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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赘婿(4)

    她去厨房里收拾,我一看排骨放在橱柜上,还挺大一块,帮着塞进冰箱里。然后她拐回客厅,脱了罩衣,准备在外面再套一件透明的雨衣。看来这是她每次出行前的准备,想得很周到。但这个天儿穿的衣服挺厚的,右手也使不上劲儿,我只得帮家婆穿上。

    安置房区距离百货街市两公里,到原先的梨树坪就更远了。我扶着一位穿着雨衣的佝偻老人行走在街道上,跻身于狭窄的公路,既躲避车辆,也躲避行人。别人的眼色犀利,似乎因为咱俩行为怪异,当我回之以凝视,他们又掉头他顾。

    我感觉我们走了好久,此刻我好希望自己能有一辆车,曾经和蔡子衿商量买代步车事宜,可惜横生变故,一年多来,我生无可恋,无所事事,已经挥霍了大半。

    是有两家火锅店,隔着街道对峙,但面积看起来都不大,我替家婆挑了就近一家,进门看菜单,牛肉火锅羊肉火锅猪蹄火锅烧鸡公火锅。我问阿婆吃点啥?牛肉不吃羊肉不吃,猪蹄儿可以。我点了双人份儿,吩咐厨师宰细一点慢慢炖,炖烂一点。所以那一天吃得很晚,我们细细吃完下午三点半了,两个人没有干掉半锅,还和店里的老太太聊了半天,提起苦命,忍不住抹眼泪。天黑了,我好犹豫要不要离开,但我的请求还没说出口。这很难跟老人解释,窥视我们生活的上帝在掷骰子。

    “去三姨公屋吗?”阿婆突然问我。

    三姨公是我另一个舅舅的父亲,他和我家公是嫡堂弟兄。梨树坪生活在一个村儿,组织搬迁之后,还在一片安置区。既然提起了,那就去吧。

    我知道为什么家婆宁愿呆在这里也不到儿媳妇家去住,那里儿子说不上话,这里还能找到一两户熟人。

    上一次来还是前年吧,我陪着父亲到他家拜年,虽然都是舅舅,虽然他们都合谋着干同一行业,开着三轮收废品,收草药,舅娘却不是一个级别的,这个舅娘,年轻得很,她是我妹妹曾经的同班同学——我妹不想喊她,也不愿来,但我来了还是得喊,尽量不要在脸上表现出不情愿来。

    她今年初春为这个家庭生了第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老大八岁,刚学会懂事的年纪,老二五岁,满地乱爬,他家人口多,所以分得房子大,可供老二打滚儿的地盘很宽。老幺刚断奶,被三姨公抱在怀里睡得安稳。

    三姨公还是那么硬朗,精神矍铄,我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了,但应该是和我外婆同一代人,比起他们,我的家公和老爷都已经作古。小舅娘似乎没有信心下厨,隔窗喊对面楼的新媳妇儿来帮忙做菜。她提起要去称点肉,我看到三姨公掏出一叠纸币来数给她,我看出这个家庭的难堪,又觉得小舅娘总还像个没有长大的姑娘,心性没到那一步。当年我在张家营民族医院驻扎的时候,恰巧见过她,被村里的疯狗咬了脚杆,被她爸带过来打狂犬疫苗,那个时候她穿着也许是妈妈的衣服,下摆垂到膝盖,显得很不合体。但她的眼神纯澈,和我一样在看人的时候不断躲闪。转眼她竟成了我的舅娘,这算是幸运?我却觉得是一种苦命。我悄悄点我父亲,既然在家婆家刚吃过,就不要再打扰了,拜了年就早点走。我爹没听,当晚还在此过夜,当然这个家很大,有睡的地方。

    我起身去上厕所,卫生间和厨房正对,两个“厨师”忙里忙外,我扭上门,看到便槽里小孩儿屙的屎没有冲,虽然看起来有一阵儿了,但还是觉得又软又臭,我掩鼻冲了两次水,屙尿后又冲了一次。

    出来重新坐到桌边,老大和老二在抢电视的遥控器,三姨公趁和我父亲摆话空当教育了老大一顿,老大就让了出去,赤着脚在沙发上走,在沙发的靠背上走,就要碰到我了,我侧身避了避。出现在每个没有预期的亲戚家里,我都这般局促。

    三姨公又说了孩子一顿,叫他要坐好,转而跟我说:“当啊,你是不是感觉过意不去?”我承认他把我看穿了,但我以为自己没有表现出那么明显,竟然被他看穿了,老爷子的眼睛毒啊。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看家里孩子太多,又脏又乱的,坐不住。”

    我忐忑地说没有,但我觉得自己脸上在发烧,自己肯定有意无意撒了谎。对待这样一个坦诚的老人,我自当直白一点。这次也一样,他问我工作,家里装修的事,还要留住,我都坦然面对,神情自若,毕竟三个小家伙又长一岁,我也多修炼一年。三姨公跟我谈了很多,家婆在一旁专注聆听,偶尔搭话。其实讲的是他们知晓的事,我通常回答是或不是,如果我爹来,能摆更多龙门阵。

    直到饭点,我自知今晚无法脱身,趁着孩子们的嬉闹掩护,给谷雨去了一个电话,通信中,我阐明事实:“已寻到血亲,这是我外婆和三姨公,足以证明身份,是否还需要个纸面证明?”

    谷雨说:“你啥意思啊邓当,那是我爸妈的意思,你意思意思不就得了!”

    我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她批评我道:“你这样真的没有意思了哈!”

    我原想带家婆去我家里住几天,她一个伶仃老人怪可怜的,但所谓我的家不过是一堆破旧的朽木头,况且我也很久不住在那里了。我想着把家婆带到“昭君花园”或者护城河北的房子玩一玩,但比起验证身份,我的老丈人丈母娘似乎更忌惮这位老人。

    我从三姨公的眼神里看到我的老丈人叔叔,他那天自饮自醉,很是兴奋,还要劝我,我却是已经喝好了,只有阿姨仍然抓着我,想要拷问点什么东西出来,于是又问到了曾经从事的事业。毕竟老夫老妻俩都是体制内人士,对工作十分看重。

    我很害怕提到这个问题,因为那时我是“无业游民”,所以慌张之余,我不由得捏了谷雨的膝盖一把,转身对娘俩儿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