁?只要你不是天家的龙子龙孙,我林黛玉都敢应了你。

    但凡你要是那家的人,再重的恩情,咱们来世相报,我林黛玉誓死不再进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