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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宋国的朝堂

    一大早,天还未完全亮,皇城外便有数辆马车等待入宫。

    垂拱殿中,赵郗打着哈欠,昨日偶起玩心,与钟洛下棋至三时,眼下困顿不已,不过想到朝会时的表情,又精神许多。

    昨日亏得钟洛提醒,他才能想到借此打击异己势力,那几具尸体已送至开封府,次卫本职是情报护卫,论查案当然得交由开封府,这是正规流程,也是他主动促成。

    赵郗与二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某些执政策略,若没有二相首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办到的,至于相权为何能如此强势,起源于一场逼宫。

    禧丰二年,也就是他的父亲在位第二年,帝国内部爆发一场重大变故,四相逼迫皇室出让财权,这是削弱君权的第一步,此后帝国的经济体系独立,帝国铸币权脱离掌控,宋皇室也无力干预,这场变故还有另一个插曲。

    从前宋代各大臣与皇帝奏对,需要轮流排队,简单来说就是各个部门的臣子与皇帝一对一,但中间有一个流程却是,职级偏低的官员要想见皇帝,需要先写条子递交中书门下省,这中书门下省的长官便是左右二相,这样的流程当然会出现问题,左右二相若有野心,不仅可以替换朝中的官员,还可以隔绝内外,皇帝只会听到二相想让他听到的话。

    现在以左右二相为首,其余四副相,加上三司中提举一人,七人一起共同参议政事,随后向皇帝禀报,这一举措使得雍蔽官家的可能性下降。

    金融经济政策全部独立,这符合帝国内部大财主的期望,但是对宋皇室却是重击,政府规模不断缩小,能干预的领域越来越小。

    赵郗登基之后,锐意进取,此时君权事实上在逐渐被削弱,他是位颇有野心的皇帝,然而单靠野心终究是无法战胜一切的。

    为了重新获取权力,他着重变革,只有变革才有机会攫取权力,尤其是在军事变革上,主动削减皇家开支,将钱投入到军事领域,并且向皇宋金银行借贷长达十年期的低息贷款,以帝国收税作为抵押。

    皇宋金银行已然是独立机构,帝国能拿到低息贷款,自然少不了在帝国内部的人支持,也离不开左右两位宰相的影响和支持。

    赵郗加强军备自无不可,宋朝羸弱已是事实,新上任的大臣们也是有意加强军备,七大阁臣中有五位持明确支持意见,君臣一心,是宋朝自开国以来难得一见的时代,然而赵郗是个野心家,他并不愿意与别人分享权力,反而不断夺取更多的权力。

    夺取权力的标志在于,以宋军指挥不定为由,同时认为军队统帅担任职务太多,过去军队统帅需要主管从后勤到兵员训练等一系列事情,为了改变这种境况,赵郗从帝国各大学院抽调人才,组建管理、情报、军事作战训练、多军联合指挥、人事行政为一体的军队高层幕僚团队,命名为参军府,意思为参知军事。

    此举将枢密院的权力夺取,枢密院此后虽在阁臣之列,却无实权了,皇帝的权力凭空多一份,对宰相们而言就相对少一份。

    不过好在没有推翻“七臣议事”,这算是没有撕破脸皮。

    门祗候宣七人上殿后,赵郗看到左相张晟与右相李颉领衔持笏进殿,立马起身相迎,七人拜服称:“蒙恩召除,得面清光”

    这是宋代上殿议事的传统,无非就是吹捧皇帝罢了,赵郗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更加开心,连忙扶起张晟,面带笑容,说道:“君臣一心,诸君不要再拘于虚礼。”

    张晟与李颉,他父亲在世时,二人便已入阁,提举二人的自然是当时的左、右二相,眼下七人之中,三司使文鸿德是他一手提举;枢密副使汪智渊、欧阳文敏,因被剥夺军权,现下也是归附于他;尚书左丞兼领学士院的翰林学士封修文,也即是副相,是张晟提举;尚书右丞兼领御史台殿中侍御史韩伯齐,是李颉一手提举。

    七人之中有三人与赵郗有关,加上御史台向来保持中立,左右二相并不相合,因此他算是改制之后,获取权力最多的皇帝。

    张晟为首相,先开口说道:“好教官家知道,昨日东城有异动,开封府府尹今日递上折子,说是伪唐细作在城外被杀,不过暂时没有查出是谁干的。”

    汪智渊向来是人精,一早便领会到其中多半不简单,他出面拿出看家的本领,将水搅混,说道:“若不是自家人做的,那便是南边两国所为?”

    赵郗面带微笑看了一眼汪智渊,心头一动,这一招确实深得他的心意,首相张晟,便是南边楚国的张氏所出,吴国向来与大宋绑定在一起,反倒是楚国,反复横跳,唐国攻打,他们便派兵遣粮支持,若是唐退兵,又屡次在宋境捣乱。

    李颉捋一下胡须,微笑道:“楚国何须做这等事情,我看其中另有他人。”

    封修文也说道:“宋楚百年交好,便是发现伪唐细作,知会一声,我们又有何理由拒绝?”

    面白无须的欧阳文敏,面色严肃说道:“或许这其中有人的身份不简单。”

    韩伯齐作为御史台的台官,虽碍于李颉的师生情谊,不敢对李颉大加打击,但大多时候敢于秉公直言,“查查这些细作的身份便知晓了。”

    张晟稳如泰山,平静说道:“其中一人是楚国细作,这人早已被次卫列入名单,这次身死,才知晓此人同时为楚唐两国传递情报。”

    赵郗仍是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认真听着下属们的汇报,张晟继续说道:“除去一人外,其余人均是唐国潜入宋土的军人,不过都是些无名小卒,官家,眼下需要防备,唐国的靖河军开拔至相州,这些人很可能是安守信派来刺探军情的,需严查。”

    赵郗看着众人,问道:“诸君如何看?”

    众人持笏并立,齐声道:“一切听从官家处置。”

    赵郗虽尽力克制,但终究是二十来岁,常年深宫,说到底还是有些少年心性,嘴角微微上扬,随后克制下来,说道:“张卿,务必严查此人!”

    张晟依旧面不改色,看着皇帝说道:“官家,此人已是查清,便是京西转运局中的一名记事,名叫徐兴唐。”

    韩伯齐先是脸色一变,京西转运局是何人的产业,他如何不清楚,这正是他的老师李颉的产业,韩伯齐有些口不择言:“这怎么可能,这样的名字在皇宋已是大逆不道!”

    汪智渊侧头看着韩伯齐,说道:“韩副相有些失态了,张相只是据实禀报而已,不必如此动怒,诸位皆知京西转运局是李家的产业,可李相向来心思放在朝政上,自家产业想必不是亲自打理,自然与李相无关。”

    说完看了一眼李颉,见对方闭目眼神,心中还有变数。

    韩伯齐自知失态,便闭口不言,免得惹出更多事。

    不过汪智渊这番话虽然博得大家的认同,却也心底里觉得此人毒辣,句句为李颉开脱的同时,又将罪名按实,李颉自然不可能管自家产业,不过他家产业却是他的小儿子负责,若是罪名压实,李颉为保儿子,至少退位是肯定的。

    张晟见老对手李颉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微笑说道:“此事应是巧合,与李相无关。”

    赵郗看着李颉,问道:“李卿,朕将此事交于你全权负责如何?”

    李颉眯着眼睛,拜伏在地,说道:“官家好心,不过罪臣应该避嫌才是,韩伯齐也该避嫌,此事当交由封副相查验,一则他本负责刑部事宜,二则他非是罪臣门下所出,想来能秉公办理才是。”

    封修文心思一动,说道:“此事还是交由开封府继续办理,刑部向来无权插手京城,不能坏了规矩,再者,京西转运局,此前负责部分军粮筹措,按理,该交枢密院与开封府协同办理。”

    赵郗满意地看了一眼封修文,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开口说道:“颜章所说有理,不过军粮一事,想来不是这小厮可以接触到的。”,颜章是封修文的字。

    韩伯齐立马附和道:“官家所言极是,这等紧要事情,想来不是他能接触到的。”

    张晟意味深长地说道:“暂查是何人审查,这种名字也敢进入宋境,应该是有内应。”

    赵郗见李颉面无忧色,问道:“李相认为如何?”

    李颉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出一句震惊四座的话,便是旁边的内侍也面有惊色,李颉说道:“该将李崇理下狱,京西转运局如此重要,他竟敢如此行事,请官家治罪!”

    李崇理是何人?便是李颉的二儿子,大儿子李崇文是京东西路行政使,百年前改革,将各路的最高长官改为行政使,京东西路首府是应天府,百年前是宋廷陪都南京,寿州是之后才夺取南京这个称号的,应天府虽然失去南京之号,但有拱卫京师之利,若无意外,李崇文将来少说也得入阁才是。

    他的二儿子李崇理,也是汴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早年就有人指出,李颉有把控内外的想法,就是因为两个儿子,一个从政一个从商,京西转运局让多少人眼红,每年仅承接皇家的货物,便赚得盆满钵满,更别说赵郗还将部分军粮交给京西转运局。

    张晟也颇感意外,不过随后便心知肚明了,至于其余人,大多心中也有数,这李颉是不肯让官家插手京西转运局,宁愿舍掉儿子。

    这一招牺牲一个二儿子,京西转运局依旧是李家的,李颉获得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同时官家也没有理由让他乞骸骨,大儿子李崇文进京之路也顺理成章铺垫好,只需要牺牲一个儿子。

    众人心中惧是一惊,他们如何不知道这样可以破局,可李家这样一来,只剩下一个独子,若是之后李崇文再出事,李家也许就此没落,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是面不改色的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便是韩伯齐也被老师的话语震惊到无以复加。

    赵郗笑道:“李相大义灭亲自然是好,不过我看凡事得走个流程,若是与李崇理无关,朕岂不是落得个昏君的下场?”

    众人心中皆在琢磨这番话,汪智渊先发制人,说道:“是极,任何事情都需要走流程,流程有时候也许不对,但必须得走,否则就是破坏规矩,眼下京西转运局的流程出现重大问题,必须肃清才是。”

    韩伯齐本想反驳,不过汪智渊并不给这个机会,他继而话锋一转,说道:“依臣所见,那楚国细作也得仔细审查,昨晚发生的事,必须查验,顺着楚国的细作,也许能够一举将张氏在皇宋境内安插的细作一网打尽!”

    文鸿德为人持重,他开口说道:“汪副使有话尽可直言,朝堂之上,些许清誉还是要的,楚国便是楚国,何来张氏一说,切莫指桑骂槐,免得伤了人心。”这文鸿德虽是赵郗一手提拔,却向来圆滑,做事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不过逢大事站在赵郗一侧是肯定的。

    封修文随声附和:“正是如此,税使说的极是,朝廷之上,有官家坐镇,切莫玩些下作把戏,如此岂不是愚弄官家。”

    这税使说的便是三司使文鸿德了,三司向来被称为税司或财司,三司使的长官便被称作税使,其实有骂人之意,税收从来都不是什么干净活。

    汪智渊未开口,已是进退失据,欧阳文敏与汪智渊同为枢密,不过自打无法参预军机之后,在朝廷之上鲜少开口,“却如税使所言,张相离楚几十年,岂会为一己之私,出卖皇宋,眷恋故乡的情怀人人都有,可张相回楚地,难不成那张作萧还能给首相之位不成!”

    便是汪智渊也不得不给老搭档竖起大拇指,张作萧便是当今楚皇,张晟却是被迫害的一族,说到底张晟能身居高位,除去过去几十年宋朝羸弱,需要张晟与张楚联合抗唐,还有另一重原因,就是张晟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