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送批

    暮春三月，夏天即将姗姗而来。细密的雨声中，传递着温煦的杏花消息。

    再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再一次看到熟悉的景致，天佑百感交集。虽然外出只是近半年，却恍如隔世。

    中国人对故乡的眷恋，自古以来便蔚然成风。司马迁作《项羽本纪》，先交代：“项籍者，下相人也。”自古以来在异地结识朋友，除了要知道他的“尊姓大名”，还须打听府上何处，好像不知道人家的祖居便是莫大的不敬。“他乡遇故知”所以被列为人生四大快事之一，就是对家乡共同的归属感。“亲不亲，故乡人”嘛。

    每年清明节前后，趁太平洋开始盛行西南季风，红头船便从东南亚升帆起航回潮汕。带着沉沉的侨批、带着深深的情感，二舅爷和天佑在海上颠簸了十几天，回到家乡潮汕。

    下船之后，二舅爷和天佑商定，为了尽快将侨批送到各家各户侨眷手中，告慰他们的思念之情，觉得分头去送批。二舅爷负责派送潮汕平原西部潮阳、惠来一带的侨批，天佑则负责派送东部庵埠、饶平等各村各寨的侨批。

    “天佑，你要记住，做水客，最基本的原则底线，就是诚信！你一定一定要将信和批银完整足额送到侨眷手中，不能私吞。”临别之际，二舅爷特别嘱咐。

    “您放心吧，二舅爷。我一定按您的吩咐办事。”

    天佑重新行走在尘土漫足的村路上，偶尔便有一处断垣残壁，冷冷地刺向天际，刺痛眼，刺痛心。路的两旁的是茂密的竹林。这时节，应和着天边隐隐滚过的隆隆雷声，青青的竹林里，也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时节。

    一株株竹子，是一种静谧的、绿色的生命力的爆发，就像一个个勤劳朴素的潮汕乡民，和四季的风霜雨雪一起，和一簇簇散发着幽香的野花一起，和清澈朴素的溪流一起，和飘荡在风中的农歌和炊烟一起，在这片“种田如绣花”的土地上，以群体的坚韧、蓬勃和进取之心，呈现对乡土的忠贞、依恋和守望。

    潮汕平原方圆4000多平方公里，地理上分为韩江三角洲、榕江平原、练江平原、黄冈河平原、龙江平原五大部分，还有众多的海岛，分布有大大小小几百个村寨。由于交通不便，除了搭乘渡船之外，还得靠两条腿走路，一村一寨去分送侨批，工作量很大，往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送完。

    离家近半年，音讯全无，天佑非常挂念母亲蓝氏。但想到广大侨胞、华工在南洋艰苦谋生，仅靠水客递送侨批，与家乡亲人取得联系；又想到侨眷侨属倚门长盼，急切等待着远方亲人的消息和救济生活的钱。天佑决定先把一封封侨批送达，最后再回家探望母亲。

    这几日，天佑背着装侨批和银钱的市篮，冒着风雨，在乡村泥泞的小道奔波着，按照距离远近的顺序，一村一寨去送批，每天要走上百里路。

    回乡第二天，他来到庵埠。

    一场雨刚袭过，空气显得阴冷浑浊，让人感到春寒料峭。小镇子的街上行人寥寥，一个卖红薯的老汉正坐在墙边屋檐下，没精打采地抽着水烟，吞吞吐吐的烟雾成了仅有的“人气”。

    这是天佑第一次到庵埠，人生地不熟，天佑只好向老汉问路。

    听说天佑是水客来送侨批的，老汉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身，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兴地说，“客鸟投林啊！客鸟投林啊！大家快来接喜讯啊！”

    潮汕方言将喜鹊称为客鸟，客鸟投林，寓意着有海外亲人的消息回到家乡了。

    街上过往的行人听到水客和侨批到达的消息，纷纷来到天佑身边，打探自家在南洋的亲戚是否有托带平安批和接济生活的钱。

    天佑按乡亲的指点，到各家各户去送侨批。收到侨批的乡亲非常高兴。按照潮汕的习俗惯例，请天佑进家里坐一坐，煮汤圆和红蛋给水客吃，再从收到的批银里拿出一点钱给水客，叫“送顺风”。

    一些侨眷家庭，青壮劳动力都到南洋去谋生，家里只剩下妇女和老人，都不认识字。天佑就帮他们读批信的内容，告知亲人在南洋的心声，又根据他们的口述，免费帮他们写回批。他的热心行为，得到乡亲们一致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