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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坠落(1)

    ①

    陈当啊陈当,或者邓当,这世上有些事真是一言难尽,我把谷雨介绍给你之前我已经和王相雨手拉手了,没想到一转眼你和谷雨孩子都有了,而我还在和王相雨手拉手……仿佛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人真的不能和人比的,早晚得气死,也许你还是要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屁话,但显然我们就像一根藤上的双生花,老天爷并没有让我们雨露均沾。

    和你不同,我已经见过我的岳父岳母多次了,第一次还是我心血来潮跟着尾随王相雨微服私访那次,第二次是我一腔热血误入修罗场那次,跌跌撞撞逃出来,样子不可谓不狼狈。如今他们二老居然对我完全没有印象,经我提醒两句方才微微点头,似有回忆。我不由得觉得人生很没劲。

    他们还是好说话的,并没有觉得我舍身下河救人一命是有何非分之想,只希望我拿出一笔钱,当然,我说的不是彩礼,岳父和岳母那边也会掏一笔钱,凑一块儿,作为我们这个新家的启动资金。这是二老的意思。

    我当场伏惟拜谢,声称道:

    “阿姨和叔叔如果真这么计划那就对我太友好了,我十分赞成你们这种前卫、开明的想法,婚姻本就是子女与子女去开辟一个新家,父母双方是该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而不是借婚礼之名,捞渔翁之利,大肆鼓吹彩礼之风。”

    叔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摆摆手走了。阿姨讲:“不管彩礼是歪风还是正风,这是国内流传的习俗,是一种实力的象征,我和你叔不是不想收,是怕你负担太重,你真是一给台阶就下!嘿!要是依我个人之见,我才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在工地当力工的傻小子!”

    我望了一眼叔的背影,心想他幸好走了,他原来就是干工程的小工。钢筋工、木工、电工,他可是轮了个遍。不知道阿姨怎么就嫁给了他。

    按照他们都意思,我得大概准备五万块钱,实在不行有个两万也行,只要家里能揭得开锅,正常营业。就是不敢把话说太满,难防三毛六病。

    我寻思两万块钱不算多,和家里商量,趁着新修的二层毛坯房先把婚给结了,毕竟我把王相雨当成真爱,至于未来嘛,我还年轻,又刚毕业,职业前景可以期待。再不济,也不至于像父母当年的爱情,己亥草草,仓促成婚。

    首先,我背着猪脚去王相雨家走访,住了三天,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过年,回来时也把她带回来了。我爸妈高兴得不得了,一个磨刀霍霍向鸡群,一个大开阁门着围裙,好像家里的人气突然旺了几番。

    父亲头晚抓来鸡公关住,这时候先绑来丢在火炉旁的地上,我认出这是那只会上树的鸡公,他开的“养鸡场”的鸡都不明失踪,只有这只习得上树苟全之法,孤立于世,所以对于这么一只特立独行的鸡,我见它要赴刑场,可敬之余自是感到可悲,把一旁的白酒给它斟了一瓶盖供在身前,王相雨看了发笑,按住它的头逼它喝酒,它直弹脑壳。等我爸提到户外老坎边,用腿夹压住鸡身,一手抓着鸡颈拎起,一手持刀为它放血,割了一刀没死,又来一刀,似落板了,喊我提一壶开水去烫毛,开水一浇,鸡还在桶里扳命。余勇可贾,扑腾翅膀打翻胶桶。坎上坎下,闻此异响,赶来围观的马大冲、“红脸”和诸位伯娘都在笑嘻嘻地拿我爸爸开涮,乌红的血滴溅到我的袄子上,我微微侧身,一脸不悦,心想夺过爸爸手里的刀一挥断掉鸡头,但我又怕即使这样也不能让它光速去世。我也不能这样做,这样会折爸爸的面子,我看他一言不发,又把鸡公提起来操刀。这时有人说我不该给鸡喂酒。

    这顿行刑前的送行酒,让这位“硬汉”鸡哥走得很悲壮,肉也煮得老了,我和王相雨一人吃了两块。我带着王相雨去见识我爸的五位兄弟,陈一念和王相雨则成了最黏糊的姑嫂。陈一念也是女大十八变,村子里渐渐有许多人来提亲,她是能躲就躲,妈则用“儿子都没结婚妹忙着嫁什么”之类的话来搪塞,虽然听起来有点混蛋,我也没说什么。

    去外婆家那天,我们全家出动。后又跟随舅舅转投盐水井,我那年过半百的舅娘也说了一句混蛋话,大致意思是想把陈一念嫁给他大儿子,好照顾咱外婆。舅舅听了不高兴,妈更不高兴,回来的时候坐车里,舅娘没经过妹的允许拍了她的背影照发朋友圈,被她看到,更是气得不行,声称再也不去舅娘家。我也认为这位舅娘的逻辑回路堪称十分诡异,利己主义十分严重,可她毕竟是我亲舅舅的选择,便招呼王相雨安慰安慰陈一念,不要理我那个舅娘。

    我和王相雨的婚礼原本定在这一年的冬天,不去奢华大酒店,就在农村摆几桌薄酒弄几桌乡宴。在家待了十八天,之后我们分别,她继续从事毕业专业搞艺术摄影,我返回工地只想搞钱。两人合计今年之内一定要物色一个在一起的工作。临别前的一天夜里,我和王相雨站在毛坯房的二楼,隔着漏风的窗户看着天道哥家温馨的小洋楼,那晚下着雪,我察觉到她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羡慕,不由得攥紧了她的手。彼时彼处热闹非凡,支杆绷紧的花胶纸棚底,传出欢声笑语还有厨子们备菜炝锅的声音。雪下得密密麻麻,胶纸很快兜满了。

    孰料天有不测,积雪压塌花胶纸棚,叔伯出来抢救,留下一地脏乱的脚印。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但也没想太多,第二天在他家吃了喜宴方离开。我刚到项目驻地,那里爆发了局域性疫情,二月围城,十几号人都锁在项目部里,坐吃山空。在排队等候做核酸的间隙,我接到家里老爸的一个来电。风声紧乎,我搭上羽绒服的帽子,把手机贴在耳边。

    “喂,爸啊!”

    “嗯!你没上班啊?”

    “下班了……”

    “吃饭没哦?”

    “吃了卅!你有麼事哦?”

    “家里在粉刷房子,”听到这里我脸色一变,只听他继续说,“你屋幺叔这几天拖瓷砖来,水泥也联系好了……”

    “谁的主意啊?”

    “幺叔,他这几天来视察情况,准备联系骆坪来粉刷……”

    “我问谁的主意!”

    突然发火,我把爸爸吓着了,他“啊”了一下,在反应我说的啥。

    “我问是你的主意还是妈的主意?”我重复一遍,是因为在我印象中,装修比盖房子还花钱,最近提到钱的事我都很敏感,而我准备留钱和王相雨结婚,如果是妈的主意,那还好想一点,意味着她还能掏点钱出来,如果单是我爸的主意,那我可就没好脸色了。

    “当然是你妈的主意卅,”很明显爸的语气变了,我扫了他的雅兴,“我哪哈儿有钱咯!(社区)扫垃圾也不用我了!”

    “可是妈不是离家了吗?她现在还在家里?”

    “她现在没在家呀,走了两天了。”

    “那你一个人在屋里,你能管的了?咱之前不是说等我回来再弄,你们急啥子?而且又要贴瓷砖?”

    “你屋红脸大伯屋都贴完了——”

    我非常来气,最恨父亲跟人攀比,自己又没多大能力,所以我坦诚地警告他:“你不要跟大伯屋比,咱修自己的房子就按自己的进度来,慢慢整,人家天道哥打工几年了,我才打工几年?”

    我的意思非常明确,哪怕是我父母,如果他们要攀比,那也得他们出得起钱,甭指望我。

    爸也急了,支吾回话解释:“我没有比,是你屋娘拿的主意哦……”

    转头我打给妈,开口就问:“妈,家里在修房子哦?”

    她倒是很坦然,“对嘛!”

    “你和爸商量好了?我还以为是他一个人在折腾。”

    “过十五大家坐一起摆龙门阵嘛,说起把房子刷一下就刷一下。”

    “妈你不是已经出门了嘛,把这些都交给老汉儿一个人,你觉得他能搞清楚啊?”

    “哎,他一个人在屋肯定是不行,就凭他那个糊涂脑筋?所以才辛苦你屋幺叔掌伙,又要拉货,你要惦记他的好,要和幺叔搞好关系耶,以后说话不能再‘直夺夺’的,要谢谢幺叔啊!”

    听得我不胜其烦,若要论我得罪幺叔,还得从老爷的几块碑板至今躺在田里说起,因为我问了一句“他信不信鬼”。若要我热脸去化身社交达人,我实在感到无能为力。

    “哎,晓得晓得,妈,我从没想得罪过幺叔,该喊我会喊——我听你们还是铺瓷砖,是吧?”

    “是准备贴瓷砖蛮,多好看呐!你看(村头)哪个屋没贴呀!”

    “你们要贴我不管哦,可是我是没有准备多的钱诶!”我不想做无用的纠结,“原本我是打算年底给二楼通个电,还有把卫生间弄好,就准备结婚了。”

    “房子不弄好你整酒,别人来看不脏啊?”妈说得也不无道理。

    她又讲:“我的计划是粉刷一下,不搞太豪华的,贴瓷砖嘛是你幺叔的主意,只贴正面,购买只花两三千块钱,也不是全让你掏了,我准备把你老爷死那年摆酒席存的钱取出来,银行跟我说也快到期了。我找你屋妹也借了五千块钱。你看到时候能帮凑就帮一点。”

    “你存的钱有多少?”

    “去年我看的时候有一万二还是多少,今年应该又多千把块。”

    “哪有那么高的利息……你们在家里确定商量好了,成本够哈?”

    “差不多蛮。”

    “那我原打算今年通电的,就往后稍了?卫生间暂时也不管了。”

    “都往后说嘛,咱家也没什么钱,慢慢来!”

    妈也弄不来手机转账,经我之手汇总把两万六千块钱转给幺叔,两天后动工,他站在右边山当头给我拍了一张施工画面,四五个工人在极简易的“吊篮”上刷墙,看得我目中流露出惊骇,但当时更多的是觉得又欠了幺叔的人情,不知说啥,给他回复了一个奉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