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日 灰影
写在开头：故事到这章感觉已经不是孩子们能承受的了，未成年人请在成年人陪同下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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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莫名出现的印记倒不至于让程启慌了神，这么些年下来，他饱受梦境带来的各种肉体痛楚，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疼不痒的，应该没啥大问题吧。”程启用手搓了两下，没见掉色，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回到床上躺着。
结果，他发现自己好像睡不着了。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才梦里的内容，但又没有那种预知梦境的清晰感，模模糊糊，腻腻歪歪，仿佛隔着一层水纱。他不禁想到了3号一直在用的脑电仪，不知道给自己戴上那个，能模拟出什么样的画面呢……
因为从前也经常失眠，于是他轻车熟路地开始看手机，只是眼睛感觉干涩得厉害，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该不会是要近视了吧……”程启自言自语道，一边使劲揉着眼睛，一边还不放弃用手机看小说。
或许是睡前喝多了水，程启感觉又想上厕所了，他自己是学医的，知道憋尿对身体不好，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诶唷，妈耶，我这腰……”程启保持着V字造型缓了半天才坐起来，刚才动作似乎太急，闪着腰了。
程启本来腿脚就不好，现在扶着腰进厕所的样子，更加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了。看着镜子里佝偻着背的自己，程启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却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变了……
他看到前额上的那个奇怪的文字变了。
六？
等等，之前不还是七么？
程启在镜子前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慌里慌张地跑到床边看了一眼手机，十二点二十五，已经是第二天了……
难道说……
程启又想起了那个关于游艇和陈知知的梦，想起陈知知说的那句：“余下七天……”
不可能玩这种套路吧？
他心中担忧，却故作轻松地安慰自己：“应该是梦中梦，会醒来的……很快就会醒来的……”
“对，还在做梦……”程启躺到床上，手机被他压到了脚边。
远离手机，珍爱生命，皇天后土，睡神保佑，让我快快wakeup！
程启努力紧闭双眼，心里一下下数着周遭那些电子仪器极有规律的滴滴声。
“嗯？什么味道好香？”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香气萦绕在程启周身，令他感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像是睡在模拟无重力的休眠舱里，刚刚的腰酸背痛也跟着缓解了不少。
不多时，滴滴的电波音中似乎混入了一点不同的声响，像是门锁转动，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
房间很暗，程启眯起双眼，可他的视力再不像从前那么好，此时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慢慢往这边走来。
从小到大他做过许多梦，其中自然也包括噩梦，因此该有的胆量还是有的，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呼吸绵长平缓，这样一来倘若待会儿真的遇到鬼压床，也不会太过慌乱。
等那个身影更近了些，程启终于看清，心中一惊：童教授？这么晚了她过来做什么？不是说有私事要办今晚来不了么？
程启裹着被子暗中观察，无奈身上疲软得很，仿佛脖子以下都过不了审似的，失去了该有的知觉。
童欣先去了峰峰的床边，帮他掖好被子，整理了一下床尾散落的故事书，但程启能感觉到，这女人的目光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往他这边瞟。
是祸躲不过……
短短一分钟不到，程启已经脑补出了各种版本的“迷情之寂寞女教授深夜病房play”的大戏，心下激动万分——既然院花没了指望，能和美女教授有所发展也不赖，果然是老天开眼，让他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么？
今夜，大概就是我罪孽深重的开端吧……程启发现童欣转过了身，正一步一步地朝他床边靠近，慌忙闭眼装睡，还微微弄出了点鼾声。
童欣觉得白天的自己有些草率了，才未能探清程启梦灵背后的那个巨大影子，此时想趁着夜深人静，自己更容易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再来看一次。
若他真是万中无一的金梦灵，那说什么也要将他长期留在特护病房里，以免被外面那些游荡的梦灵捕手们盯上。
幽暗的病房里，童欣的双眼透出诡异的紫芒，像是一根利刺，穿入了程启的眉心，程启鼾声未停，似乎毫无知觉。
她又到了这里，无边无际的苍茫识海，寂静仿佛末日之后，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四下飘舞着的白色飞絮，不似霜雪，却令人心生寒意。
怎么会这样的？童欣讶异，白天她虽没怎么看清，可清晰记得这片识海当时尚有温度，也有缤纷色彩。
那个金梦灵呢？为何此刻也不见了踪影，竟被人捷足先登了吗？可是，这间特护病房她加了禁制，寻常的梦灵捕手根本无法入内，什么样的存在，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这里，带走程启的梦灵？
据说金梦灵如轻雾飞影，能徜徉于众生大梦之中自由自在，其意志之坚定也非一般捕手能摄走，难道是神官大人出手了？可为何没有事先通知她呢？
带着疑问，童欣略有些失望，正打算结束刺探，突然那些漫天飞舞的白絮聚拢成一团，如一片阴云向她覆压而来。
她慌忙后撤，却见自己身遭有道道黑影，向着四周扩散，如同一朵黑色莲花层层绽放，每开一瓣，她的眼就痛上一分，等开到第五瓣时，她已经头疼欲裂，几近昏厥。
这双探灵之眼自她出生时便有了，能分辨世人梦灵等级，用到今日又何曾受过这等大罪？情急之下，她只能生生断灭了眼中数条紫色丝线，强行退了出来。
每一条丝线都是她多年潜心修炼所得，平常悉心照料，防尘防紫外线防蓝光，这一下子断了好几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出新的。
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再用探灵之眼了……
似乎感觉许久没什么进展，程启偷偷眯缝起双眼，却看到了童欣捂住双眼，踉踉跄跄地转身跑开了。
她……这是闹哪出呢？
难不成，我已经丑得让美女不忍直视，于是只能自插双目羞愤离去？
程启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依然软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反正睡不着，就当这也是一种另类的休息吧。
手机闹铃响起来的时候，程启的手脚已经恢复了知觉，这次他吸取教训，十分缓慢地起身，一旁4号床的峰峰醒着，歪过头问程启能不能帮他换一下床单被罩，他好像尿床了……
程启正在帮他换衣服和床单被罩的时候，门锁又响，童欣走了进来。
“童教授，早。”程启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一招呼声音不大，却把童欣吓了一跳，她满眼震惊地望着行动自如的程启，有些不知所措。
他……他的金梦灵难道又回来了？否则不可能还这么活蹦乱跳又清醒的……
童欣下意识望了一眼病床上的1号、2号、3号，本以为程启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她之所以来这么早，是想过来提前做些布置，好让自己能撇清关系，不然一个好好的大学生进了她的学组，没几天成了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或是干脆一睡不起，那她一定会被当作第一嫌疑人，首当其冲要接受调查的。
结果这个顾虑没有了，她眼前的程启，看上去比她自己还要正常。
除了他看起来似乎比昨天多出几分疲态，两颊略显消瘦，背也微微佝偻了些。
“童教授，这三人的仪器我都检查过一遍，然后各有少量的新陈代谢物也清理了，我做了记录，在病历本上，峰峰昨晚尿床，我帮他换了衣服和床单被罩，一会儿我顺便带去污染区，给他们那边做处置。”程启走到童欣面前，简单地进行了一下交班。
童欣呆愣着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上课了，我今天一天的课，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可以再给我打电话。”
“好……”童欣一双眼红红的，傻乎乎只知道点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呆萌兔。
程启没再多说什么，揣着手机，拖着沉重的步伐，肩膀一高一低地就这么走了。
这个人，身上有大秘密啊……童欣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晃晃脑袋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程启没回寝室，直接去食堂吃了早饭，结果吃包子吃到一半，好像嚼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居然是他的一颗牙齿。
我这是怎么了……程启叹气，摸了半天口袋摸出一张纸巾，将掉了的牙齿包裹起来，看到纸巾上粉嫩的樱花，才想起这纸巾还是昨天陈知知给的那张。
“今天有公共课，又能见到她了。”程启自言自语道。
经过厕所的时候，他进去又照了一眼镜子，发现额上那个青色文字依然清晰，可似乎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见。
六。
佝偻着背，他朝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满不在乎地去上课了。
课间和室友们一起嬉笑怒骂，渐渐地让他忘记了身上的不舒爽，唯独视力下降的问题依然困扰着他。
“拉哥，你这破眼镜儿哪里配的？”程启问道。
拉哥表情戒备，推了推眼镜道：“你想干嘛，要复刻我的造型吗，没用的，单单我这种贵气逼人的气质你就模仿不来。”
“谁要模仿你，斯文败类，精院之耻，行走的男♂器官……”一旁的大胜撇了撇嘴。
程启今天的笑容很是慵懒，拍拍拉哥肩膀：“我是觉得有些近视了，得去配一副眼镜，正经的，快告诉我吧，器官君。”
正当几人聊得欢畅，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矮个子男生，扯嗓子在公共大教室门口吼道：“大新闻！出大新闻了！昨晚！咱院院花陈知知死了！”
晴天霹雳。
许多人都围了过去，想要从那矮个子男生嘴里探听更多讯息，阿黄和拉哥也满脸不相信地互相对望了一眼，走了过去。
程启站在原地，耳朵里全是嗡鸣声，教室里的喧闹仿佛与他不在同一个世界，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昨夜梦中的游艇之上，冲天的火焰包围着两人，火舌舔舐着她的残影，她笑着对他道：“快来，我们一起……”
他呆呆地伸出手，面前却连一个残影都没有，他抓了个空。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更加模糊了。
心口处像是伸进来一双手，毫不怜惜地捏住了他的心脏，使劲拧，拼命拧，如同对待一条蓄满脏水的破抹布，拧出来的却都是殷红的鲜血。
“瓦草，居然是真事儿，上新闻了都……”拉哥回来的时候，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才翻看的新闻，标题赫然是：《游艇狂欢乐极生悲，医大院花香消玉殒》。
“咱院花也忒倒霉了，全船的人都救出来了，就她一人没来得及……”阿黄叹息着。
“有钱人的游戏啊，你说玩点接地气的多好，游艇出海，电路着火，唉，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院花当时肯定绝望得一匹……”大胜接过拉哥手机，翻看起那条新闻，手指不停地划着屏幕，也是边摇头边叹息。
程启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他想告诉好友们，陈知知当时不害怕，不绝望，她……是笑着走的。
陈知知的死在学校里只能算一个劲爆的大新闻，虽然大家同学一场，谈起来肯定忍不住唏嘘几句，但到底和她非亲非故，要说悲痛欲绝，多少是有些夸张了。
但程启就是心痛，不明所以的心痛。
他承认自己在明知对方名花有主的情况下，依然贼心不死，可他事实上并不了解人家，甚至两人食堂相遇之前，根本连话都没说过。
程启觉得自己没法带着这样的心情认真听课，于是跟室友打了个招呼，回寝室休息去了。
躺在床上，程启的心脏抽得难受，只能侧着身睡，到了傍晚室友们回来，听到的是程启一阵接着一阵像破风箱一样的咳嗽声。
“程启，你是不是感冒了？”阿黄攀到程启的上铺，关切地问道。
程启摆摆手，示意阿黄不必为他担心。
过一会儿，拉哥攀了上来，用手贴了贴程启的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宣布道：“和鄙人的体温基本一致，问题不大。”
“这样吧，我回来早的话，给你捎点感冒药。”拉哥理了理衣服，又郑重地擦了擦眼镜，戴上。
“你去哪里啊？”大胜问道。
“本月鄙人的女友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主播妹妹，今晚我答应了陪她出外景，大本营就靠几位单身兄弟坚守了哈，辛苦辛苦。”说完，拉哥拍了拍程启垂到床边的手，朝几人做了个舞台剧男主角的退场动作，飞快闪身消失在门口。
“嘁，还本月女友……来来来，咱哥几个三排，程启，你还能打得动不？”大胜一脚将门踢得关上，张罗起来。
程启可太想找点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了，有气无力地笑道：“打那些……菜鸡……我都……不用出力……他们就倒下了……”
几人一直打到凌晨，十二点零五分，这一局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推高地时刻，却听得啪嗒一声，程启的手机从上铺滑落到了地上。
阿黄眼疾手快去捡，一抬头发现程启嘴唇发紫，不省人事，赶忙招呼大胜：“快！把他弄下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被褥上，房间里站满了人，有医生、护士，还有他两位室友阿黄和大胜。
“你小子可吓死我了，得亏隔壁就是咱医院，我跟阿黄的复苏手法也还算专业，不然你早凉了都……”大胜揉着发酸的手肘和胳膊，心有余悸地说道。
“程启，你心脏那么大毛病怎么也从没听你说过，这回可真是险……”阿黄从医生那儿要到了病历，正在翻看。
“行了，别说那些，你先好好养病，辅导员那边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还有，我帮你问过了，急诊住院的费用医保都能报销，哥们儿这边已经掏钱帮你垫上了，别担心啊。”
程启想挤出一个笑容向室友们表达一下感谢，可努力了半天，终究只能是疲惫地眨了眨眼。
阿黄似是看懂了，点头道：“诶唷，咱哥几个谁跟谁呀。那个，医生说你还有几项检查要做，他们会有专门的人陪着，我们这就先回去上课了，有空再来看你。”
察觉程启的眼神似乎在房间里找寻着什么，阿黄连忙道：“哦，拉哥昨晚没回寝室，刚才我又给他去了电话，还是不接……”
“他不是说了么，陪他那搞探灵直播的女票出外景，完了俩人肯定是出去开房了呗……还能咋地，大活人一个……”大胜道。
“嘁，探个毛的灵，就是想编个理由夜不归宿……你没看他发的朋友圈儿？跟他女票跑去学校西二实验楼了，真是笑话，那楼里又没死过人，有啥好探的。”阿黄嗤笑一声。
程启一听，立即瞪大了眼睛。
西二……实验楼……
不能去啊！
无奈他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想开口说话，可努力了半天嘴唇颤抖得连合都合不拢，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室友轮流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再见。
室友走后，医生护士们围了上来，各种仪器检查，抽血化验，他的视线模糊只能眯起眼睛看人。
到了下午，他总算能哆哆嗦嗦地发出一点声音，护士伏在他嘴边听了半天，总算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西二，危险，给我，镜子。
护士不懂西二危险是什么意思，于是先帮他拿来了镜子，并安慰他会慢慢好起来的，等恢复一些体力再说话，到时候有什么需求也能表达更清楚一些。
程启扶不动镜子，于是护士双手帮他立着，让他看镜子里自己的脸。
五。
果然，果然没错……程启似乎一下子泄了气。
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一去不返了。
镜子里的人面容苍老，头发花白，一双眼珠也完全没了年轻人的那种朝气，变得浑浊不堪。
他努力想说话，可发出来的都是非常含糊的声音。医生过来会诊，围着他做了各种检查，期间辅导员还过来看了他一次，和医生交流了十来分钟，神色各种焦急。
而更加焦急的其实是程启，他回想起陈知知在游艇梦中对他说的，西二实验楼里封了个棘手的东西，如果没记错的话，先前他去那楼里确实看到了一个不明的灰影，只是当时青天白日，他没有多想，只觉得或许是自己眼花。
如今想来，拉哥和他探灵直播的女友，说不定已经身陷险境。
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头上青筋暴起，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动啊，动起来……
突然，他的身子轻了许多，竟飘飘然地离开了病床，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自己，而房间里的医生护士，无一人在意他的存在。
他猜想，或许这是回光返照前的离魂现象……
既然这个状态能行动自如，那他说什么也要去一趟西二实验楼。
那灰色淡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季最终回预告：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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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莫名出现的印记倒不至于让程启慌了神，这么些年下来，他饱受梦境带来的各种肉体痛楚，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疼不痒的，应该没啥大问题吧。”程启用手搓了两下，没见掉色，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回到床上躺着。
结果，他发现自己好像睡不着了。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才梦里的内容，但又没有那种预知梦境的清晰感，模模糊糊，腻腻歪歪，仿佛隔着一层水纱。他不禁想到了3号一直在用的脑电仪，不知道给自己戴上那个，能模拟出什么样的画面呢……
因为从前也经常失眠，于是他轻车熟路地开始看手机，只是眼睛感觉干涩得厉害，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该不会是要近视了吧……”程启自言自语道，一边使劲揉着眼睛，一边还不放弃用手机看小说。
或许是睡前喝多了水，程启感觉又想上厕所了，他自己是学医的，知道憋尿对身体不好，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诶唷，妈耶，我这腰……”程启保持着V字造型缓了半天才坐起来，刚才动作似乎太急，闪着腰了。
程启本来腿脚就不好，现在扶着腰进厕所的样子，更加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了。看着镜子里佝偻着背的自己，程启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却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变了……
他看到前额上的那个奇怪的文字变了。
六？
等等，之前不还是七么？
程启在镜子前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慌里慌张地跑到床边看了一眼手机，十二点二十五，已经是第二天了……
难道说……
程启又想起了那个关于游艇和陈知知的梦，想起陈知知说的那句：“余下七天……”
不可能玩这种套路吧？
他心中担忧，却故作轻松地安慰自己：“应该是梦中梦，会醒来的……很快就会醒来的……”
“对，还在做梦……”程启躺到床上，手机被他压到了脚边。
远离手机，珍爱生命，皇天后土，睡神保佑，让我快快wakeup！
程启努力紧闭双眼，心里一下下数着周遭那些电子仪器极有规律的滴滴声。
“嗯？什么味道好香？”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香气萦绕在程启周身，令他感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像是睡在模拟无重力的休眠舱里，刚刚的腰酸背痛也跟着缓解了不少。
不多时，滴滴的电波音中似乎混入了一点不同的声响，像是门锁转动，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
房间很暗，程启眯起双眼，可他的视力再不像从前那么好，此时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慢慢往这边走来。
从小到大他做过许多梦，其中自然也包括噩梦，因此该有的胆量还是有的，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呼吸绵长平缓，这样一来倘若待会儿真的遇到鬼压床，也不会太过慌乱。
等那个身影更近了些，程启终于看清，心中一惊：童教授？这么晚了她过来做什么？不是说有私事要办今晚来不了么？
程启裹着被子暗中观察，无奈身上疲软得很，仿佛脖子以下都过不了审似的，失去了该有的知觉。
童欣先去了峰峰的床边，帮他掖好被子，整理了一下床尾散落的故事书，但程启能感觉到，这女人的目光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往他这边瞟。
是祸躲不过……
短短一分钟不到，程启已经脑补出了各种版本的“迷情之寂寞女教授深夜病房play”的大戏，心下激动万分——既然院花没了指望，能和美女教授有所发展也不赖，果然是老天开眼，让他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么？
今夜，大概就是我罪孽深重的开端吧……程启发现童欣转过了身，正一步一步地朝他床边靠近，慌忙闭眼装睡，还微微弄出了点鼾声。
童欣觉得白天的自己有些草率了，才未能探清程启梦灵背后的那个巨大影子，此时想趁着夜深人静，自己更容易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再来看一次。
若他真是万中无一的金梦灵，那说什么也要将他长期留在特护病房里，以免被外面那些游荡的梦灵捕手们盯上。
幽暗的病房里，童欣的双眼透出诡异的紫芒，像是一根利刺，穿入了程启的眉心，程启鼾声未停，似乎毫无知觉。
她又到了这里，无边无际的苍茫识海，寂静仿佛末日之后，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四下飘舞着的白色飞絮，不似霜雪，却令人心生寒意。
怎么会这样的？童欣讶异，白天她虽没怎么看清，可清晰记得这片识海当时尚有温度，也有缤纷色彩。
那个金梦灵呢？为何此刻也不见了踪影，竟被人捷足先登了吗？可是，这间特护病房她加了禁制，寻常的梦灵捕手根本无法入内，什么样的存在，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这里，带走程启的梦灵？
据说金梦灵如轻雾飞影，能徜徉于众生大梦之中自由自在，其意志之坚定也非一般捕手能摄走，难道是神官大人出手了？可为何没有事先通知她呢？
带着疑问，童欣略有些失望，正打算结束刺探，突然那些漫天飞舞的白絮聚拢成一团，如一片阴云向她覆压而来。
她慌忙后撤，却见自己身遭有道道黑影，向着四周扩散，如同一朵黑色莲花层层绽放，每开一瓣，她的眼就痛上一分，等开到第五瓣时，她已经头疼欲裂，几近昏厥。
这双探灵之眼自她出生时便有了，能分辨世人梦灵等级，用到今日又何曾受过这等大罪？情急之下，她只能生生断灭了眼中数条紫色丝线，强行退了出来。
每一条丝线都是她多年潜心修炼所得，平常悉心照料，防尘防紫外线防蓝光，这一下子断了好几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出新的。
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再用探灵之眼了……
似乎感觉许久没什么进展，程启偷偷眯缝起双眼，却看到了童欣捂住双眼，踉踉跄跄地转身跑开了。
她……这是闹哪出呢？
难不成，我已经丑得让美女不忍直视，于是只能自插双目羞愤离去？
程启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依然软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反正睡不着，就当这也是一种另类的休息吧。
手机闹铃响起来的时候，程启的手脚已经恢复了知觉，这次他吸取教训，十分缓慢地起身，一旁4号床的峰峰醒着，歪过头问程启能不能帮他换一下床单被罩，他好像尿床了……
程启正在帮他换衣服和床单被罩的时候，门锁又响，童欣走了进来。
“童教授，早。”程启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一招呼声音不大，却把童欣吓了一跳，她满眼震惊地望着行动自如的程启，有些不知所措。
他……他的金梦灵难道又回来了？否则不可能还这么活蹦乱跳又清醒的……
童欣下意识望了一眼病床上的1号、2号、3号，本以为程启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她之所以来这么早，是想过来提前做些布置，好让自己能撇清关系，不然一个好好的大学生进了她的学组，没几天成了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或是干脆一睡不起，那她一定会被当作第一嫌疑人，首当其冲要接受调查的。
结果这个顾虑没有了，她眼前的程启，看上去比她自己还要正常。
除了他看起来似乎比昨天多出几分疲态，两颊略显消瘦，背也微微佝偻了些。
“童教授，这三人的仪器我都检查过一遍，然后各有少量的新陈代谢物也清理了，我做了记录，在病历本上，峰峰昨晚尿床，我帮他换了衣服和床单被罩，一会儿我顺便带去污染区，给他们那边做处置。”程启走到童欣面前，简单地进行了一下交班。
童欣呆愣着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上课了，我今天一天的课，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可以再给我打电话。”
“好……”童欣一双眼红红的，傻乎乎只知道点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呆萌兔。
程启没再多说什么，揣着手机，拖着沉重的步伐，肩膀一高一低地就这么走了。
这个人，身上有大秘密啊……童欣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晃晃脑袋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程启没回寝室，直接去食堂吃了早饭，结果吃包子吃到一半，好像嚼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居然是他的一颗牙齿。
我这是怎么了……程启叹气，摸了半天口袋摸出一张纸巾，将掉了的牙齿包裹起来，看到纸巾上粉嫩的樱花，才想起这纸巾还是昨天陈知知给的那张。
“今天有公共课，又能见到她了。”程启自言自语道。
经过厕所的时候，他进去又照了一眼镜子，发现额上那个青色文字依然清晰，可似乎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见。
六。
佝偻着背，他朝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满不在乎地去上课了。
课间和室友们一起嬉笑怒骂，渐渐地让他忘记了身上的不舒爽，唯独视力下降的问题依然困扰着他。
“拉哥，你这破眼镜儿哪里配的？”程启问道。
拉哥表情戒备，推了推眼镜道：“你想干嘛，要复刻我的造型吗，没用的，单单我这种贵气逼人的气质你就模仿不来。”
“谁要模仿你，斯文败类，精院之耻，行走的男♂器官……”一旁的大胜撇了撇嘴。
程启今天的笑容很是慵懒，拍拍拉哥肩膀：“我是觉得有些近视了，得去配一副眼镜，正经的，快告诉我吧，器官君。”
正当几人聊得欢畅，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矮个子男生，扯嗓子在公共大教室门口吼道：“大新闻！出大新闻了！昨晚！咱院院花陈知知死了！”
晴天霹雳。
许多人都围了过去，想要从那矮个子男生嘴里探听更多讯息，阿黄和拉哥也满脸不相信地互相对望了一眼，走了过去。
程启站在原地，耳朵里全是嗡鸣声，教室里的喧闹仿佛与他不在同一个世界，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昨夜梦中的游艇之上，冲天的火焰包围着两人，火舌舔舐着她的残影，她笑着对他道：“快来，我们一起……”
他呆呆地伸出手，面前却连一个残影都没有，他抓了个空。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更加模糊了。
心口处像是伸进来一双手，毫不怜惜地捏住了他的心脏，使劲拧，拼命拧，如同对待一条蓄满脏水的破抹布，拧出来的却都是殷红的鲜血。
“瓦草，居然是真事儿，上新闻了都……”拉哥回来的时候，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才翻看的新闻，标题赫然是：《游艇狂欢乐极生悲，医大院花香消玉殒》。
“咱院花也忒倒霉了，全船的人都救出来了，就她一人没来得及……”阿黄叹息着。
“有钱人的游戏啊，你说玩点接地气的多好，游艇出海，电路着火，唉，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院花当时肯定绝望得一匹……”大胜接过拉哥手机，翻看起那条新闻，手指不停地划着屏幕，也是边摇头边叹息。
程启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他想告诉好友们，陈知知当时不害怕，不绝望，她……是笑着走的。
陈知知的死在学校里只能算一个劲爆的大新闻，虽然大家同学一场，谈起来肯定忍不住唏嘘几句，但到底和她非亲非故，要说悲痛欲绝，多少是有些夸张了。
但程启就是心痛，不明所以的心痛。
他承认自己在明知对方名花有主的情况下，依然贼心不死，可他事实上并不了解人家，甚至两人食堂相遇之前，根本连话都没说过。
程启觉得自己没法带着这样的心情认真听课，于是跟室友打了个招呼，回寝室休息去了。
躺在床上，程启的心脏抽得难受，只能侧着身睡，到了傍晚室友们回来，听到的是程启一阵接着一阵像破风箱一样的咳嗽声。
“程启，你是不是感冒了？”阿黄攀到程启的上铺，关切地问道。
程启摆摆手，示意阿黄不必为他担心。
过一会儿，拉哥攀了上来，用手贴了贴程启的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宣布道：“和鄙人的体温基本一致，问题不大。”
“这样吧，我回来早的话，给你捎点感冒药。”拉哥理了理衣服，又郑重地擦了擦眼镜，戴上。
“你去哪里啊？”大胜问道。
“本月鄙人的女友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主播妹妹，今晚我答应了陪她出外景，大本营就靠几位单身兄弟坚守了哈，辛苦辛苦。”说完，拉哥拍了拍程启垂到床边的手，朝几人做了个舞台剧男主角的退场动作，飞快闪身消失在门口。
“嘁，还本月女友……来来来，咱哥几个三排，程启，你还能打得动不？”大胜一脚将门踢得关上，张罗起来。
程启可太想找点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了，有气无力地笑道：“打那些……菜鸡……我都……不用出力……他们就倒下了……”
几人一直打到凌晨，十二点零五分，这一局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推高地时刻，却听得啪嗒一声，程启的手机从上铺滑落到了地上。
阿黄眼疾手快去捡，一抬头发现程启嘴唇发紫，不省人事，赶忙招呼大胜：“快！把他弄下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被褥上，房间里站满了人，有医生、护士，还有他两位室友阿黄和大胜。
“你小子可吓死我了，得亏隔壁就是咱医院，我跟阿黄的复苏手法也还算专业，不然你早凉了都……”大胜揉着发酸的手肘和胳膊，心有余悸地说道。
“程启，你心脏那么大毛病怎么也从没听你说过，这回可真是险……”阿黄从医生那儿要到了病历，正在翻看。
“行了，别说那些，你先好好养病，辅导员那边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还有，我帮你问过了，急诊住院的费用医保都能报销，哥们儿这边已经掏钱帮你垫上了，别担心啊。”
程启想挤出一个笑容向室友们表达一下感谢，可努力了半天，终究只能是疲惫地眨了眨眼。
阿黄似是看懂了，点头道：“诶唷，咱哥几个谁跟谁呀。那个，医生说你还有几项检查要做，他们会有专门的人陪着，我们这就先回去上课了，有空再来看你。”
察觉程启的眼神似乎在房间里找寻着什么，阿黄连忙道：“哦，拉哥昨晚没回寝室，刚才我又给他去了电话，还是不接……”
“他不是说了么，陪他那搞探灵直播的女票出外景，完了俩人肯定是出去开房了呗……还能咋地，大活人一个……”大胜道。
“嘁，探个毛的灵，就是想编个理由夜不归宿……你没看他发的朋友圈儿？跟他女票跑去学校西二实验楼了，真是笑话，那楼里又没死过人，有啥好探的。”阿黄嗤笑一声。
程启一听，立即瞪大了眼睛。
西二……实验楼……
不能去啊！
无奈他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想开口说话，可努力了半天嘴唇颤抖得连合都合不拢，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室友轮流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再见。
室友走后，医生护士们围了上来，各种仪器检查，抽血化验，他的视线模糊只能眯起眼睛看人。
到了下午，他总算能哆哆嗦嗦地发出一点声音，护士伏在他嘴边听了半天，总算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西二，危险，给我，镜子。
护士不懂西二危险是什么意思，于是先帮他拿来了镜子，并安慰他会慢慢好起来的，等恢复一些体力再说话，到时候有什么需求也能表达更清楚一些。
程启扶不动镜子，于是护士双手帮他立着，让他看镜子里自己的脸。
五。
果然，果然没错……程启似乎一下子泄了气。
事情终于往最坏的方向一去不返了。
镜子里的人面容苍老，头发花白，一双眼珠也完全没了年轻人的那种朝气，变得浑浊不堪。
他努力想说话，可发出来的都是非常含糊的声音。医生过来会诊，围着他做了各种检查，期间辅导员还过来看了他一次，和医生交流了十来分钟，神色各种焦急。
而更加焦急的其实是程启，他回想起陈知知在游艇梦中对他说的，西二实验楼里封了个棘手的东西，如果没记错的话，先前他去那楼里确实看到了一个不明的灰影，只是当时青天白日，他没有多想，只觉得或许是自己眼花。
如今想来，拉哥和他探灵直播的女友，说不定已经身陷险境。
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头上青筋暴起，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动啊，动起来……
突然，他的身子轻了许多，竟飘飘然地离开了病床，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自己，而房间里的医生护士，无一人在意他的存在。
他猜想，或许这是回光返照前的离魂现象……
既然这个状态能行动自如，那他说什么也要去一趟西二实验楼。
那灰色淡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季最终回预告：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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