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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桃夭

    立春只是春天的消息,立春之时,春天还没有来,所以还没有桃花,也没有梅花。只有那如刀如剑的早兰,不惧寒风,不待春雨,已然开放,水可凝结,但花香不会,吹面风寒,清香沁脾。

    这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春节,虽然有些拘束,但终究比以往要热闹,人越多,才会越热闹。以往的年夜饭,我总是吃饱之后就会离去,或者回到房间,或者在楼顶观看烟花,或者去找她。但这次的年夜饭,我吃了很久,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父亲甚至还买了烟花,入夜之后竟催我去放。

    当然,两个人看烟花总比一个人更美丽,她靠在躺椅上,我依在墙边。夜深之后,烟花爆竹已渐稀疏寥落,像是憋劲,待凌晨子时再行释放。我照例祭酒燃香之后就去燃放烟花爆竹,只是这一次不再孤单,有她陪着我,陪我下楼,陪我喜悦,也陪我紧张。除夕之夜,天地君亲师神位的香不能断,临睡之前,我让她燃了一炷又粗又长的香,足以燃到大年初一早上。

    虽然忙了一天,但凌晨过后她却没有任何倦意,反而有些兴奋,有些期待,也有些欢喜。年三十是祭拜的时间,也是过年最重要的活动,祭拜土地,祈求平安康健,祭拜先人,聊解追思之情。从哪里来是人的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土地、血亲似乎能够说明这个问题,才会如此重视。

    母亲以往都是敲击方面,或者直接进来耳提面命,她来了之后,母亲从未敲门,只是通过电话把我叫醒。土地庙不近,先人还在山上,我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带她一起去。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我不想违背她的意愿,但如果不带她去,她就要一个人留在家中,无人说话,未免孤单。

    我的担心被她的实际行动解除了,她也要去,她的话让我更加开心,也更加幸运。她说既然一直是母亲带我去,那便没有男女性别的忌讳,更何况既然她已经来到这个家,就该知道这个家从哪里来;既然已经是家人,就该追思先人。她还告诉我,母亲与她说过,希望她一起去,先人虽已不在,亲至碑前,能更好的告知,也能更好的告慰。

    如想象般一样,土地庙前,多是四周村寨相熟的人,都问母亲,她是不是儿媳,母亲高兴,母亲欢喜,向人们介绍。只是大家问儿媳一起前来祭拜,是否祈求早生儿女时,母亲只能支吾回应,倒是大妈直接爽快又大声的回答就是这样。我看见她有些羞涩,低下了头,却带着一丝微笑。在摆放祭品果品、燃香烧纸、倒酒摆酒之后,便是祈祷,便是跪拜,依然是大妈越俎代庖,祈祷子孙之事,而她也如我一样跪拜。

    先人坟前,我更高兴,心里高兴,我想告诉先人,她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也将因为她,先人的生命才会一直延续下去。最重要的是,我感谢他们,我在他们坟前不止一次祷告,所幸如愿以偿。堂兄要为难我,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他说把侄子一起带来,就是催促我要抓紧,更无奈的是,他们还教侄子说话,侄子的催促更加难以回拒,也更加难以埋怨。

    初一中午,吃过午饭之后,以往父母都会外出游玩,但这次母亲却要去祭拜菩萨。母亲说的地点,我不清楚,也不知道方位,而祭拜的是哪路菩萨,我更加不知道。母亲问我要不要同去,我有些犹豫,我不愿意去,我知道这只是母亲寄托希望的一种方式,但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我问她要不要去。

    我不该问她的,这是一个尴尬的问题,我可以拒绝母亲,但是她却不能,她不能这样做,不能当面拒绝母亲。也许是见她为难,母亲说本来就不想让我和她也去,只是随口问问,我和她今天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我并不知道要去哪儿玩,兴许会进城凑凑热闹,县城也是城,大年初一定会热闹。

    母亲突然问我,明天去拜年的事情怎么样了,我有些疑惑,母亲为何多次提醒,还要特意询问,似乎很重视。我告诉母亲,礼品饮品、水果坚果都已经买好了。母亲却突然大笑,说子类父,知子莫若父,我不知道母亲突然这样说起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母亲的笑声确实很突然,所以问母亲是什么原因。母亲却反问我,说我一定没准备火腿。

    母亲说的火腿,并不是一般说的腌制熏制的火腿,而是肉,鲜肉,不曾腌制熏制的一腿鲜肉,连皮带骨,有蹄有肉。我反问母亲是否应该准备一腿鲜肉,母亲却细细的与我说明,新人进家,第一个年初二要上门拜年,而一腿鲜肉是最重要的礼品。

    既然是必须准备的礼品,那母亲为何说子类父这样的话,我还是搞不懂,母亲却让我自己去问父亲。我看了看父亲,父亲仍然在收拾祭拜要用的物品,并没有任何表情。我问目前,是否当年父亲也不知道第一次拜年,一腿肉是必须的规矩。母亲却说情况不同,那时的一腿肉,相比现在对于家庭的经济比重要高,那时不只是家里困难,整个国家都比较困难。

    我有些担心,肉铺一般不会出售完整的一腿肉,都会剔骨分为小块,现在时间已经紧急,如何预订,更何况大年初一的肉铺,多半已经关门歇业,我问母亲该怎么办。母亲又笑了,说父亲早就知道我没有预订,所以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上午就可以拿到。母亲有些奇怪的问我,是不是父亲更了解我,我大声的回答不是,父亲只是有经验,因为他吃过这件事的亏。然后我们一起看向父亲,父亲听了我的话果然回头,眼神如刀一般的看着我,却并不严厉,因为父亲并不生气。

    母亲还告诉我,第一次拜年,不能自己一个人去,要找人相陪,才显重视。我更加疑惑了,我完全不知道这些礼仪规矩,更不知道要找什么人。母亲再次提醒,当然是要找家族兄弟,我才恍然大悟,母亲说让我今天就联系两位堂兄,一个是大伯的儿子,另一个在血亲上稍微远一些。

    两位堂兄都已成家多年,想来年初二不一定会去嫂子家拜年,应该有空。家乡称呼,把老丈人称为丈老,堂兄说早就知道要去,亲族兄弟,自然乐意。堂兄还说,要吃好,寻丈老,我年初一才联系他,是不是不打算带他去吃好东西。请人相帮应该提前,我确实有些失礼,我无从辩解,只能任凭堂兄提条件,好在堂兄的条件并不为难,只是一包香烟。

    堂兄还问我准备了那些东西,这是堂兄的关心,我一一告知,堂兄还提醒我,要准备烟花,最好是大一些漂亮一些的两盒,另外鞭炮要准备一大盘,越大越好。另外,堂兄还问我要不要再开一辆车。我预估是不用了,加上另一位堂兄,一共四人,应该不用。我特意提醒堂兄,让他做好准备,老丈人喜欢喝酒,刚好我又不喝酒,堂兄要代我喝好。

    堂兄戏谑一笑,说没有关系,只是要我注意提醒,以免老丈人被喝翻。堂兄说的是实话,他虽不至于日日饮酒,但酒量却是很好的,更何况,还有另一位堂兄为伴。去的时间是下午,过去吃晚饭,但比晚饭时间要提前一些,我告诉堂兄会提前过去接他,便结束了通话。

    也许是第一次,她的父母很高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笑脸迎出门来。两位堂兄比我有经验,热情的称呼,高兴的搬东西。她随手拿了两件东西就走了进去,再没有出来,就连烟花鞭炮爆裂的时候,也没有出来看。

    堂兄确实没有说错,即使老丈人找来了她的小叔,却还是被喝翻了。以往交通不便而距离较远时,拜年是要留宿的,但现在却并不一定了。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我们已经准备回去。她还是想留下,不管长久,哪怕只是一夜,总归还是住下了。出门时,她的母亲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是过年,算是祝福。我只能收下,但接过之时,我能感觉到红包的厚重。两位堂兄也有红包,还各有一双毛线拖鞋,是她母亲亲手缝制的。

    她送我们出门,我顺手把红包塞到了她的衣服口袋里,这一幕被她母亲发现了,立刻阻止我,她母亲说这是给我的,我不用给她。两位堂兄也附和,调侃我觉悟很好,财政上交。其实我并不是这种想法,我和她从来没有所谓财政上交的谈话,更没有这方面的约定,红包总是喜悦的,我想把喜悦全部给她。

    两位堂兄已经半醉了,他们是我请来相陪的,自然要送他们回家。他们半醉之后,口气就有点变大了,说老丈人的酒不错,但是喝不了多少,最后竟然喝翻了。我不是喝酒的人,理解不了他们的快乐,我一直觉得他们不是喜欢喝酒,而是喜欢把别人喝醉,就像胜利一样喜悦,我理解不了这种喜悦。

    虽然时间还不长,我却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曾经她只在我心里,不可能离开,所以我不会孤单,但现实的她来到我身边后,我就感觉到了孤单,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信息里她说,母亲跟她一起睡,所以也没有回我太多的信息。在年初二的晚上,我竟然失眠了,不知所措,没有困意。

    因为失眠,年初三的早上我起得很晚,迷迷糊糊吃了早饭后,堂兄的电话就过来了。堂兄说他今天晚上请客吃饭,让我们一家都去,并且特别强调说明一定要带上她,她才是主角,让我去接她,嫂子已经给她打了电话。既然是主角,待遇想来不会差,我问堂兄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堂兄却反问我想吃什么,我想了想,鸡鸭鱼肉吃的多了,不是很期待,所以我想吃野味。

    我的这个要求属实有些过分,现在吃野味基本是违法违规的,更何况我们都不会猎户的技能,合法饲养的又不算是野味了。堂兄没有回答我的要求,说是有烧烤,还有纯种的不喂任何饲料的稻田鱼,让我去接了她,早一点到。这是吃晚饭,时间还早,为什么要早一点到。堂兄直接破口大骂,反问我难道就只是去吃饭的,不用干活?请客吃饭还要破口大骂,还要让客人去干活,也许只有这样亲近的关系才会有了吧。

    她果然已经接到了嫂子的电话,也许是嫂子担心她回了娘家,并以此为借口推脱不去。毕竟兄友弟恭,嫂子弟妹也是一样,所以嫂子的话最有分量,她只能答应。但是当我三点钟就要出发时,她问了我问过的一样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去这么早。我不能像堂兄吼我那样坡口而出,我只能变现出委屈,埋怨堂兄的不讲道理,请客吃饭还要抓劳力。

    我的话把她逗笑了,她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明白只有越亲近的人,才越不用讲道理。她父亲的酒似乎还没有完全醒,一直摇头,说我两个堂兄喝酒太猛,口才也好,根本辩不过,只能喝。她的母亲也明白了堂兄的意思,让她早点去,请客吃饭不同于自己做饭,早点去帮帮忙。

    路上的时候她问我带了什么东西,我说晚一点父母去的时候会带,我去大伯家吃饭从来不带东西。她说我不讲礼,进门怎么可以不带东西,她也许是忘了,是堂兄先不讲道理。我们到商店停下,她买了礼盒装的水果,又买了一些饮料,还特地买了孩童爱喝的酸奶,这才有放心的出发。

    我有些失望,确实有烧烤,但是没有野味,我们到的时候烧烤已经开始了。我的任务是把桌椅板凳搬到楼顶,另外帮着堂兄一块儿做菜,虽然没有野味,但大骨炖黄豆、爆炒辣子鸡和酸汤稻田鱼却也是我喜欢吃的,并且大伯和大妈都出去了,去买家乡特色的牛瘪火锅,还有一些凉菜。她的任务是跟着嫂子先洗碗洗菜,然后先做好一些烤肉,吃饭的时候再边烤边吃。虽然工作量说起来不多,但做起来却又不一样了,更何况我跑上跑下,一会儿去逗逗侄子,一会儿去偷吃两块烤肉,以致于烤了快一个小时,用来装熟肉的盘子依然空空如也。

    其他的客人也都陆陆续续到了,虽然都是亲朋,但有些我熟悉,有些我也不熟悉,甚至于没有见过。每个人都问这是不是我的媳妇,尤其是长辈都会问,但我对所有人并不是都熟悉,更何况我不是主人,介绍的工作当然是主人做。嫂子带着她,介绍每一位客人,尤其是长辈,嫂子说应该怎么称呼,她马上跟着叫,所以大家对她都很满意,都会夸她。我甚至感觉到这些长辈有些惋惜,惋惜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因为我从来都不是热情的人,也不是那种能讨长辈喜欢的人。但她却恰好相反,她是那种每一个长辈都会喜欢的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就是能够做到。

    讨红包是一种快乐的游戏,尤其是对孩童们来说,但小侄子领着他的玩伴向我讨红包时,我却指了指她,说找你们的叔妈去。然后他们就欢快的向她围了过去,热情的叫喊着叔妈的称呼,并且伸出了可爱的小手。她也很高兴,每一声叔妈的呼喊都会回应,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里的污渍,开心的分发她准备好的红包。我知道她准备了红包,她问我可能会有多少小孩,需要准备多少个红包。

    她虽然给了红包,但堂兄却不想放过我,说叔妈的是叔妈的,叔叔的是叔叔的,指引他们他们再来向我讨红包。嫂子却突然发声,说叔叔的叔妈的是一样的,叔妈给了就是叔叔给了,并且告诫孩子们不能再来找我,难道嫂子知道我没准备红包?堂兄接着说,叔叔叔妈的已经给了,但是叔公叔奶的还没有,趁着有了叔妈,叔公叔奶高兴,还不快点去讨红包!然后孩子们又向我的父母围了过去。

    饭已吃饱,喝酒的还在喝酒,吃烧烤的人还在吃烧烤,我坐在旁边一边吃水果,一边烤肉。她还是跟着嫂子,把吃过了的碗筷收洗,见哪桌的菜少了又加菜。大妈却突然把她叫了过来,说我和她虽然是大人了,但是她刚来我们家,所以红包不能少。她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大妈说这是和大伯两个长辈的心意后,她才接下。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抬头看,也没有打算伸手去接,大妈把红包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说了句给她。

    堂兄立刻跳了出来,说我这窝囊样是不敢接的,接了还得上交!我没有解释,只是笑笑,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在意,我反而很开心。堂兄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又去找我的母亲,说母亲这儿子现在就这么窝囊,以后可怎么办!母亲并没有帮着堂兄,反而对她说既然是大妈大伯的心意就收下,全部收下!

    回去的路上,她说大妈说要给红包她很意外,我却说你是他们千呼万唤、千期万盼才得来的侄媳妇,给红包也是应该的。她又问我自己为什么不接红包,要让她去接。我肯定了堂兄说的那句话,只有那一句,就是接了还得上交,她却骂我没正经。我只能告诉她,明天要去外婆家,肯定也会给红包,到时候我还是不会接,还是全部给她。

    我们年初四要去外婆家,早上去,吃了晚饭就回,不留宿,所以起得都比较早。准备东西的时候,我当着父亲的面突然问母亲,都是去老丈人家拜年,为什么没有准备一腿肉,只是几斤鲜肉,几块腊肉!母亲被我的话逗笑了,她也在旁边说我没正经。母亲解释说只有第一次拜年才要送一腿肉,后面的随便就可以!她告诉母亲我知道这个规矩,并且说我是故意的。

    我当然是故意的,所以我对父亲说当年没有送,现在不应该补上吗?父亲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就不理我了。我知道父亲并没有生气,我这样说也并不是为了惹父亲生气,我是为了逗母亲开心,也是逗父亲开心。更何况大过年的,他也要去给老丈人拜年,怎么可以生气,怎么敢生气。

    母亲容易晕车,这也是我一直开车慢的原因,以往我开车时母亲都是坐副驾驶,这个位置要好一些。但如果我开车,母亲坐副驾驶,那么父亲和她就要坐后排,虽然我并不介意,但是总归不太好。所以母亲让父亲开车,我和她坐副驾驶,我难得不用开车,难得惬意。

    外婆果然猜对了,进门还没坐稳,外婆就要给她红包。这是她和外婆第一次见面,外婆说这是见面礼,定亲的时候外婆没有去所以现在补上。但我却又猜错了,外婆并没有打算给我红包,并且还直接说不给我。我没有生气,我反而很开心,既然是见面礼,那当然就没有我的我却假装有些不开心,还叹气。外婆竟然完全不理我的假装,跟她说不用理我,还拉着她坐在一起。

    母亲在把东西搬进房间,还特意说明了哪些是她买的,外婆虽然说不用这样客气,但还是很开心。母亲的熟练自然让舅舅有些不开心,说这是他家,母亲怎么一点不客气。母亲反而对舅舅说这是母亲的家,想怎样就怎样,舅舅管不着!就连外婆也说舅舅多嘴,因为就连外婆也管不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我似乎领悟到了诗里的快乐和欢喜,是她的到来让我领会到了这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