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中日月，两情相悦
休息完之后，我们就开始继续爬山。
可是越往上爬，山势越来越陡峭，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抓着借力的灌木。然而一低头就能看见脚下的万丈深渊，我们只能拼命撑开双手，手指用力牢牢地抓紧峭壁间的缝隙，一步一步徐徐通过。
这是乌云山最险的一段路，以前我都只到过山腰，从来没有上来过。因为村民都说山上住着神明，不能打扰。
但幼时，姆妈曾和我说过天池的故事，所以我知道过了这崖壁，再走过一道瀑布，就是乌云山的天池了。
我们一直爬到夜幕降临，残阳的余晖全部褪去，只留林间鸟飞过时扑腾翅膀的声音。
此时我已经感到全身疲惫的没有力气在攀爬了，估摸着跟在我身后阿安的状态只会更糟糕。
“阿安，现在夜已黑，不宜在攀爬，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在赶路。”我低头朝下面的阿安喊道。
阿安艰难的抬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他大口的喘气，半响才吐出一个“好。“
我侧身看了看左右的崖壁，又抬头找了好半天，才发现离我们左侧斜上方五米远的地方有个凹槽，看着好像是个天然的石洞。
我喊了声：“阿安“，用手指指石洞，示意他往那边爬。
阿安一边对我点点头，一边缓慢地朝那边爬着。
我俩花了点时间，用尽最后的体力才爬到了洞壁边缘，提着一口力爬进去。接着两个人各自背靠着石壁，摊坐一团，面无表情的喘着粗气。
我凝望着眼前这一片黑沉沉的夜，远处的丘陵，近处的沟壑，都被浓浓的夜色抹平了，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只留闪烁着的星星的微光。
我被这黑夜的沉重给压迫到，感觉我们是如此的渺小，凭着一腔勇气爬到这里，也许路上来个什么山兽，就一命呜呼了。
“小莲，你靠过来，靠到我肩。这样你我贴着，睡着了也不会滚下去。”
阿安面色苍白，疲惫不堪的吐着字。
我闻言，刚才的担忧一扫而光，开心的靠过去，紧紧的挨着他，内心充满欢喜。见他嘴角干裂的厉害，我便把腰间挂着的装水的竹筒解下递给他。
阿安缓缓的抬起手，指尖微颤着接了过去，先抿一口润润裂开的嘴唇，然后小口小口的慢慢地喝着水。
我侧头看着他，见他即便此时面容疲惫，发髻倾斜，衣衫褴褛。如此狼狈不堪状态下的他，还是保持着优雅饮水之态，好似他喝的不是水，而是琼浆玉液一般。那种刻在骨子里内敛风华，像是浸润在每一个细节之中。
我突然很好奇他之前的生活，于是侧头问他：“阿安，你之前是住在哪，那里与乌云山很不一样吗？”
阿安听了我的问话，停下了喝水的动作，把竹筒递递还给我。然后他又稍稍平稳些气息，才缓缓开口：“是很不同，或者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间”。
我拿过竹筒，也学着他小口小口的喝着水，等着他后面的话。
阿安又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讲述：“乌云山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从我进入这个地界，我就能感觉它的宁静祥和，一种能让人从内到外都感受到舒畅的氛围。这里四面群山环抱，重山复水；山上树木婆娑，郁郁苍苍；屋前屋后果树掩映，绿苗如茵；水流淙淙有声，水道盘曲。整个村子山依偎着水，水倒映着山，弥漫着云雾，朦胧的像盖了一顶华丽的幔帐，罩着一片清新的绿。老者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少小嘻笑绕膝而尽态极妍。尽觉山中日月长，何心更梦白云乡。”
“我自小居住在乌云山，除了四季变化，日复一日的生活，其它一点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听你说完，忽然觉得乌云山好美，像是一幅画一样，好像我们都住在仙境一般。”我开怀大笑着。
阿安也笑了笑，但他很快的收紧了笑容，继续娓娓道来：“跟乌云山的安逸比，我居住的地方实在是太热闹了。之前和你提过我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家族，正确的说是一个很大的豪门世家，家里从祖上开始积累财富，到我这代已是良田万顷，铺面千间，黄金玉石成百，说富可敌国也不过分。”
“那不是比皇帝还要富有？”
“不能这么对比，只能说皇朝更替，但世家长存。豪门世家不仅富泽一方，而且历代皆有股肱之才能者。按照陆家祖史记载，到现在已累计出了一百多位名声显赫的世官，还有很多才华横溢的经学大传家。在当地，陆氏族人可以横着走，外人只要听到我们的岭南陆氏，就会退避三舍，不与争锋。”
“天呐，那你出门不是很威武？”
“呵呵，是啊，出门排场很大。不过我几乎不怎么出门，偶尔也就跟我祖父走侧门出去逛逛书局。平日里不管是衣食还是住行，都是家族配给，不夸张的说绝对是按照贵族级别来安置的。举例说我堂弟的友人来家中做客，对着一道菜赞不绝口，甚至连吃了三天。为什么会赞不绝口？因为这种小猪是用人奶喂养大的。何其金贵的菜对我们来说只是日常饮食，几乎是一日饮食不少于一量金。你可知一量金是多少吗？”
我眨眨眼，迷茫的摇摇头。
阿安也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继续说着：“我以前日日生活在那宅子里，也是不知一金几何，还以为外面的人也是如此生活。直到我出来寻药，历经磕磕绊绊和大小挫折，才知我以前过的是何等的奢靡。一日食一量金在普通民众家里近乎是一年的开销。”
“这么多，那你们吃顿饭的钱，都能养我们一个村子了。”
“是呀，这是何等的奢靡。”
阿安又叹了口气，“我祖父常说我们世家皆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以前我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感叹，现在我终于明白他的话了。我祖父是陆氏嫡系主枝，排行在族里行六，平日里族人称他为六叔祖。可惜我们六房这支人丁凋零，我祖父只有我爹，我爹也是生了我。对比族里其它人口兴旺的几房，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是家族地位末等。”
阿安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神深邃悠长地望着天空漂浮的云。
“早几年因家族大族长是我祖父一脉相连的亲兄长，里里外外都多有照顾，旁人有所顾忌但也以礼相待。但前年我大祖伯故去后，我们六房待遇就一落千丈。这次祖父突然生病，我是去祖屋大堂跪拜了一天一夜的祖先牌匾，族里才出面请了名医来就诊。后来我出门寻药，又捉襟见肘，苦无分文，最后是让老仆人去当铺当了一块自小随身多年的古玉，勉强换了几两金银的盘缠。”
“为何你家天天吃掉一两金的饭，可你却没有任何银钱？”我不理解的问。
阿安听完大笑起来，油然而生的伤感之情，笑着笑着，眼里噙出了泪。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小莲，你简简单单的就看穿了家族生存的问题所在。像我们这样的世家，越是大家族，越是爱面子。它会以贵族标准圈养着我们陆氏子嗣，但是不会投资没有什么用途的子嗣。像我们日常的饮食都是由族里直接配几，包括打扫的仆妇也是家族统一管理。每个月会按每房人口给月银子。”
“这么严苛！那普通没有才能的人，不就像关在一个华丽笼子里被圈养着？”
“是啊，世家没有饿死的，但还是有窘迫的。自从大祖伯故去换新族长后，六房的月银就给断了。我祖父去找族长理论，却被对方以房中人口凋零，又无产出，就不给了。我祖父气的不行，但又无可奈何。于是我祖父自此就封了院门不与其它房往来，安心在小院里教我读书修习。平日里开个角门让仆妇进出打扫和配送供需。我祖父自有一些积蓄，但是这次他突然病倒，不省人事，我也不知银两放置何处。”
“你们家的人太坏了，天天要吃那么多金子，可却抠门的狠。”我气的脸鼓鼓。
“哈哈哈，小莲你说得太对了。以前我看不明白，也不理解祖父为何日日夜夜逼迫我读书。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希望我能金榜题名，立于高位，那么家族人就不敢轻视我六房，族长也不敢克扣六房的银两。”阿安虽然脸上带笑，但眼里却带着忧愁。
“嗯，我虽然不理解什么叫金榜题名，但姆妈以前和我说长大一定要多学本事，成为有用的人，这样就不怕被人欺负，也有一己之力生存下去。”我试着用我粗浅的理论来宽慰阿安。
阿安再次被我逗笑，宠溺地捏捏我的脸，说道：“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合上双眼，疲惫感慢慢的袭来，我靠着阿安很快睡着了，梦中我好似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包裹着全身，舒服的很。我想试着睁眼看看是什么，但实在是太过困乏，身体不愿意醒。
就这样一夜好眠的到了天亮。
次日清晨，一缕霞光直直倾泻到脸上，被灼热刺眼的难受，我便微眯着眼睛醒来。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一些蛋白，大朵大朵的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最后的一点轻纱，吐出一片灿烂的光。昨夜模糊困顿的梦境，随即被揉碎在了阳光下。
醒来才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横卧在阿安盘坐的腿上，我的发辫又再次全部撒开，裹着我们俩。我脸微红的想起身，但发现自己动不了，原来阿安怕我滚下石洞，用手牢牢的扣住了我的腰。
原来，我们昨晚从相互依偎，到后面抱在一起，这样子睡了一晚。
想到这些，我脸红的像烤熟的地瓜一般，羞涩和紧张一下子让身体不安的来回挪动着，这份不安连带着惊醒了阿安。
“你醒啦？”
头顶上传来阿安喃喃又好听的一个声音，接着腰间的手就移开了。
我顺势坐了起来，脸红红的抬头看着他，回了一声“嗯”。
“昨晚你睡着了，差点滑下去，我只能把你拉过来，用手圈住你，固定住。还好你后面没在乱动，不然此时我们可能就是在山崖下，两两相望了”。
阿安微笑的望着我，他那双好看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干净的不惹尘埃，却动人心魄，深深的吸住了我。
我俩就这样四目相望，久久凝眸，有一种很暖暖却很奇怪的感觉环绕着我们。
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砰砰的跳，如激荡的湖水一样无法平静，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像漂浮在空中般，心异常的激动，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激动的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种兴奋。我的心，它在那里跳跃着，颤抖着，为这无法预知，却确实来临的一切所兴奋不已，难以自持。
突然空气里发出“咕”的一声，一瞬间打破了之前暧昧朦胧不清的气氛。
“小莲，好像我的胃开始鸣钟了”，阿安略微羞涩的低头，嘴角任挂在轻扬的微笑。
“嗯，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些吃的”，我双睫微颤，也害羞的别过脸去。
说完，我快速的拢好头发，抽了根枯枝紧紧的盘在脑后，解开腰上绑着我俩的麻绳，敲了敲久坐后发麻的双腿，便起身贴着崖壁朝上爬去。
我爬了一小会，可周围除了峭壁还是峭壁。
忽地，我听见悠扬而悦耳的鸟叫声。听见鸟叫声不奇怪，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很珍贵。这意味着边上有鸟巢，这个季节正是鸟儿的繁殖季，那么必然能有鸟蛋可寻。
我抬头看看顶上它们欢快的在一片凸起的崖壁上转圈，鼻子嗅了嗅，便闻见空气里从那方向散发的气味，我确定那边有群居的鸟穴。
我兴奋又利索地爬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个一个凹着崖壁建造的鸟巢，里面铺着细短的枯枝。我伸出一只手去摸，摸了一阵，忽的感觉碰到了几个光滑的东西，细摸了一下，断定了是几个鸟蛋，于是高兴地抓住往外拿。
“啊，好痛。”不想，被一个尖尖的东西刺了一下，一定是里面的鸟妈妈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忍着疼痛，摸了两个小鸟蛋出来。紧接着跟出来一只母鸟，朝我叽叽喳喳叫着，言下之意是我怎么能偷它的蛋。
“对不起，今日拿蛋实在是因为饥饿，以后你下山找我，我还你一斗谷米。”
我自圆其说的讲了一段，把鸟蛋揣在怀里，转身便返回。
等我回到之前的石洞，便见阿安伸直了他的双腿，用手按摩着。
我忽地想起昨晚，在他膝上躺了一整晚的事，不禁双颊飞红。
阿安已看到了我，伸出手来拉我，我羞涩的借力跳进去，一下子窜到了他怀里。
这下子，我们俩脸都飞红。
阿安认真的扶好我，笑着问：“找到什么好吃的了，跟个猴子似的。”
“呵，你才是猴子呢，昨天跟在我后面爬了一天的山。”我娇笑着忍不住反击到。
“好好，我是公猴子，你是母猴子，这样总行了吧”，阿安宠溺的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被他撸的瞬间没了脾气，好笑的从怀里掏出两颗鸟蛋，递给他一个。
阿安犹豫的接了过去，疑惑的问道：“生的，怎么吃？”
我拿起蛋往边上的岩石轻巧一敲，蛋壳裂了个口子，仰头把蛋打到嘴里，咽下去。动作一气呵成，惊呆了阿安。
阿安眼神微变，从疑惑到坚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起勇气学着我的样子，把蛋给吞了。
“味道怎么样？”我歪头看着他。
“不知道，一口气下去，舌头都没碰。”阿安蹙眉，五官纠结的回答。
“哈哈哈，”看他一脸痛苦的表情，我乐的不行。“你先忍耐下，等会到了崖上，我再找找别的吃食，这附近只有这个。”
“你的手怎么流血了？”阿安忽地一把抓起我手。
“没事，没事，前面拿鸟蛋的时候被鸟妈妈嘬的。没办法，我们为了生存吃了它的孩子。”我无所谓的想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动。
阿安皱了皱眉，看着我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罢，他掀起脏破不堪的外袍，从里衣撕了一条稍稍还算干净的布出来，认真小心的给我的手包扎着。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我是一件贵重的瓷器。
“在我们家，女孩子的手可娇贵了，平时磕碰不得，生怕留下疤痕，日后不好嫁人。“阿安抬头注视着我。
我被他炙热的眼神凝望着，脸烧的不敢抬头，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
“小莲，等我们找到了药，你就随我一起回去见祖父，好吗？”阿安有些紧张的握着我的手。
“昨天你就说要带我去看外面的世间，我早已答应你同去，怎么你今天又问？”
我不理解的抬头问道。
阿安语塞，微微侧脸，喃喃道：“此一时彼一时”。
我盯着他红红的耳根，忽地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心花怒放，喜悦飞上眉梢，情不自禁的反握住他的手，说道：“嗯，以后你到那，我便去那，即便他人不喜欢，我也要跟着你。”
“你放心，我祖父一定会喜欢你的，至于其他旁人无关紧要。”阿安也激动握紧我的手。
我俩就这样手握着手，凝望着对方，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互通心灵的愉悦感让我们忘记了疲惫和饥渴。
如果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能静止在它最美的那一刻该多好，可惜没有如果，我们还是世俗界平凡的你我。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越来越大，阳光的温度也越来越热，烤得我们回过神来，顾不上羞涩和品味这种甜甜的愉悦感，我们又继续开始往上爬。
可是越往上爬，山势越来越陡峭，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抓着借力的灌木。然而一低头就能看见脚下的万丈深渊，我们只能拼命撑开双手，手指用力牢牢地抓紧峭壁间的缝隙，一步一步徐徐通过。
这是乌云山最险的一段路，以前我都只到过山腰，从来没有上来过。因为村民都说山上住着神明，不能打扰。
但幼时，姆妈曾和我说过天池的故事，所以我知道过了这崖壁，再走过一道瀑布，就是乌云山的天池了。
我们一直爬到夜幕降临，残阳的余晖全部褪去，只留林间鸟飞过时扑腾翅膀的声音。
此时我已经感到全身疲惫的没有力气在攀爬了，估摸着跟在我身后阿安的状态只会更糟糕。
“阿安，现在夜已黑，不宜在攀爬，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在赶路。”我低头朝下面的阿安喊道。
阿安艰难的抬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他大口的喘气，半响才吐出一个“好。“
我侧身看了看左右的崖壁，又抬头找了好半天，才发现离我们左侧斜上方五米远的地方有个凹槽，看着好像是个天然的石洞。
我喊了声：“阿安“，用手指指石洞，示意他往那边爬。
阿安一边对我点点头，一边缓慢地朝那边爬着。
我俩花了点时间，用尽最后的体力才爬到了洞壁边缘，提着一口力爬进去。接着两个人各自背靠着石壁，摊坐一团，面无表情的喘着粗气。
我凝望着眼前这一片黑沉沉的夜，远处的丘陵，近处的沟壑，都被浓浓的夜色抹平了，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只留闪烁着的星星的微光。
我被这黑夜的沉重给压迫到，感觉我们是如此的渺小，凭着一腔勇气爬到这里，也许路上来个什么山兽，就一命呜呼了。
“小莲，你靠过来，靠到我肩。这样你我贴着，睡着了也不会滚下去。”
阿安面色苍白，疲惫不堪的吐着字。
我闻言，刚才的担忧一扫而光，开心的靠过去，紧紧的挨着他，内心充满欢喜。见他嘴角干裂的厉害，我便把腰间挂着的装水的竹筒解下递给他。
阿安缓缓的抬起手，指尖微颤着接了过去，先抿一口润润裂开的嘴唇，然后小口小口的慢慢地喝着水。
我侧头看着他，见他即便此时面容疲惫，发髻倾斜，衣衫褴褛。如此狼狈不堪状态下的他，还是保持着优雅饮水之态，好似他喝的不是水，而是琼浆玉液一般。那种刻在骨子里内敛风华，像是浸润在每一个细节之中。
我突然很好奇他之前的生活，于是侧头问他：“阿安，你之前是住在哪，那里与乌云山很不一样吗？”
阿安听了我的问话，停下了喝水的动作，把竹筒递递还给我。然后他又稍稍平稳些气息，才缓缓开口：“是很不同，或者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间”。
我拿过竹筒，也学着他小口小口的喝着水，等着他后面的话。
阿安又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讲述：“乌云山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从我进入这个地界，我就能感觉它的宁静祥和，一种能让人从内到外都感受到舒畅的氛围。这里四面群山环抱，重山复水；山上树木婆娑，郁郁苍苍；屋前屋后果树掩映，绿苗如茵；水流淙淙有声，水道盘曲。整个村子山依偎着水，水倒映着山，弥漫着云雾，朦胧的像盖了一顶华丽的幔帐，罩着一片清新的绿。老者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少小嘻笑绕膝而尽态极妍。尽觉山中日月长，何心更梦白云乡。”
“我自小居住在乌云山，除了四季变化，日复一日的生活，其它一点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听你说完，忽然觉得乌云山好美，像是一幅画一样，好像我们都住在仙境一般。”我开怀大笑着。
阿安也笑了笑，但他很快的收紧了笑容，继续娓娓道来：“跟乌云山的安逸比，我居住的地方实在是太热闹了。之前和你提过我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家族，正确的说是一个很大的豪门世家，家里从祖上开始积累财富，到我这代已是良田万顷，铺面千间，黄金玉石成百，说富可敌国也不过分。”
“那不是比皇帝还要富有？”
“不能这么对比，只能说皇朝更替，但世家长存。豪门世家不仅富泽一方，而且历代皆有股肱之才能者。按照陆家祖史记载，到现在已累计出了一百多位名声显赫的世官，还有很多才华横溢的经学大传家。在当地，陆氏族人可以横着走，外人只要听到我们的岭南陆氏，就会退避三舍，不与争锋。”
“天呐，那你出门不是很威武？”
“呵呵，是啊，出门排场很大。不过我几乎不怎么出门，偶尔也就跟我祖父走侧门出去逛逛书局。平日里不管是衣食还是住行，都是家族配给，不夸张的说绝对是按照贵族级别来安置的。举例说我堂弟的友人来家中做客，对着一道菜赞不绝口，甚至连吃了三天。为什么会赞不绝口？因为这种小猪是用人奶喂养大的。何其金贵的菜对我们来说只是日常饮食，几乎是一日饮食不少于一量金。你可知一量金是多少吗？”
我眨眨眼，迷茫的摇摇头。
阿安也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继续说着：“我以前日日生活在那宅子里，也是不知一金几何，还以为外面的人也是如此生活。直到我出来寻药，历经磕磕绊绊和大小挫折，才知我以前过的是何等的奢靡。一日食一量金在普通民众家里近乎是一年的开销。”
“这么多，那你们吃顿饭的钱，都能养我们一个村子了。”
“是呀，这是何等的奢靡。”
阿安又叹了口气，“我祖父常说我们世家皆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以前我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感叹，现在我终于明白他的话了。我祖父是陆氏嫡系主枝，排行在族里行六，平日里族人称他为六叔祖。可惜我们六房这支人丁凋零，我祖父只有我爹，我爹也是生了我。对比族里其它人口兴旺的几房，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是家族地位末等。”
阿安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神深邃悠长地望着天空漂浮的云。
“早几年因家族大族长是我祖父一脉相连的亲兄长，里里外外都多有照顾，旁人有所顾忌但也以礼相待。但前年我大祖伯故去后，我们六房待遇就一落千丈。这次祖父突然生病，我是去祖屋大堂跪拜了一天一夜的祖先牌匾，族里才出面请了名医来就诊。后来我出门寻药，又捉襟见肘，苦无分文，最后是让老仆人去当铺当了一块自小随身多年的古玉，勉强换了几两金银的盘缠。”
“为何你家天天吃掉一两金的饭，可你却没有任何银钱？”我不理解的问。
阿安听完大笑起来，油然而生的伤感之情，笑着笑着，眼里噙出了泪。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小莲，你简简单单的就看穿了家族生存的问题所在。像我们这样的世家，越是大家族，越是爱面子。它会以贵族标准圈养着我们陆氏子嗣，但是不会投资没有什么用途的子嗣。像我们日常的饮食都是由族里直接配几，包括打扫的仆妇也是家族统一管理。每个月会按每房人口给月银子。”
“这么严苛！那普通没有才能的人，不就像关在一个华丽笼子里被圈养着？”
“是啊，世家没有饿死的，但还是有窘迫的。自从大祖伯故去换新族长后，六房的月银就给断了。我祖父去找族长理论，却被对方以房中人口凋零，又无产出，就不给了。我祖父气的不行，但又无可奈何。于是我祖父自此就封了院门不与其它房往来，安心在小院里教我读书修习。平日里开个角门让仆妇进出打扫和配送供需。我祖父自有一些积蓄，但是这次他突然病倒，不省人事，我也不知银两放置何处。”
“你们家的人太坏了，天天要吃那么多金子，可却抠门的狠。”我气的脸鼓鼓。
“哈哈哈，小莲你说得太对了。以前我看不明白，也不理解祖父为何日日夜夜逼迫我读书。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希望我能金榜题名，立于高位，那么家族人就不敢轻视我六房，族长也不敢克扣六房的银两。”阿安虽然脸上带笑，但眼里却带着忧愁。
“嗯，我虽然不理解什么叫金榜题名，但姆妈以前和我说长大一定要多学本事，成为有用的人，这样就不怕被人欺负，也有一己之力生存下去。”我试着用我粗浅的理论来宽慰阿安。
阿安再次被我逗笑，宠溺地捏捏我的脸，说道：“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合上双眼，疲惫感慢慢的袭来，我靠着阿安很快睡着了，梦中我好似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包裹着全身，舒服的很。我想试着睁眼看看是什么，但实在是太过困乏，身体不愿意醒。
就这样一夜好眠的到了天亮。
次日清晨，一缕霞光直直倾泻到脸上，被灼热刺眼的难受，我便微眯着眼睛醒来。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一些蛋白，大朵大朵的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最后的一点轻纱，吐出一片灿烂的光。昨夜模糊困顿的梦境，随即被揉碎在了阳光下。
醒来才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横卧在阿安盘坐的腿上，我的发辫又再次全部撒开，裹着我们俩。我脸微红的想起身，但发现自己动不了，原来阿安怕我滚下石洞，用手牢牢的扣住了我的腰。
原来，我们昨晚从相互依偎，到后面抱在一起，这样子睡了一晚。
想到这些，我脸红的像烤熟的地瓜一般，羞涩和紧张一下子让身体不安的来回挪动着，这份不安连带着惊醒了阿安。
“你醒啦？”
头顶上传来阿安喃喃又好听的一个声音，接着腰间的手就移开了。
我顺势坐了起来，脸红红的抬头看着他，回了一声“嗯”。
“昨晚你睡着了，差点滑下去，我只能把你拉过来，用手圈住你，固定住。还好你后面没在乱动，不然此时我们可能就是在山崖下，两两相望了”。
阿安微笑的望着我，他那双好看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干净的不惹尘埃，却动人心魄，深深的吸住了我。
我俩就这样四目相望，久久凝眸，有一种很暖暖却很奇怪的感觉环绕着我们。
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砰砰的跳，如激荡的湖水一样无法平静，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像漂浮在空中般，心异常的激动，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激动的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种兴奋。我的心，它在那里跳跃着，颤抖着，为这无法预知，却确实来临的一切所兴奋不已，难以自持。
突然空气里发出“咕”的一声，一瞬间打破了之前暧昧朦胧不清的气氛。
“小莲，好像我的胃开始鸣钟了”，阿安略微羞涩的低头，嘴角任挂在轻扬的微笑。
“嗯，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些吃的”，我双睫微颤，也害羞的别过脸去。
说完，我快速的拢好头发，抽了根枯枝紧紧的盘在脑后，解开腰上绑着我俩的麻绳，敲了敲久坐后发麻的双腿，便起身贴着崖壁朝上爬去。
我爬了一小会，可周围除了峭壁还是峭壁。
忽地，我听见悠扬而悦耳的鸟叫声。听见鸟叫声不奇怪，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很珍贵。这意味着边上有鸟巢，这个季节正是鸟儿的繁殖季，那么必然能有鸟蛋可寻。
我抬头看看顶上它们欢快的在一片凸起的崖壁上转圈，鼻子嗅了嗅，便闻见空气里从那方向散发的气味，我确定那边有群居的鸟穴。
我兴奋又利索地爬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个一个凹着崖壁建造的鸟巢，里面铺着细短的枯枝。我伸出一只手去摸，摸了一阵，忽的感觉碰到了几个光滑的东西，细摸了一下，断定了是几个鸟蛋，于是高兴地抓住往外拿。
“啊，好痛。”不想，被一个尖尖的东西刺了一下，一定是里面的鸟妈妈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忍着疼痛，摸了两个小鸟蛋出来。紧接着跟出来一只母鸟，朝我叽叽喳喳叫着，言下之意是我怎么能偷它的蛋。
“对不起，今日拿蛋实在是因为饥饿，以后你下山找我，我还你一斗谷米。”
我自圆其说的讲了一段，把鸟蛋揣在怀里，转身便返回。
等我回到之前的石洞，便见阿安伸直了他的双腿，用手按摩着。
我忽地想起昨晚，在他膝上躺了一整晚的事，不禁双颊飞红。
阿安已看到了我，伸出手来拉我，我羞涩的借力跳进去，一下子窜到了他怀里。
这下子，我们俩脸都飞红。
阿安认真的扶好我，笑着问：“找到什么好吃的了，跟个猴子似的。”
“呵，你才是猴子呢，昨天跟在我后面爬了一天的山。”我娇笑着忍不住反击到。
“好好，我是公猴子，你是母猴子，这样总行了吧”，阿安宠溺的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被他撸的瞬间没了脾气，好笑的从怀里掏出两颗鸟蛋，递给他一个。
阿安犹豫的接了过去，疑惑的问道：“生的，怎么吃？”
我拿起蛋往边上的岩石轻巧一敲，蛋壳裂了个口子，仰头把蛋打到嘴里，咽下去。动作一气呵成，惊呆了阿安。
阿安眼神微变，从疑惑到坚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起勇气学着我的样子，把蛋给吞了。
“味道怎么样？”我歪头看着他。
“不知道，一口气下去，舌头都没碰。”阿安蹙眉，五官纠结的回答。
“哈哈哈，”看他一脸痛苦的表情，我乐的不行。“你先忍耐下，等会到了崖上，我再找找别的吃食，这附近只有这个。”
“你的手怎么流血了？”阿安忽地一把抓起我手。
“没事，没事，前面拿鸟蛋的时候被鸟妈妈嘬的。没办法，我们为了生存吃了它的孩子。”我无所谓的想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动。
阿安皱了皱眉，看着我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罢，他掀起脏破不堪的外袍，从里衣撕了一条稍稍还算干净的布出来，认真小心的给我的手包扎着。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我是一件贵重的瓷器。
“在我们家，女孩子的手可娇贵了，平时磕碰不得，生怕留下疤痕，日后不好嫁人。“阿安抬头注视着我。
我被他炙热的眼神凝望着，脸烧的不敢抬头，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
“小莲，等我们找到了药，你就随我一起回去见祖父，好吗？”阿安有些紧张的握着我的手。
“昨天你就说要带我去看外面的世间，我早已答应你同去，怎么你今天又问？”
我不理解的抬头问道。
阿安语塞，微微侧脸，喃喃道：“此一时彼一时”。
我盯着他红红的耳根，忽地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心花怒放，喜悦飞上眉梢，情不自禁的反握住他的手，说道：“嗯，以后你到那，我便去那，即便他人不喜欢，我也要跟着你。”
“你放心，我祖父一定会喜欢你的，至于其他旁人无关紧要。”阿安也激动握紧我的手。
我俩就这样手握着手，凝望着对方，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互通心灵的愉悦感让我们忘记了疲惫和饥渴。
如果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能静止在它最美的那一刻该多好，可惜没有如果，我们还是世俗界平凡的你我。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越来越大，阳光的温度也越来越热，烤得我们回过神来，顾不上羞涩和品味这种甜甜的愉悦感，我们又继续开始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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