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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二分无赖是扬州

    说归说,闹归闹,真做起事来的蒋玉函,条理分明一丝不苟,不见半分的拖沓与犹豫。

    私下里和戴权交过心,他俩再算上侍卫现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他。办好了事,大家平平安安的回去见亲人;办不好事,三个人携手鬼门关上走一遭。

    戴权还没感动呢,侍卫先自报了名号,说是要死一起死,不能不留下个名字。

    他姓方,单字一个椿,家住京城西门胡同,有个家里的。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谁能活着出去,请帮忙照看一二。

    戴权也无话可说,皇上既然留下来他们仨,尤其是把蒋玉函也给留下来了,未必没有看着他自生自灭的想法。

    帝心难测这句话在他心头滚了好几遍,始终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听任蒋玉函的施展吧。

    先一件事,蒋玉函请李守中派六百里加急去山东,催銮驾速速赶到金陵。

    李守中本不愿答应,蒋玉函不再和他玩笑,直言不讳的说道:“先做好打的准备才能谈,现在看明面上是史鼐的江南大营要作妖,暗里您知道还有谁是要拥立新君的?远的不说,江南各州府扬州、姑苏、庐州和杭州这四州除了各营头的府兵外,都有盐道的兵和漕运的兵。不调御林军来,单凭着王家的水师还有那几家的家丁,能行吗?”

    李守中除了叹气也不能说些什么,本来是想让龙翔潜底不为人知的,蒋玉函给出了一个跳反的局,也实在不得不去调兵。只是这样一来,江南更成了火药桶一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整个江南将无一善免。

    蒋玉函对此嗤之以鼻,又想好又想巧,还不愿自己受多大损失,你李守中精致若此吗?

    “该说不该说的,我都给您老说过了。要是担心家里人,我给您出个主意,去京城探望一下您的女儿,投不投亲的就那么一说,躲进荣国府里暂避,也是条出路。”

    李守中叹着气领命走了,谁让蒋玉函是没明旨的“钦差”呢,官没品但此时他说的话管用,因为他是豁着性命在办事,身边还有崇正帝两位近身的人辅佐,不听也不行。

    送走了李守中,蒋玉函带着戴权和方椿也出了李府,径直去了王熙凤的娘家,他要在那里见王子胜和贾琏。

    王家三兄弟,王熙凤的父亲王子远是长子,留在金陵守着老家基业,膝下一子一女,长子叫王仁,在门口接着蒋玉函三人进府。

    一路行过去,蒋玉函暗暗佩服,怪不得王熙凤那么的有底气呢,人家父亲袭着王家的爵不说,还掌管着王家几辈留下来的基业。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房屋广厦几十亩,侍从婢女上百人。除了规制比不得国公府外,其余相差不了多少。

    所以说荣国府就另类,谁家不是嫡长子当家?偏他们家一分为二,瞧着就奇怪。

    来到正堂外,贾琏好生别扭的等在那里,见了蒋玉函后,他先施礼:“清泉贤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兄快要认不得你了呀。”

    这是贾琏挑礼了。

    栖霞山不告而别,将他和甄宝玉扔给了甄家人去找回去,确实有些不够义气。

    蒋玉函躬身比他还低,笑着说道:“琏二爷受委屈了,都是兄弟我的错,也不说什么虚情假意的话了。以后都看我的,准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贾琏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戴权和方椿,叹口气又施一礼:“戴内相也在此,连方千总也来了,我还敢说什么。快请快请。”

    戴权冲贾琏笑笑,昂首当先进去了,方椿过来拍了一下贾琏的肩膀,哼了一声说话:“平日里也不见你当个差,跑动跑西的你倒是常在。”

    贾琏苦笑了一下,请方椿先行;方椿也不多话,留下贾琏和蒋玉函在门外说小话,自己也先进去和王子远、王子胜见面寒暄。

    蒋玉函扒头看着里面,小声的问贾琏:“琏二爷和他们相熟的紧啊。”

    “别!”贾琏没好气的推了蒋玉函胸口一下:“我可当不起您的二爷!这才一天没见吧,好家伙的,您都成了钦差了!这要再去我们家,我不得先给您磕一个才行。”

    蒋玉函嗯了一声,摸摸下巴点点头:“你要这么说也行,琏二啊。”

    “嘿~~~”

    “别瞪眼!我是钦差!”

    贾琏没了脾气,呸了一声瞪着蒋玉函。

    蒋玉函哈哈一笑搂住贾琏的肩膀,这么俊俏的琏二爷发起脾气来,还真挺招人疼的。再者说,自己这身世要是落实了姓贾,贾琏可就是自己的堂兄。

    满荣国府几百口子人算下来,值得让蒋玉函多看一眼的人不多,贾琏算是一个。

    “别发少爷脾气了,我这可是拎着脑袋办差事,你要眼红,咱俩换换。”

    贾琏对蒋玉函一向的不讨厌,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喜欢,所以蒋玉函在荣国府时,他也是私底下说了好些话不让下人欺负了他。

    在栖霞山时,是被蒋玉函给甩在了一边,事后想起来,他也知道当时的凶险和蒋玉函的无奈。

    那僧人竟然是前太子,蒋玉函还是他的徒弟,当时他和甄宝玉就吓傻了眼,没敢真埋怨蒋玉函。

    此刻见了面,不过是有些冒酸水罢了。谁能想到前太子的徒弟摇身一变又成了当今圣上的起居舍人,这其中的身份变化实在是让人目不暇接的眼红嫉妒。

    可蒋玉函一句拎着脑袋办差的话,让贾琏一肚子的心思全没了影,他在家怎么骄横都没事,可真到了外面,他比谁都知道贾家不是看起来那么的威风。

    又是怜惜又是无奈的看着蒋玉函,低声说道:“戴內侍常来我们家打秋风,很难对付的一个人。方千户是我和贾蓉的顶头上司,只不过人家才是真正的皇上贴身人,我们的龙禁卫身份都是充个数。”

    蒋玉函小声说声谢谢。

    贾琏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贤弟,王家两位长辈可不容易说话,你又是这个身份,怕是他们不听你的。”

    蒋玉函诶了一声,也小声的说道:“先麻烦二哥帮我找来纸笔,你老丈人的面子我做兄弟的得给,不过皇上的差事也得办,我尽力好言好语的说,您看行不行。”

    贾琏点头答应着,也把蒋玉函请进了正堂,然后自己亲去找纸笔给他用。

    一进屋,蒋玉函就察觉出来王氏兄弟的不善,他躬身报名施礼后,连个回应都没有,把自己晾在了原地,只是和戴权攀谈。

    戴权似笑非笑的看了蒋玉函一眼,和两位王氏兄弟交谈,方椿更是不多话,捧着一杯茶慢慢的饮。

    蒋玉函明白这个道理,这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其中道理不难猜,王氏兄弟可谓是金陵的坐地虎,此次救驾的事,他们才是主力军,冷不丁冒出个小小的起居舍人要统筹全局指挥他们,那可对不住,就是有圣旨在当前,我们一样的可以阴奉阳违,除非蒋玉函自己识趣让出来位子滚一边去蹲着,否则绝不会听任他的派遣。

    戴权也好,方椿也罢,绝不会在这事上明着帮蒋玉函,你要有本事,就压服王家兄弟,我们继续帮衬着你做事;要是没本事被王氏兄弟给压服的话,那可对不住,只要能保住圣驾,谁都可以牺牲,最多保你不死。

    蒋玉函干站着半天,等贾琏拿了纸笔回来,他才站直了腰,笑着接过来纸笔,用嘴含住笔头润湿,蘸上了墨,在纸上边说边写。

    “时年七月初九,帝南巡至金陵,委派內侍戴权、侍卫方椿、起居舍人蒋玉函,拜访金陵王一家。”

    王子远一顿,金陵王这三个字有些令他别扭。

    蒋玉函不停,继续边写边说道:“起居舍人蒋玉函者,一拜之,无人理睬;再拜之,形同不见;三拜之,无人还礼。逐感慨道: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天子呼来不相见,自称臣是海中仙。”

    “住嘴!”

    蒋玉函一嘴的墨汁,冲堂前发脾气的王氏兄弟咧嘴一笑,转身就走。

    “你且回来!来人!拦住了他!”

    蒋玉函走到了门口冷眼看着围过来的家丁,一翻腕子露出一把腕刀来。

    王子胜冷笑起来:“动刀子了?你且试试能杀几个?也不用多,你敢杀十个还不眨眼,我跪请你进我王家的正堂。”

    蒋玉函不紧不慢的把刀子拎在了手中,扭头冲见过一面的王子胜说道:“不用杀十个,留着他们护驾去吧。我只杀一个,便让你王家几代的功勋化为乌有,王都统,敢不敢与我赌上这一局?”

    正所谓争权夺利几时休,王家不服蒋玉函的派遣,蒋玉函逐用自己的笔点了王家一道,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贾琏惊呼一声,连说不可不可,往上拜曰:“岳丈大人,这蒋玉函是老太子的门徒,又是当今刚得用的人,还是林家的清客。伤不得他的呀!”

    王熙凤的亲爹王子远沉声让贾琏起身,对着蒋玉函说道:“小小孺子,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怎么能担当大事。我看,你还是留在我家等着消息吧。戴内相,你说呢?”

    戴权打了个哈哈,却问蒋玉函:“你打算杀了谁让王家低头?”

    蒋玉函把刀尖冲着自己的胸膛,展眉一笑:“杀谁都不合适,只能杀自己喽!死一个圣前的起居舍人,换来圣上的平安,我也算死得其所吧!戴公,还请将我的实录呈给皇上,没人敢篡改吧。”

    戴权惊了一下,转瞬笑的更欢:“这可说不准,备不住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上了呢。”

    王子远和王子胜互看了一眼,心头闪过阴霾,好烈的手段,想逼着王家顺从低头。一旦低了头,王家再没可能脚踩两船待价而沽了。

    逼死圣前起居舍人,犹如在皇上心中扎了一根刺,天大的功劳,也会因为这根刺而得不了善终。

    赌还是不赌?

    赌这个小优伶装腔作势不敢自杀,还是赌金陵这场围猎皇帝必输?

    瞬时间局面转换,蒋玉函用自己一条命逼王家彻底站队。

    保皇也许是输的精光,叛皇未必能赢的满贯。

    何去何从,没时间给王家兄弟做选择,要么低头顺从,要么当场反叛,比史鼐还要更早的暴露出来。

    王子胜忽然哈哈大笑:“好一个前太子的门徒,倒是小看了你!怪不得圣上用你做起居舍人,还真是知人善用。”

    蒋玉函将刀尖往胸口里面一捅,一团殷红沁了出来,也笑着回话:“过奖过奖,您再夸我几句,我这刀子就插到了底啦。”

    气的王子胜一把摔了茶杯,大声喝道:“岂有如此逼迫臣子的手段!”

    蒋玉函忍着痛告诉王子胜:“李守中大人已经六百里加急去山东调来御林军,您要反可快着些。”

    “谁说我家要反?!”

    蒋玉函又捅进去一些刀刃,凄然说道:“我说的!你家不听我的话,我就逼反了你家。金陵四大家,反了史鼐,再反了你王子胜,哦,还有个贾琏,呵呵呵呵,我一个人的命换你们四家多少的人头,值了!”

    屋内屋外所有人都惊呆住了,戴权仰天长叹,方椿蠢蠢欲动,贾琏目瞪口呆,王家家丁人心惶惶。

    谁也不曾想到,进来还和贾琏勾肩搭背的这个俊俏小后生,就因为被一个下马威惹翻了脸,竟然要逼反王家。

    这是何等的决绝,又是何等的刚烈!

    王子远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冲着蒋玉函躬身下拜:“臣都统伯王子远,恭领圣命,誓保吾皇。若有阴奉阳违之处,人神鉴之,王家满族不得好死也!”

    “大哥!不能交权啊!”

    王子远看着王子胜缓缓开口说道:“三弟,王家没有退路。你的水师都统还是太子爷给你谋来的,这小子是他的门徒,你逼死了他,也就是叛了太子爷。不管皇上以后如何,你怎么去面对太子爷。”

    蒋玉函一愣,戴权也傻了眼,原来王家兄弟是要保义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