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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奶爸(1)

    ①

    陈当,事到如今,我内心意愿非常强烈,想要和你见上一面,有些事儿,我还是得亲口问问你才能安心,比如黄立勤事件的起因经过,比如陈天道一家发生了什么,既然我都能加上谷雨微信,为什么我不能加上你的呢?我给你留个号码。

    谷雨人很好,是个称职的医生。她每天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便是医院,生完孩子,98天产假没到头,我们这边也..了..,多少年了,反反复复,虽早已做好.....,但不得不坦然,它似乎也是常态化了,渐渐的,它融入了人类的方方面面,每当有人要将它遗忘的时候,它就闹出一点不大不小的动静来。

    医院还是把谷雨提前调回去了。

    她给我生了个胖小子,六斤八两,虽然不是女儿,我也照样欢喜,按照原来的计划,取名云追。谷雨白天去捅别人嗓子眼,晚上回来还得接受我拿着测毒仪和消温水的安检。身后的云追早已经在小床里哭喊得震天价响了。

    剩下的整个白天,便是我伺候着小主子。我偷点空闲时间来敲字,构思一篇过时的家族小说,但最近我完全没头绪,往往每打一行字就狂按退格键,一边删改一边打开浏览器查资料,然而我查的最多的还是关于超级奶爸如何带婴幼儿。同时,小云追一直在我身后发号施令,我敲两个字他便嗷一声,心说忍耐一会儿写完这一段,哎哟,那连串的哭声简直不可收拾。当我靠近婴儿车,望着他那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那粉嫩的小脸蛋儿,他便也打量着我,停止哭泣。我从网络学来的经验可以从哭声来简单判断他是饿了还是该换尿布了,但这种为了把我骗到身边的哭声,着实让我难理解,莫非一个初来人世间的婴儿,睁眼发现空荡荡的房间,也会感到害怕?

    我相信你如果跟我同样的情况,你也根本静心不下来的。

    我把他的床挪到了我工作的地方,让他在旁边看着我打字,噼噼啪啪,珠落键盘,小家伙要么酣睡,要么望着我出神。我说:“得亏你不滋你老爸了,要不我给你念一段?”

    我一念他就哭,只得连声向小祖宗认错不敢再犯。

    然后便无比怀念我写一段念一段,谷雨听一段笑一段的日子,我对这个小宝宝说:“云追,都是你的错,你该留一留你的妈妈的,还有这喧扰的流行,让你妈妈不得不重回早九晚五的生活,往无形的恐怖之中逆行,但爸爸不怪你,你要知道,妈妈是天使,妈妈是白衣战士。爸爸没有那么帅,只能用笔,给你造一个幻想的世界。”

    思绪若浮云,变幻万千,下笔无一字,望穿显示器,这个时候便想着出去走一走,看看人间烟火气,看看项目部的工地,或者干脆学梁朝伟坐飞机去巴黎喂鸽子,但毕竟坐飞机太烧钱了,一不小心又是亲触。因此我产生了一个怪异的习惯,一个人看聊天信息时,写稿子时,会悄悄把别人发的信息或自己要说的话者念出来。有时候似乎内心深处有另一个我听到了我的话,悄然答应,我被吓得不轻,回头追索,只看到安睡的云追。

    只能安心带孩子。

    也是这个时候,我想到回家一趟——自从结了婚,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于是我向谷雨请了一个假,她向医院请了一个假。于是我发现了已经被大雪压塌的老木房,以及我从雪窝里掏出来的最后一封信。

    得知你正在经历如此考验,我心伤痛,可我除了在事后写信宽慰于你,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帮到你,伤况我给谷雨看了,她认为这个情况确实严重,十万是保守估计。即使谷雨同意借钱与你,我也不能放心物流效率低下的所谓“宇宙邮局”。所以,我期望与你邂逅,一方面为了搞清楚你我的身世遭遇之谜,另一方面也想验证外祖母悖论是否存在,为人类科学探索迈出小小一步。

    在东影路有一家“老东西”酒吧,你沿学校出来的路转过最后一道弯,然后马路对面就是,以前我常去那里浇愁,不过考虑到酒吧新开不久,怕你的地图还没更新,劳烦你往右走八十米然后横跨两条街,挪步到一家叫“佳创”的图文店,这里还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进入清水镇的大桥。在这里,我有几个熟人介绍给你,还有一只猫,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老木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雪灾,直至覆灭,而现实世界却让我一丁点没有察觉,任何纸媒、电视报导、手机新闻似乎皆对此闭口不提。我无意揣测这里面藏着什么端倪,但这回我是真的没有家了,一整个下午我无所事事,任云追在小床里哭泣,哭到累了,他便睡着。婴儿的哭声同样让我感到恐惧,因为那就像某种警告的讯号:不论老少,我们都被这片星空囚禁了。

    午时三刻许。一个老人,一个妇少,一个背着婴儿拉着布篷车的男人,在这所被浓厚咖啡气息包围的图文店相聚。未及进门,楚亚楠先喊道:“安全码亮出来!”

    我单手揽着孩子,打开手机取码,让纪叔先接受检查,纪叔勾着身子进去,我才发现这两年来他背驼得十分明显,岁月真是不饶人。

    玻璃间墙边摆了一张沙发,纪叔已经坐好,我把云追从背上放下来,楚亚楠帮忙接了一下,说:“小可爱长得挺像你的!”

    我问:“这么小能看出来什么?”

    楚亚楠说:“也是,孩子这么小,还带出来玩,这得孩子他爸的心有多大啊!不好好在家带孩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带一起更好点,把他一个人放家里大家都不放心。”

    “还没到学爬的时候吧?”楚亚楠转身去拿了一只测枪,对准我的额心,发出激光。

    “干嘛搞得这么严格?”我把小云追放进车里,轻轻拨了一下他的兔子口罩。

    “别忘了,我的前身可是医护人员呐——也是为了小宝宝好!”又听她对纪叔讲:“纪老师,得罪了!”

    纪叔也配合地探出额头,脸上似乎一直洋溢着那种笑意。感觉人这一辈子能活到他这个程度也值了,多少年轻人把愁苦挂在脸上,对随时能开怀大笑感到奢侈。

    “纪老师,您也是跟邓当过来的,还是来打印东西的?”

    “我……”

    “是我喊纪叔来的,”我问,“你最近没去酒吧了吗?”

    “咋个去嘛,流行一天天闹得满城风雨,比起暂时的人身自由,我更倾向保住小命。另外你到底啥事嘛,一结了婚就大门不迈,半年不来找朋友一次,现在倒是放着老婆不陪,抱着孩子出来瞎浪什么?你说没事儿我都解释不通!”

    “谷雨回医院去了,不然我也不把孩子带出来,自从上次和你们酒吧长谈之后,我又有了新发现!”

    “是海贼王完结了吗?”楚亚楠显然不在乎。

    在乎的是纪叔这种老头子。“说来听听?”

    “自从上次与两位分别之后,我并没有想开,只能说是短时间意气风发,持续性混吃等死,那种矛盾与迷惑是一直伴随着我的生活的。我家的老房子你们还记得吧,我回去之后有意外收获,我找到了一封信,是‘多年前’的自己写的,还有另外一些新增的惊悚细节,我试图回信,于是手写了一封放在我发现原信的地方。”

    “你敢想么?我没盖邮戳也没贴发票,居然收到了回信,而且我还和他断断续续往来数十封,进行了广泛、深入、友好的交流……”

    余光瞥到楚亚楠一脸嫌弃的目光,她手里一直还转着刚才那把温枪,我正声说道:“我真的没有发烧,更没有说胡话,耐心听我讲完好不好?”

    “有点意思,继续讲下去。”纪叔说。

    “好,表面上我和他是交换信件的笔友,实则有如月下促膝倾谈的知交。”

    “啧啧,两个大男人还说得这么肉麻,你对得起你的媳妇不?”

    “可这个人本就是我自己嘛,我也不是有啥‘男同’的嗜好,本我讲述现在的困境,自我则在讲述童年的事件,那些回忆一经提起,便对号入座,在脑海倒放电影——

    可问题是,我俩现在组成了不同的家庭,自然也遇到了不同的问题,而我们之间的通信在这个时候断了——我家的老房子被大雪压塌,我不敢保证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他能收到,更不敢保证还能收到他的回信了。”

    我说完这话,他们都沉默了,楚亚楠擦拭着自己的指甲,纪叔依然努力坐得板正,小云追睁开眼,看着我发出天真无邪的一声“哈哈”。

    “现在我决定和另一个我见上一面,地点就选在这里,至于能不能见着就看造物主的安排了。”

    楚亚楠不解:“选哪儿不好,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