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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味道

    天气晴朗,阳光很美,温柔也温暖,只有在寒冷的天气,阳光才会温柔,也才会温暖。就像光明在黑暗里,才最光明,黑暗里的光明,是前进,也是希望。

    草色已无,木叶已脱,草木无言,草木也无情,草木竟然是同样的选择,选择寂寞,也选择等待。草虽已枯,心却不死,只要心不死,待春风起时,依旧重生。枝条无情,枝条选择舍弃,舍弃繁华,就只剩下寂寞。落叶选择了风,随风走,也随风落,落叶并不无情,落叶最是深情,脱落是死亡,也是升华,等待着再次回到树的生命里,不再分离,也不再被舍弃。

    落叶木只是寂寞,常绿木最是煎熬,因为不选择,或者说选择了不舍弃、不分离,所以才会煎熬。而那些在冬天依旧生机、依旧萌发新芽的植物,对爱充满希望,也爱得痛苦。这里是南方,在冬天,依旧会有草色嫩绿,就像最黑暗的黑暗里,有人依旧会充满希望,心里也依旧充满光明。

    这个假期虽然短,却比周末要长一些,这是元旦,也可算是新年,新年的第一天阳光温柔,新年的每一天会不会都一样美好?我想回家,我一个人在这里只有寂寞,房间冰冷,像空气一样冰冷,被子里温暖,却是我自己的温暖,我温暖了被子,只是自私,也只是自利。我不敢回家,我感觉自己在跟全世界对抗,每个人的希冀,所有人的催促,也包括我自己,这种压力巨大,让我喘不过气,压力没有变成动气,却激起了我的抵抗,也激起了我的坏脾气。

    我睡得很晚,也醒得很晚,正是这个原因,我的脑子很不清醒,身体也没有力气,因为没有睡好,也因为需要补充能量。手机里已经装了很多未读信息,全都是母亲发来的,每一条都表达了母亲的着急和焦虑。我放下手机,我不准备给母亲回信息,我已经没有回复很多信息,从我表示假期不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母亲的信息。

    我应该给母亲回信息的,我只说了不回去,之后再无消息,也没有解释任何原因,母亲一定会着急,我不该让母亲担心。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也知道这是错误的做法,但是我却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做,我不想回信息,不想解释,甚至不想说话。近来母亲对于那件事越来越着急,每次联系都会提及,我知道这是母亲的任务,但我内心依然抗拒,以致于母亲催得越紧,我越抗拒。

    我抗拒的不只是母亲,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一些同样关心我的人,大伯一家的每一个人,母亲娘家的每一个人,都曾跟我联系,都曾试图说服我,也都一直在催促我。母亲一定知道,我可以对母亲表达全部的真实情绪,包括埋怨和生气,但是对这些人,我却只能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我知道那种任务,母亲曾跟人说起过那种任务,老人未去,子女未成,就没有完成任务,也是没有完成使命。这不仅是母亲的任务和使命,也是我的任务和使命,每一个人的任务和使命,我知道,但我依旧做不到。

    我依然不准备给母亲回信息,我丢下手机,我想让自己清醒清醒。冷水如冰,刺激着牙齿,感知疼痛,我习惯了冷水,我似乎比较喜欢冷水。冷水打湿头发,浸入头皮,还穿透了头骨,我感觉不是头皮冷到疼,而是大脑中心。冰冷,疼痛,都能让人清醒,也让人冷静。我没有开空调,我走到了阳台,阳台有阳光,阳光温暖,暖入人心。

    如果母亲真的着急,又怎么会不直接打电话,只是只发信息;如果母亲不担心,又怎么会发了那么多信息,更何况,哪个母亲不担心自己的子女。冷静之后,我才意识到我错了,母亲一向最懂我的心,我的所有想法母亲都能猜到,或许不是猜到,而是感觉,毕竟我和母亲曾连为一体,毕竟曾经我就是母亲的身体。因为母亲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的抗拒,也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母亲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信息。

    我应该给母亲回信息,只是那么多信息,我应该怎么回,应该回哪一条,应该说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也许不清醒之后的冰冷已经冻结了神经,我拿着手机,竟然不知道怎么编辑信息。既然神经被寒冷冰冻,那就需要找一些有温度的东西解冻,尼古丁在这时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尼古丁从火里来,火是炽热,火有热情,所以尼古丁也应该会有一些炽热和热情。

    是年底,也是月底;是年初,也是月初,我告诉母亲,工作比较忙,我刚睡醒,我想休息休息。除此之外,关于母亲的其他问题,我一概不回,只字不提,我以为母亲会继续问,但是我又猜错了。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为什么母亲能猜到我全部的想法和心事,我却无法猜透母亲。之前的问题,母亲也同样只字不提,更没有评论我解释的原因,母亲只是问我有没有吃东西。

    吃东西,我确实感觉到虚弱,却并不饥饿,我昨天晚上都没有吃东西,我不能不需要食物,但我确实感觉不到饿。我告诉母亲马上去吃,然后又放下了手机。我在思考,但因为虚弱,我的思维也变得迟钝,所以看起来更像是发呆,呆滞的呆,木讷的呆。因为感觉不到饿,也因为迟钝虚弱,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到要吃什么,想吃什么,所以,我放弃去思考这个问题。

    阳台上有椅,我半躺在椅子上,阳台上有花,是母亲从家里分株过来的兰花。兰花高贵,但是兰花并不娇贵,其他的植物都死了之后,母亲无奈选择了兰花,并从家里带过来。也许像我这么懒的人,只能养活兰花,也因为我懒,所以母亲选择的花盆很大。其他的花都死了,兰花却依然充满生机,我经常忘记浇水,有时一周,甚至更长,而兰花非但活着,竟然还有花骨朵冒出来。

    阳光很暖,照射在我身上,温暖了我的躯体,躯体暖了,心也就暖了。这种温暖的感觉让我感觉很熟悉,也很陌生,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场景让我有过这种感觉。兰花很美,在阳光下尤其美好,阳光是生命,花骨朵是希望,但是花骨朵还很小,只能看到一点点。

    我在猜这珠兰花是母亲从哪一盆分出来的,是最茂盛的那盆,还是最漂亮的那盆,是苔藓最多的那盆,还是杂草最多的那盆。杂草?拔草?我有些恍然,她曾给兰花拔过草。我想起了她拔草,也想起那种味道,那种她不愿意告诉我,我在任何一个店里都买不到的味道。想起了味道,也想起了那种温暖,味道的温暖。

    我想起了要吃什么,也想起了想吃什么,这种突然想起自己想吃什么的感觉,就像失忆后突然恢复,尴尬,好笑,自嘲。温暖和温暖,也很遥远;味道很美,味道更加久远,我一时想不起,确实很正常。只是一个需要食物补充能量的躯体竟然不知道想要什么,甚至起意放弃,却并不正常。

    我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味道,但我并不打算自己做,我没有材料,更没有手艺。味道是手艺,术业有专攻,我开始对餐馆抱起希望。外卖平台上,我搜了所有的冬瓜炖排骨,挑选了评分偏高的,又仔细阅读了每一条评论,然后选择了评价最好的三家,每一家都是这道菜,三份一样的菜。

    下单付款后,我开始等待,我只能等待,我只有等待。等待是漫长的,等待是痛苦的,因为漫长而痛苦,也因为漫长而煎熬。我本来就在发呆,我本来就在思考,无所事事,就会瞎想,我想到了她,是她让我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也就是说,她再一次告诉了我想要什么。回忆比等待更加漫长,也比等待更加苦涩,但不管是痛、是苦、是涩,还是煎熬,既然还有感觉,我的生命就还没有消失,我的心也还没有全死。活着,就是希望,没有全死,就有可能复活。我需要时间,唯有时间有这样的功效,时间不定,时间越长越好。

    我确实已经呆滞,敲门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也惊醒了我,我已不清楚自己呆滞了多长时间,也忘记了上一次敲门声响起是什么时候。送餐员一定很疑惑,因为一个人在不同的餐馆买了同一个东西,他脸上很疑惑,但是他的职业素养不能让他问。两份已到,还差一份,我并没有打开,我认为三份之中有一份相似的概率会更大,我不想赌,我也不敢赌,我怕自己会失望。

    概率不是一定,手艺也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我终究还是失望了。三份做得都很好,味道很好,也都有不同的特色,只不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终于确定,她没有说错,我要是想吃到那个味道,只有通过她。可是我现在怎么能找她,我虽然还有她的联系方式,近四年来却从未联系。

    我虽然失望,但是我并没有放弃,我不止一次吃过那个东西,我知道里面有哪些配料,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形态,也许我能做出来。如果别人打开冰箱,一定会惊讶,冰箱里竟然放着三份冬瓜炖排骨,每一份也都只吃了一小口。我决定出门,我要自己去市场,去挑选我的认为合适的材料。

    这个城市,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屋内都比外面要冷,更何况今天阳光很好。穿过玻璃的阳光,温度被削弱,舒适度也被削弱。我就像很久没有外出,很久没有见过阳光,我有些兴奋,我贪婪的吸收阳光。

    市场很热闹,因为市场最有烟火气,所以市场最生动,也最真实。我以为自己会挑,所以才兴奋的跑来,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自己能从制作好的菜品判断食材的要求。我并没有太多的烹饪经验,面对可以挑选的食材,我完全没有能力判断。最后,我成了颜值主义者,我以自己对食材外表美丽的感觉进行判断,却被肉铺的灯光再一次欺骗。

    对食材的处理,烹饪的所有程序,都是我凭空想象的,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也不知道程序是否颠倒,我硬着头皮。炖的时间很长,又是等待,又是煎熬,这次的煎熬不同,这次的等待我报有希望,我相信自己。只是我更失望了,我做出来的,味道并不好,比我买来的差得很远。

    只要是真正的失望,那么对自己失望,就远比对别人失望,要更加失望。我对自己失望,但是我没有浪费,至少没有将肉浪费。我把每一块肉都塞到嘴里,我不再去品味,也不再细细咀嚼,我近乎疯狂,平静的疯狂。我把所有的肉塞到嘴里,嘴塞不下,就自然会挤进食道。

    失望之后的悲伤,会更悲伤,我呆坐在沙发上,我只剩下了躯体,没有思想,没有欲念,也没有我。那个我忘不掉的味道,就像无常一样勾走了我的灵魂,我越想要,就越得不到。我开始回忆,回忆那个味道,回忆味道促动舌尖的每个时刻,每个时刻都有她,在病床上,在她家里,在学校的梧桐林。

    我在她家里吃过那个味道,但却并不是她的手艺!她的手艺并非自创,而是承自她的母亲。想到这里,我欣喜若狂,她能制作的所有味道,都是她母亲的味道。我这里就有她母亲的味道,我放在冰箱里冰冻的空间,我曾绝对不会吃,一直保存下去的东西。冰箱很冷,冰箱里全是冰,点心还在,点心已被冻得很硬。

    我用尽力气,点心几乎就要把我的舌头冻僵,但我却尝不到任何味道,点心的冰面上只有轻微的白痕,看不出是被牙齿咬过的痕迹。

    我心怀希望,最终只是失望。我拼命想找到那种味道,最终品尝到的只是冰的冷。就像我想抓住某些东西,却最终什么都抓不到,甚至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