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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月下一舞

    尽管苏茜承诺,会一句一句念,但在周维均的脑海中,却并没有什么分别,依旧如同上一次那般难受。

    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人,青巾裹头,穿着短衫,光着下腿。像这样装扮的人有数千,在驰道上运输粮草,眼前只有粮草,视野之中再无他物,看着身边的人倒下,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像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只有偶尔向着南方回望一眼,这时往往会出现家人的面孔。

    周维均明白,这是服徭役的人,家在南方,他却不得不向北走,身边的人不停倒在路边,他也会倒下,但忙碌的工作占满大脑,只有偶尔驻足时,可以回望家乡一眼。

    这一次没有恐惧,但那种破碎感却依旧存在,他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东西破灭,却无能为力,看着人死却麻木无情。

    接着他忽然睁看眼,看着坐在对面,一身红衣的苏丝,他摸了摸脸上,泪水已干,身前的衣襟冰凉,苏丝亦是梨花带雨,红了眼眶。

    苏茜念的正是汉乐府中的歌,这是汉乐府收集的民间歌谣,这些歌谣若说是诅咒的话,那么其对象便是皇帝,是整个朝廷。

    “你为什么哭了?”

    “被那种情绪感染到,我不明白,施咒需要当事人能听懂咒文,可我确信你完全不懂古汉语,为何你还是会深陷其中?”

    周维均的手指在桌上敲击,脑海中的悲伤情绪挥之不去,他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沉吟道:“古汉语虽然语音有变化,但大体上应该是能听懂的。”

    苏丝摇头,十指青葱在桌上划着什么东西,“阴阳对转,同调相谐,一字之讹,差之千里,这不是能模糊听懂概括的。”

    这确实是,汉语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尤其是声调上的变化,声调不同,字完全不同,意思也跟着变化。

    不过周维均并不是汉学家,他帮不上什么忙,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先前你曾说,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之祸,又说巫蛊之术,我想具体了解诅咒是怎么回事。”

    周维均时不时看一眼外面,屋外的杨琏在四处闲逛,活动身子,有时跑前院围观韦安给人看病,不过大多时候在等着赵郗召他回去的口谕,吴玉衡在屋子里教赵剑玉读书。

    苏丝将帕子垫在桌上,手肘靠在帕子上,撑着下巴,说道:“就我所知,目前没人知道武帝的巫蛊之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文字记载,亦没有画下来,这也是西洲人祭祀武帝时遇到的麻烦,这一切恐怕只有问武帝本人了。”

    这意思就是,只有死后去问武帝才知道,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那其他人的呢?不至于只有武帝一人吧?”

    她玩味笑道:“其他人?你是说那一套天人感应,杂揉阴阳五行的学说?”她直勾勾看着周维均,眸子散发出迷幻的色彩,“这是一套很严密的学说,从汉代一直流传到唐末,但是呢,这一套学说本身有问题,以及遭受到儒家新发展出来的理学打压,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完整学习过,大概只有道学宫的人才会这个,啊,不对不对,肯定还有唐国的阴阳学官,它们都是彻头彻尾的阴阳学说的拥趸,怎么,你想学?”

    周维均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他其实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了解到底什么人害他,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以及“旅行者”的说法之中,了解诅咒是什么东西。

    他开口问道:“所以你懂诅咒么?”

    西厢房平日不怎么用,这几日杨琏和周维均暂时搬进来住,才稍微打扫一下,不过屋顶的灰尘还是随着微风散落,苏茜抬起手肘,拍拍身上沾染的几点灰尘,说道:“诅咒存在,但我不懂。”

    周维均心中笑骂:“倒是直接。”

    接着起身便要辞行,“周官人,今后我与你约定时间,休沐时就来教你音韵学,至于其他,我想帮不上太多忙。”

    周维均双手交叠胸前,说道:“多谢。”

    匆匆将其送走后,他站在庭中,心中左思右想,却始终没有头绪,一片落叶从眼前缓缓飘落,吴玉衡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说道:“均哥怎么了?”

    周维均默然不语,只是笑道:“待会儿吃什么?”

    吴玉衡理一下鬓边的发丝,微笑道:“随你”

    杨琏在一旁叹气,心中寻思:“这对夫妻真是有意思,客气得令人害怕。”他想了想随口问道:“周兄弟,你与你家娘子...”

    不过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颇为不雅,便跑到周维均身边,压低声音,“你俩从没有在一起睡过吧?哪有人成亲后还这般客气的。”

    呃......

    他还真不好直接回答,因为根本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只好骂一句粗胚,杨琏闻言也笑了笑。

    这几天晚上,他一直在等着“旅行者”现身,因为他感觉到,只有这个人才能找到突破口。吃完饭后,杨琏一直在门口等,等到晚上,才回屋围在炉子边。

    吴玉衡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几人围在炉子边,谈天说地,只有周维均静静等待着夜晚。李七送来一栏水果,赵剑玉倒是很贴心,将好东西都让给他和吴玉衡,不过他这几日已经适应做家长的角色,“小剑剑,以后不准学什么孔融让梨,吃到嘴里才是真的。”

    杨琏摸了摸她的脑袋,“哈哈,是的是的,你得学我家姑娘,吃东西全靠抢。”

    赵剑玉有些脸红低着头,看着炉火发呆,他看了心道:“还是得买下个地方,让这小姑娘自由成长,本来就寄人篱下,眼下还在别家借住。”

    这几日他也找过,不过单独的院子真是难找,托李七去找也不能着急,不过料想多住几日也无妨。黑夜静悄悄吞噬着一切,今晚也没人来找韦安做手术,院子里显得格外静谧。

    众人早早睡去,周维均回到西厢房后,又感觉今晚旅行者会来,于是关上房门,在庭中的凳子上坐下。

    却不想竟睡过去,稀奇古怪的梦境,骑着战马奔驰,听小姑娘唱曲,一间巨大的殿宇之中,这些梦境甚至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不多时,他在梦中感觉有人牵着自己的手,随后看到自己头顶就是月球,而牵着他的手的正是虚无的深渊,一下从梦中惊醒。

    惊出一声冷汗之后,凉风一吹,冻得身体一哆嗦,没过多久,漆黑一片的院子被月光洒满,这种天气真是诡异,他在旧时空只在南方才见过这样的气候,云聚云散可能不过半小时。

    这时他听到东厢传来声音,是枯木互相咬合的声音,引起生理上的牙酸感,极为不适,不过他略有兴奋,站起身来,果然看到一道影子从屋檐下走出来,正是吴玉衡。

    他试探问道:“玉衡,你怎么还没睡?”

    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白色的衣服上,显得格外素雅,冷艳。

    不过她去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端坐在石凳上,周维均抬头看了看月亮,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以为是自己困乏,于是揉了揉眼睛,再看着月亮,依旧没有变化。

    不过此时吴玉衡却依旧不说话,只是淡漠看着他,一身白衣上面的青凤栩栩如生,接着又站起身来,在月下起舞,他不管不顾,拉住吴玉衡的手,说道:“你怎么了?”

    不过对方却并不理会,挣脱后,继续起舞,白色的褶裙上面,绣有泼墨山水画,这是周维均当初特别挑选的,他觉得很有意境,尽管价格十分昂贵。

    她踮起脚尖,做出嫦娥奔月的舞姿,食指指向月亮,接着又脱去外衫,白衫在空中飞舞,与银月融为一体,青凤在空中飞腾。

    她继续舞动着,身体前倾,迅速后仰触地,如瓷器般的十指,交叠变幻,三褶裙随着身体旋转,那些往日隐藏在白衫下的水墨画,不甘心被隐藏住,努力挣脱樊笼,山在尖叫,水在沸腾,梅花在颤动,花瓣上的滴滴露珠堕入山水之中。

    周维均看着惊艳的舞蹈,却没有任何欣赏美的心思,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现不是梦境,这并不是梦中梦,而是真实的,他的眼中恐惧占满所有角落,透过眼睛看到的,亦全是恐惧。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好像敷满冰霜,面目陡然间变得狰狞起来。

    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他看着她舞姿妖娆,垂至腰间的黑发在风中凌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停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上前将她拉住,本想怒吼,但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于是变成了愤怒的低吼。

    这样的情绪中包含着一种质问,从他穿越以来,从未暴露的情绪,他觉得自己被玩弄,被当成傻子,被眼前这个女人当作玩物。

    若是有人此刻能看清周维均的样子,便会发现他极为恐怖,眼睛里全是血丝,额头青筋暴起,手臂力量十足,可以清晰看到手臂上的肌肉暴起。

    他拉住吴玉衡的手,接着紧紧将她抱住,二人紧紧贴合,他顶着她的额头,低吼着,“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有事就装作不知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这样玩弄我!”

    他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解释眼前奇怪的景象,他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无能狂怒的状态,这种失去理智的情绪爆发,使得他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面无表情,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欣赏这张脸,清理绝俗,他看着这张脸,仿佛在肆无忌惮嘲笑自己,狠狠地朝着红唇吻了下去,他紧紧咬住她的嘴唇,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然而当他看到她眼眸中的月亮,沮丧之情悄然而生。

    他放开了这个女人,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