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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无解的考验

    白绍紧紧抱住小白,不断点头,口中反复念着:“小白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俞明欢很心疼男孩,但无论怎么说,白绍确是偷了银子。

    即便偷银子为了治病,也是偷!

    而且此人还是个惯偷!

    但另一方面,如果小白没有撒谎,那个老头...同样是小偷!

    如果我将白绍送官,是不是也要带上那老头?

    不行,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俞明欢忽然想起,老头自报过家门,似乎离得不远。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他顶着沉闷的脑袋,浑浑噩噩出了门。

    弄堂深处,季孞夫与李云素并肩而立。看着俞明欢远去,李云素不悦问道:

    “这样问心,会不会太简单了?”

    “哦?为何这般说?”

    李云素对俞明欢怒气未消,哼了一声。

    “将青莲散寻回,把白绍和老者送官,为小白治病,最后...找我借银子退赃。应该就是问心的答案吧?”

    季孞夫笑而不语。

    见师父故作神秘,李云素无奈道:

    “好吧,勉强算不错吧,处在问心状态,只有简单的思辨能力,能做到这些也合格。”

    问心的本质,经历过的人都懂——降智。所以,俞明欢见到小偷就想抓,看见人跑就要追,一言不合便送官。几乎很难有缜密的判断,从而昭显本心。但从问心的角度来看,此人颇具正义感。

    可石屋里发生的一切,季孞夫略微有些疑惑,智力下降,对俞明欢似乎影响不大?

    难道此人做事从来不用脑子?

    易大师该不会放水吧?

    “问心之下,此子的思辨能力,倒出乎我意料。”季孞夫摇头笑道:“云娘,可还记得当初入青云卫,你的问心之路?”

    李云素美目流转,竟升起些痛苦之色。

    “当然记得,比之俞明欢今日问心,他简直是小儿科!”

    季孞夫淡淡道:“为师只能告诉你,俞明欢问心之路,比你当日艰难十倍不止。且看着吧。”

    ——

    俞明欢凭借仅存不多的智力,穿梭在一条条街巷,近一个时辰后,来到一片郊野,停在了一家善堂门口。

    推门而入,院中,见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小女孩,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

    这时,一名白须老头,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膳,吹着扑腾的热气,缓缓朝小女孩走来。

    “药来咯~”

    小女孩面无表情,微微别过脸,一言不发,显然十分抗拒这碗药。

    “乖孙女,快喝,不喝病怎会好哇?”

    他满脸笑褶子,模样说不出的慈祥,正欲喂药,忽见门口的男子,面容一滞,很快笑意重新浮现,声音十分热情——

    “少侠,是你!”

    放下碗,佝偻着走上前,一把拉住俞明欢的手。

    “少侠总算过来了,快快请坐!”

    俞明欢朝他点点头,边往前走边四处打量。

    偌大的前院,不少餐桌。

    “老人家,善堂你开的?”俞明欢随便坐上一把椅子,问道。

    老头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旁边一根拐杖,两手扶在上面,叹了口气,笑道:

    “开了好多年咯,做些善事,为孙女积积德吧。”

    俞明欢指着沉默的小女孩,问道:“是她?”

    老者点点头,声音哀愁:

    “小时候发烧,烧坏了眼睛。”

    俞明欢忽然起身走到小女孩面前,蹲在地上,语气怜爱的问:

    “小妹妹,你今年多大啦?告诉哥哥,你爷爷姓什么呀?”

    小女孩听到声音,只是微微转了转头,一句话不说。

    老头也走过来,歉笑道:“老朽姓吴,少侠见谅,我孙女这些日子患了风寒,没什么精神。”他指着桌上的药膳,说:“老朽刚准备喂药,少侠就来了。”

    俞明欢嗯了一声。问:“您的善堂,好像没什么人?”

    刘老头尴尬一笑,解释说:“少侠,此时还不是饭点。自然是没人的。”

    “一般哪些人来吃饭?”

    “都是些孩子。”

    “孩子?”

    刘老头拄着拐杖,满眼风霜——

    “少侠有所不知,前年宁王兴修宫殿,规模浩大,劳役之重,眼看一个白石郡都吃不消了,便从青城郡拉去了不少壮丁。这一去三年,抛妻弃子,了无音讯。可男人们走了,家里没了主心骨,生计是一日不如一日。老朽见这些孩子可怜,便让他们到我这善堂吃饭。”

    “三年前?”

    “是啊,三年前皇帝特批为宁王新建行宫,当真是劳民伤财啊!”

    “善堂每日吃多少米?”

    吴老头被突如其来的一问整懵了,支支吾吾道:“两...两石。”

    “每日接多少孩子?”

    “少时四十余,多时六十余,善堂除了接孩子,也有穷困的妇人,差不多三十余人。”

    嗯,俞明欢心中稍微计算,对得上。

    “老人家,我想去看看后厨。”

    吴老头瞳孔一缩,伸出一只手——

    “少侠,请随我来。”又回头对小女孩说:“乖孙女,你不要乱跑,别摔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后厨,俞明欢见堆积如小山的粮食和白菜,以及不少肉禽。

    “老人家,添麻烦了!”

    “无妨无妨,我们开善堂,最不怕麻烦。”

    “你们?”

    “都是些善良的乡里,每日过来帮帮忙,有人送些粮食,也有富贵的老爷送些银两,不然凭老朽一人,如何挺得过来啊。”

    “善堂开销如何?”俞明欢问。

    “每日两石米,便是二两银子,蔬果约莫一两银子,肉禽则多了,要三两银子。伙夫和帮人的月例,折合每日三钱,再加些其他开支,这一日下来啊,便要近七两银子。”

    “那收入又从哪来呢?”

    “邻乡李员外,每月供六十两,官府供六十两,善人捐赠约二十两,加上老朽的一些积蓄和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反哺,每月堪堪维持。”

    问到这里,俞明欢便知,老人家确是做善堂的。

    “老人家大善。”

    “哪里哪里......”

    两人回到前院,小女孩一动未动。

    俞明欢坐回椅子,再次发问——

    “老人家,那青莲散乃青城郡回春堂特有,你是在那买的?”

    “这.....老夫是在...是在回春堂买的。”

    “花了多少银子?”

    “大概二十两......”

    俞明欢微微一笑,吴老头改口道:“三十!三十两。”

    “老人家,善堂事无巨细,一日多少银子,多少米粮,各项收支你记得清清楚楚,为何青莲散多少银子,却记不清呢?”

    “老朽...老朽一时忘了而已。”吴老头擦了擦额头的汗。

    “可青城郡没有回春堂。”

    一时,前厅寂静无声,俞明欢打破沉默——

    “若非老人家开善堂,做善事,我早就将你拿下送官了。交出青莲散,我放你一马!”

    闻言,吴老头默默起身,身子更佝偻了几分,浑浊的眼珠含着悔恨的泪水,忽然就朝俞明欢跪了下来。俞明欢眼疾手快,扶住他。

    “这是何苦?”

    吴老头一脸悲戚的起身,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方盒,正是青莲散。俞明欢接过来,收好。听吴老头说道:

    “自那日回来,老朽夜不能寐。少侠可愿听老朽说一段故事?”

    “请讲!”俞明欢扶他坐回椅子上。吴老头抹了一把泪——

    “老朽一生做尽善事,但老天爷不长眼啊。老朽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已无子嗣,儿媳生下孙女后撒手人寰,我与孙女相依为命。可她的眼睛......老朽垂暮之年,此生只有她一个牵挂。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医好她的眼睛!”

    “老朽几经周转,得知青莲散一药,跑遍青城郡大小医馆,都无此药。老朽便搭船去了白石郡,在那船上,老朽险些让蟊贼偷了银子,还好船员提醒,老朽才躲过一难。而那贼,就是当日被少侠训斥之人。说来也巧,此人去白石郡,同为寻那青莲散!老朽兜兜转转,终于找到最后一份,却被贼人捷足先登,买了过去!”

    “老朽苦苦相求,店家却执意将青莲散卖给贼人,命运不公啊,老朽一生行善,善不待我。换做寻常人,老朽无话可说,可偏偏,是那贼人!”

    “凭什么?!老朽只好去求那贼人,愿意多五两银子买回青莲散,他却说,此药为他至亲胞弟所用,要加钱!逼老夫用十倍之价买回青莲散。真的这般,老朽的善堂就不用开了!”

    “老朽意难平,只能出此下策,直到与少侠相遇。少侠要将我送官,此生清誉尽毁,老朽无话可说!但这青莲散,请少侠为老朽留下!”

    俞明欢怔怔不语,此时此刻,又一道眩晕感袭来,他感觉头越来越重,费劲思考着。

    他犹豫了。

    吴老头的手剧烈颤抖,面如土色——

    “试问少侠,老朽一生行善,仅做过这一件私心坏事。而那贼人,频频从坏,便算为他亲人做了一件好事。”滚烫浑浊的泪珠滑落,老人家嘶声道:“于是在少侠心中,老朽就同那贼人一般吗?!”

    是阿,好人坏人,又怎能用一件事区别。

    “老人家,你想我怎么做?”俞明欢抬眸问道。

    “少侠,那贼人买药的钱来路不正,他胞弟又时日无多,根本用不上此药。而我孙女,年仅七岁,她还有很多时光。老朽老矣,可能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剂青莲散了!少侠留下青莲散,我将银两捐与官府,今日无事发生,就此离去,除了我孙女能重获光明,什么都不会影响啊!”

    吴老头向俞明欢深深一揖,沉声道——

    “少侠!凭你定夺!”

    屋外,李云素淡淡注视着这一幕,饶是不在问心状态,心中也不是滋味。

    “云娘,若是你,可会留下青莲散?”季孞夫问道。

    李云素思忖片刻,点点头,说:“于情而言,我会留下。”

    “吴老头明明偷了青莲散,这样做,你便是以情谋私。”

    李云素不解:“可青莲散本就是白绍用偷来的钱买的,他胞弟将死,俞明欢把药带回白绍,又对了吗?”

    季孞夫摇头道:“银子是失主的银子,若这般做,俞明欢便是以公谋私。”

    无论留下还是带走,都是谋私?

    “难道要将青莲散交给官府,才算大公无私?”

    “定夺之际,推诿于他人,是为以怯谋安,仍叫私心。”

    李云素说不出话来,只见师父眼神锐利,隐隐已有几分杀气,冷冷道——

    “以情谋私,以公谋私,以怯谋安,在俞明欢这不足为奇。可若放到玄青子身上,便是天大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