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断续的片段 » 第14节 见证

第14节 见证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夏日太炎,秋日太燥,冬日太散,唯有春日,柔和舒适。更重要的是,万物在春日复苏,生命在春日萌芽,生命代表希望,希望总是美好的,所以春天最让人留恋,最让人难忘,也最让人神往。

    服务区修在路边,也修在水边,服务区种植的花已开,整齐艳丽;山上的野花也已开,点点漫漫。不管去秋是否落叶,所有的树木都已经长出嫩芽,也许嫩芽的光合作用效用更强,所以不仅看到的是新,呼吸到的也是新。生命萌新,树木萌新,新总能给人舒适愉悦的感觉。我在服务区外吸烟,因为风景,我很愉悦,因为这次出行的事,我很欢喜。

    抬眼望去,是山,是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的山。山下是湖,湖心未静,因为微风多情,湖水也多情。湖水不清,湖水不浑,湖水很绿,新鲜的绿。湖中有山,美丽的山;湖中有树,树已经苏醒;湖中有云,天上的云;湖中有天,天在湖中。风景像是明信片,我就在明信片里;风景很干净,天空很干净,湖水很干净,山也很干净。山被树木覆盖,自然也被新叶掩盖,新叶很新,尘土尚未污染,所以干净,所以更新。此刻,我的心似乎也很干净,我已经不再认为自己畸形,也不认为那是畸形的感情。

    与我同行的是我所在的城市唯一的室友,当然还有他的伴侣,现在已经是终身伴侣。我见证过他们许下誓言和责任的仪式,现在我们一同去见证另一位室友的仪式,所以我们都很开心。

    请柬很美,请柬很漂亮,请柬约定时间,请柬约定誓言。结婚的请柬,精心制作,温暖庄重。请柬是分享,分享幸福的喜悦;请柬是邀请,邀请见证誓言的礼节;请柬是宣誓,白纸黑字,宣誓相守。

    已不再奢望假期,结婚的新人幸运的得到了周末的时间,能得到更多人的见证,能收获更多人的祝福。我们从各地赶去,为了同窗数年的情谊,为了朋友之间分享欢喜,也为了见证他们的誓言。当然,誓言不是话语,誓言是责任;婚礼不只是浪漫,婚礼还是明确责任。

    婚礼之前已经联系,很多同学都会去,有男有女,有些同学离校之后再未相见,有些同学即使见过一两次,也总是匆匆。这次我们趁着周末的时间,为了成为同学最重要仪式的见证者,也为了给同学带去祝福,人很多,比每一次聚会的人都要多。最重要的原因是,不仅新郎是我们的同学,新娘也是我们的同学,两位新人之间也是同学,这个同学是最亲近的同班同学。

    吸烟的人总是臭味相投,此刻虽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地上已满是烟灰,垃圾桶的灭烟缸也已经被堆满。每一颗烟头都沉默,每一颗烟头都有一段心事,每一颗烟头都是一个故事。我没有心事,今天我的心情一直愉悦。室友的伴侣是她的室友,但是室友的伴侣已经不再每一次都能让陷入回忆,也许是已经习惯,也许是已经麻木,也许后一种的概率更大。

    室友和他的伴侣已经从服务区出来,欢声笑语,像春日阳光一样温暖,也像春日风景一样美好。他们并肩向我走了过来,我把烟熄灭,我笑脸相迎。室友的伴侣比室友细心,给我带了水,常温的水,春天很好,春天的温度刚刚好,常温的水,就是春天的温度。

    他们选择跟我一辆车,不只是为了节约,也是不想让我旅途太过寂寞,毕竟路程很长,我们还可以轮流掌握方向盘。上一阶段是我开车,所以现在换成了室友,方向盘既然已经不再我手里,他们也就不再害怕因为我而出现安全隐患,所以他们对我开起了玩笑。室友说我今天很开心,已经很多年没有没有见过我从心底发出的笑容,除了见证他们的仪式那次。

    我知道室友为什么会这么问,我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状态,只有我能每时每刻体会到自己的心情,但我还是要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室友故作轻松,说他其实一直不敢问,也一直不敢提,但看我今天的心情很好,事情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他才敢提。我笑室友是脱裤子放屁,而且这是第二次脱,那年秋天在黄金大道,他已经提过一次。

    室友已经确定我的心情确实很好,因为我说了粗话,以玩笑的形式说粗话,所以他问我,虽然再一次见到了他的伴侣,但这一次是同行,难道就没有再勾起我的回忆。回忆,我还有回忆吗?我也在问自己,没有答案,也许我根本不是活在这个世界,而是活在回忆里。我看着室友的伴侣,盯着看,看了很久,脸上竟然还有一些奇怪的表情。说实话,我是故意的,我很失礼,但我就是要故意,故意盯着他的伴侣,故意露出不怀好意。

    室友更了解我,室友更相信我,所以室友并不在意我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的伴侣,所以他不管我。但他的伴侣没有他了解我,而且他的伴侣身临其境,我的不怀好意让他的伴侣有些不舒服,所以问我在干什么。我没有失败,我成功了,我高兴的坐回座位,我说我在报复,报复室友为什么还要提起,报复室友在这一路风景,在我心情大好的时候,非要提起不开心的事情。

    室友微笑,不屑一顾的笑,再一次问我,在这样美丽的风景下,我们去见证这么美好的仪式,我的心里难道就没有冲动,难道就没有憧憬。冲动,室友所指的冲动是特指的,也是特殊的,那是所有动物在不同性别间的,最原始的,也是最美好的冲动,只是这种冲动我已经很久没有了。至于憧憬,也跟冲动一样,很久没有这样的憧憬了,这种憧憬也是最美好的,比窗外的风景更美。

    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这次提起,我的心已经没有那么沉重,我的心情也只是稍稍改变了一点点。也许时间再久一些,我的心将不会因为她而沉重,我的心情不会因为她而改变,我会走出回忆,也走出自己的想象。这其实就是放下,也是舍弃,是所有人都希望的,却不是我想要的。这是理性,这是生活,但是这也是不忠诚,对我自己的情感不忠诚,可耻的不忠诚,不能被我自己原谅的不忠诚。但是,这种不忠诚,会不会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乃至最终消亡。

    我没有回答室友的问题,我反问他的伴侣,问关于她最近的消息。我并没有沉重,也没有刻意,没有渴望答案,也没有不渴望。答案确实不是我希望的答案,她还没有举行我们现在去见证的仪式,更没有她最近的消息。我很可怜,也很可悲,可怜又可悲的人常常能得到更多的关心,我就是这样。

    室友说我为什么不能突破自己,不能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去爱另一个人,生活总归是生活,即使我放不下,也可以把两个人同时放在心里。爱,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也很陌生了。我感觉自己的心是一个固体容积的瓶子,已经装不下了,瓶子里装的是水,现在已经凝结成冰,与瓶子融为一体。我认为爱是一种不可再生的东西,就像矿洞,已经开采干净,再也开采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

    我同样没有回答,室友的话有太多的破绽,尤其在他伴侣面前,这个破绽将会致命。这样的情况,我不挑拨,我不撕开破绽,就是太过心软。所以我问他的伴侣,知不知道他心里还装着几个人,还装着哪些人。室友并不着急,他依然微笑,依然注视着前方,车子很稳,匀速前进。室友伴侣跟我一样不怀好意的看了看室友,回答说不知道,还反问我知不知道,因为我认识室友的时间更长,跟室友睡一个房间的时间也很长。

    我继续拱火,我继续挑拨,我故意露出破绽,我说我不知道,还说即使知道也不会说。室友伴侣微笑,故意假装生气后又故意假装微笑,然后说不知道就是假装没有。他们知道我是开玩笑,所以陪我演戏,我相信他们,也相信他们的感情,所以才敢挑拨,才敢拱火。

    六个小时的车程,我们早上九点出发,下午三点才到,我们开的不快,更何况又走走停停。我们可以选择更快速、更高效、也更节约的交通工具,如果那样,我们会错过很多美丽的风景,因为动车不可能在风景前停下。更何况,动车上是公共区域,不能随意说话,不能随便玩笑,更不能大声发笑。

    因为我们选择了私有的交通工具,我们在路上看了很多的风景,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不是下午三点,下午三点已经过去了很久。这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只是都在房间里休息,新人为我们订好了房间,并根据性别和是否带伴侣分好了房间,我们到时在前台报房间号并登记信息后就能入住。

    我的房间里已经有人了,我没有用房卡,而是敲门。我知道门里的是谁,却依然紧张,依然兴奋,依然好奇,房间里的人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面。门打开,门里的人跟我一样兴奋,也一样高兴,我们拥抱,我们欢笑。很快,我就开始嫌弃他,因为这是单身者的房间,他应该出去。他似乎无奈,他似乎已经妥协,他并没有带她的伴侣一起来,所以他只能在班级群里抱怨,并将我驱赶他的话全部完整的写了出来。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安抚他的抱怨,反倒被攻击,被指责,这样的场合都不带伴侣,他是活该。

    我并没有休息多久,晚宴就开始了,晚宴就是连带婚礼。我们在礼堂门口相遇,新人都在,微笑不只是为了迎客,也是幸福。新人在门口不只是为了迎接,还要监督我们缴纳礼金,礼金不是目的,数额不分大小,因为心意不分轻重。我与新郎拥抱,紧紧拥抱,他穿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有曾经邋遢的模样。我很开心,送上祝福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尤其是真心的祝福。但新郎瞬间把我打回原形,他不仅亲手送上小礼品,还让我加油,因为男生里已经只剩下我一个。

    我不说话,我不想回答,我不想在这样欢乐幸福的场景破坏心情,我想怼他几句,但今天不行。我白了新郎一眼,走到新郎面前,继续祝福,继续恭喜,都是发自内心的。新娘很美丽,一袭盛装,比以前美丽,也比整个礼堂的所有人都美丽。寒暄过后,我并不打算握手,我想拥抱新娘,我已经张开双臂。跟我一个房间的同学立刻拉住了我,制止了我冲动的失礼,我只能握手,然后冲着新郎鬼魅一笑,告诉新郎这是他的大喜日子,不要揭人短,小心我耍泼皮。这当然是玩笑,这当然不是冲动,我故意泼皮,逗得大家欢笑,就连新人的父母,也都欢笑。

    进了礼堂,放眼望去,全是喜庆,桌椅是传统的红色,墙壁是新人恩爱的留影。扫了一圈,很快就看到有人招手,是熟悉的人,也有许久未见的人。新人很细心,相邻的几桌都是我们的,就是让我们聚在一起。我走了过去,是相逢的喜悦,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跟我同行而来的室友,已经到了。每个人都打了招呼,不分男女,不认识的都有人作了介绍,全是同学们的伴侣。我们俩找了空位坐下,继续寒暄,继续欢乐。

    我并不是最后到的,后面还有人来,每到一个人就有掀起一阵热闹,在热闹的礼堂依旧是格外的突兀的热闹。我并不记得曾经是否的罪过班长,但是他今天在这样喜庆的礼堂和难得的相聚里得罪了我。他向所有的男生提议,未结婚的不能跟他们坐在一起,应该另坐一桌。跟我一个房间的同学,也一样起哄,似乎是为了我想把他赶出房间而复仇,他说新郎刚刚就在门口提起,但新郎是主人,主人不好开口。

    然后我就被赶到了另一桌,直到我坐下去,这桌也只有我一个人。我很无奈,我想抗议,但是我形单影只,我也势单力薄,女同学们在看我笑话,男同学们依旧还在阴阳怪气。我不能生气,我要是生气,他们会更开心,我不能假装生气,我不能让他们太高兴。我询问班长,这桌只有我一个人,他要确保照样上菜,班长同意,班长保证,我想揍他。我自言自语,都是送礼,我一个人来吃,他们是两个人吃,感觉是我亏了,但是现在我一个人吃一桌,真是赚大了!

    他们不会让我占便宜,他们不会让我高兴,所以我又被拖了回去,两个彪形大汉用尽全力,我不能不回去。我并没有回到原位,也没有回到原桌,而是被拖到同行室友的那一桌。然后,同行室友就成了被埋怨、被指责的对象,因为只有他一个男同学跟我在一座城市,让我一个人单着,一点也没有互帮互助的同学情谊。同行室友解释,同行室友狡辩,他说为了牵线搭桥了好几次,但我就是根木头,不光不过桥,还要故意拆桥。我举手,我把手举得很高,我为他作证,他说的全是事实,然后我就被不知道是瓜子壳、花生壳活着糖果纸砸了脑袋。

    同学再问他,问我这些年我难道一次都没有谈过,同行室友无奈,同行室友承认。另一个室友说,当年在学校,就数我和新郎最会来事,一个是同班,一个是邻班,今天别人是新郎,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同行室友感叹说,我已经得道飞升,看破红尘,不动凡心,也不食人间烟火。另一个室友说,那时候我跟她谈得火热,又是同乡,后面怎么回事。班长开始起哄,说我这根木头,一定是我没得到家长的认可。

    另一位室友突然反应过来,说同行室友的伴侣跟她是一个专业,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同行的室友说不只是一个专业,还是一个宿舍,然后大家都期待同行室友的伴侣出来揭秘。同行室友的伴侣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征求的的意见,我并没有任何反应,我依然微笑倾听,仿佛他们说的事情全都与我无关。同行室友的伴侣说,她一毕业就去了省外,后来就听说我和她不再是那种特殊的关系。另一位立刻激动起来,问我为什么没有一起去,我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一再追问后,我像是从美梦中突然醒来,反问他们刚才说的事情难道跟我有关吗?我旁边的男同学给了我一拳,警告我少装蒜,并再一次问我为什么没有一起去省外。

    他们的追问,他们的关心,让我想起了曾经,那时他们刚刚知道我和她的事情,从拳打脚踢到强烈谴责,从对簿公堂到当庭对峙,从呈堂证供到明正典刑。那时和现在的感觉,都是涩,不同的是,那时候是青涩、是羞涩,而现在只有苦涩,只有我一个人苦涩。

    班长说新郎和新娘历经风雨,终于修成正果,让大家再次相信了爱情,而我,是不是还忘不了她,让大家在相信爱情后再相信痴情吗?我无言以对,如果换一个场合,我会揍他,也会揍每一个追问我、取笑我,也同样是关心我的人。我必须反抗,我又开始了挑拨,我反问班长,并阴阳怪气的看着班长的伴侣,问难道班长结婚的时候心里并不相信爱情吗?然后又是一片欢笑。

    我的同学们对我的关心,以及向我问的所有问题,我似乎都没有在意,我只记住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去。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无法入眠,让我心烦意乱。

    归程,我不再像去时般愉悦,我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不爱说话,只是沉默,看不出心情,只能看出心事重重。这种状态,用室友的话说,如果我不眨眼睛,就跟升了天没什么两样。室友以为我只是专心开车,于是把我换了下来,我回到副驾驶后,却依然没有变。室友和他的伴侣已经知道,不能再刺激我,所以也是沉默。

    我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去?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时是我选择不跟她一起去,这明明是我的选择。那么,这些年我所有的心情,所有的偏执,不就成了我自己对自己矫情。我感觉自己很可笑,比最为优秀的小丑表演者都更加可笑,因为我还要可悲。

    我看着窗外,窗外依然是昨天的风景,风景依然美丽,只是我看不到颜色,我就像走进了黑白电视里,世界只有黑白,还有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