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永嘉元年

    公元307年3月9日，平东将军周馥把陈敏的头送到了首都洛阳，向当时的皇帝——晋怀帝司马炽——报告大事已定，陈某人的头越过大江，越过大山，前来拜见陛下。

    司马炽是晋惠帝司马衷的同父异母弟，说是弟弟，但两人相差了25岁，简直就是两代人，这也可以看出当年司马炎是多么地勤奋。遗憾的是，光勤奋是没有用的，选择远比勤奋重要。司马炎播种后收获了25个儿子，到了304年却只剩司马衷、司马颖、司马炽、司马晏四个人了。

    司马炎在继承人问题上的选择困难症来源于遗传，这一点要相信基因的力量，导致西晋真正的皇帝实际上也就他独一位——这估计他和他的爸爸以及他的爷爷都没有想到。从司马懿开始，到司马师、司马昭，经过两代人的黑练加暗练，甚至不要了脸，不惜背上“司马昭之心”这样的千古骂名，终于成就了司马炎的登基，实现了从0到1的飞跃。结果司马炎犹豫来，犹豫去，把皇位传给了不能正常理政的傻儿子司马衷，25选1，他独独选了最不应该当皇帝的，确实是独具慧眼，他应该去试试36选7。

    司马衷也就是个傀儡，至于他之后的两位合法皇帝，还不如有个一亩地的老百姓过得舒坦，所以说西晋真正过了皇帝瘾的也就司马炎一个人。司马炎的这种性格跟老爹司马昭很像，司马昭在选择晋王的继承人时也是犹豫来，犹豫去，终于给后代埋下了一个大雷。他要立长子司马炎，就不要说什么这皇位是靠大哥司马师打下的，我还要还给他的儿子，就是司马炎过继过去的次子司马攸，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纠结吗？要不然就把长子司马炎过继给司马师，然后传给司马炎。两种方案，都是生前愉快，死后靠边，冷猪肉少吃一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是高风亮节得实惠啊，反正都是你的儿。

    当然，话说回来，这考虑的都是一姓之私。古往今来，放眼望去，但凡如此的，都长久不了。只是历史当事人自有其局限性，只能在当时的认知范围内探讨优化方案。

    到了304年，司马炎仅存的四个儿子中，一个傻，一个劣，就司马颖和司马炽比较正常，但司马颖自我膨胀、自我暴露后已经在304年失势，所以不管行不行，接下来也只能看司马炽的了。

    司马炽的上位是以司马衷的去世为前提的。306年11月7日，饱经苦难的司马衷在夜里吃了一个饼，不幸中毒身亡，也算是得到了解脱。晚饭不要吃太饱，夜宵少吃，是有点道理的。这个饼到底是谁送的，尤其是谁安排的，是个谜。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司马越。投毒案比较好破的原因是，一般都是谁受益，谁负责。不过也看不出司马越能因此得到多少好处，也许是因为傻孩子也有不好控制的时候，比如301年的时候，司马衷说那个人（司马威）抢了我的玉玺，还把我手弄伤了，结果那个人就只好被处死了，毕竟大家要尊重皇帝的意愿。司马越会不会担心有一天，司马衷也来这一出，那会好尴尬的，毕竟，司马衷只是智商低，不是完全没有智商，他还是有点思维能力的，比如304年时他对嵇绍的态度（“上面有嵇绍侍中的血，不要洗掉！”），另外，他有时候提出的问题也不太好回答，比如问这个蛤蟆叫是为了公家还是为了私家，这种问题可能司马越抢答起来还不如一个小太监。

    不管怎样，司马衷中毒死了，走完了他悲剧的一生。皇帝死了就死了，当时也没搞一套假装查一查谁和的面、谁烤的饼之类的过场，可能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吧，要事优先嘛！司马衷死后，待机多年的皇太弟司马炽登基，他就是晋怀帝。慈仁短折曰怀，谥号里有“怀”的，都比较悲剧。

    按照司马炎的规划，皇位只是在司马衷手里暂存一下，将来是要交给孙子司马遹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司马衷死的时候，司马遹已经去世六年又七个半月了，而司马遹的儿子也已不在人世。具体来说，司马遹的一个儿子司马虨死在了他前面，在300年正月14日去世，另外两个儿子，一个叫司马臧，在301年正月17日，被司马伦杀害，年仅四岁左右，一个叫司马尚，在302年3月去世，年龄不详，但他比司马臧小，所以也是幼年离世。生在帝王家，不仅身不由己，而且命不由己，也是挺悲惨的。至此，司马衷的后代统统不在人世，所以皇位只好横向传递了。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司马衷死后，皇后羊献容认为，如果司马炽当皇帝的话，她作为嫂子就当不了皇太后了，因此想立司马衷的弟弟司马遐的儿子清河王司马覃为皇帝，这样的话，司马覃算是侄儿，她长一辈，还可以当太后。羊献容的这个想法遭到了侍中华混的反对，华混说：“皇太弟在东宫已经很长时间，人民都很认可他，怎么可以在今天就改变呢！”皇太弟就是司马炽，他在304年12月被立为皇太弟，待机将近三年，在那个乱世，三年时间说是很长时间也对。

    华混马上用没有密封的文书通知太傅司马越：赶紧叫皇太弟进宫。不密封文书，是希望大家都能看到，扩大影响，避免被暗箱操作或者杀人灭口。可见，华混不混。这个时候，羊献容已经将司马覃召到了尚书阁等候进一步指示。司马覃到了那以后，第六感告诉他情况不正常，担心有不利于自己的变化，就借口说身体不好，回家了。这一年，他12岁，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强烈的政治敏感性，这和他的经历有关。302年的时候，司马覃8岁，曾经被司马冏提名并当选为皇太子，10岁时皇太子的资格被司马颖废除，所以，司马覃年纪虽小，也算是曾经沧海了，只是没有了爸爸当后盾，就只能被叔叔们摆布来摆布去，这个皇太子当得了无生趣。不过，由于简历上有了这么一段待机的经历，羊皇后想要立他为皇帝还是有成功可能性的。

    这么说的话，司马炽的皇位确实差一点就被搞掉了，虽然这个位子实在也不是个多么好的位子，司马炽接手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烂摊子。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羊献容固然可怜，但也有很明显的私心。一个国家，如果谁都觉得自己的那点私心无妨大局，也就离完蛋不远了。

    言归正传。司马炽收到陈敏的头后，自然要奖赏有功人员，他发布了诏书，任命顾荣为侍中，纪瞻为尚书郎。太傅司马越聘请了周玘当参军，陆机的弟弟陆玩当掾。掾音同“怨”，是僚属、佐吏的意思，陆玩担任的掾这个角色有点像管理培训生：前途光明，基层起步。接到任命之后，顾荣等人就兴冲冲地往洛阳赶了，一路走来，看到北方一片战乱景象，越看越心慌，到了徐州就有点迟疑了，这洛阳是继续去的好呢，还是不去的好呢？

    太傅司马越知道以后很不高兴，怎么，看不起老夫？还想骑墙啊？他通知自己夫人裴妃的哥哥、徐州刺史裴盾：“如果顾荣等人磨磨唧唧想来不来的，就用军礼相送。”所谓军礼，就是押送的意思。

    本来想着要去洛阳排排坐吃果果的，结果看这样子，果果不一定能吃到，罚酒倒是很可能会喝到。顾荣、纪瞻等人知道这个情况后，顿时没了讨论易经、太极、阴阳之类的兴趣，这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本来是道选择题，现在直接变成了简答题：那就赶紧溜吧！还侍什么中、尚什么书啊！

    顾荣等人的害怕不是没有根据的。就在上一年年底的时候，司马炽登基后不久，司马越用皇帝的名义征召河间王司马顒回京当司徒，司马顒接受任命，开始赶路往洛阳去。走到河南新安（今渑池）这个地方的时候，南阳王司马模派部将梁臣拦住车队，就在车上，把司马顒掐住喉咙活活扼死了，同时把司马顒的三个儿子全部杀掉。司马顒是八王之乱中的第七王，当权了不到两年，306年5月失权，12月就被杀了。司马模是司马越的弟弟，这还不清楚，杀司马顒一定是司马越的意思。

    顾荣、纪瞻、陆玩等人本来是坐着车、赶着牛去的，现在车和牛都不要了，马上换乘船只，一日一夜行了三百里，回到了扬州地界。三百里大约合现在的一百零八公里，时速四点五公里。一般的机帆船满载状态下一小时开个八公里已经不错了，人力或风力船打个六折吧，那就是四点八公里，这说明顾荣等人的船基本上是连班倒一直在开，可见真的是归心似箭，万箭穿心。

    这个时候看司马越，就感觉这么高级别的司马大人，心智已经不那么沉稳了。为了几个爱惜身体的中层干部，至于这么动气吗？

    司马越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公元307年3月，司马炽亲自关心处理大政要事，留心日常政务。这说明皇帝积极参加工作，正在努力奉献自己，按理说，作为辅政的长辈、元老，司马越应该感到欣慰和高兴才是，这说明新的一代成长起来了，自己肩上的担子也可以减轻一些了，结果司马越的反应却是：很不高兴。你说作为太傅的司马越，是希望西晋好呢，还是西晋坏呢？

    好吧，按照大家熟悉的套路，既然你司马越是这种格局，那么接下来的戏份应该是想办法架空皇帝，大权独揽，或者是伺机废掉聪明能干的皇帝，另立幼帝，等等。但没想到的是，司马越的做法是：坚决要求离开首都洛阳，到外地去镇守，他选了一个地方，叫许昌。

    这就有点像没道理的耍性子了。你这是给皇帝脸色看？意思是：皇帝你这么勤奋努力工作是不对的。你这么努力的话，我就感觉到自己不重要了，哼哼，现在我要走了，你看着办。司马炽你最好是蠢一点、笨一点、懒一点，就跟你的衷哥哥一样最好。

    司马越这么耍性子，就有点要作死的样子了。他到许昌不是度假的，他还是要遥控洛阳的，但这种二元结构肯定不适合庄家在乱世使用，简言之，反射弧太长。一个人要作死的话，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作”，也就完全失去了沉稳安静的架势。

    形势不等人。这个时候，五胡十六国时期的一个重要人物石勒开始走上历史舞台并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