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俗世
老板娘为我安排的这个房间与其他的姑娘相比，小了很多，比竟我说的是做清倌，这屋子仅我一个人住。但是这个房间还是十分雅致，一进门是个屏风，屏风上绘着美人图，四扇屏风上的美人或烹茶，或绘画，或弹琴，或赏花，情态各一，但是都螓首蛾眉，十分好看。这窗子的位置也深得我心，正巧可在夜晚坐在窗边，欣赏浩渺而又广阔无垠的夜空，床离着窗子较远，即使夜来风凉，我也不至于受寒。
这一天当真是累，我亦无心再出去闲逛，便在房间里沐浴。被温水拥抱着的滋味当真是不错，舒缓了我这一日的疲劳，这一日，我先过了落凡门，又去讨了个裁缝的活计，还在这秦楼楚馆找了个住处。不过人常言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在天上的时候看这凡劫做多三个月，可是如今敛了功法与仙气，我在这人间确实要待上可能几十年了。唉，现在可有点悔不当初，若是我去闹一闹，会不会就不用来过这凡尘的几十年了？
罢了，多想无益，唯有活在当下，我独自更衣之后，亦不束发，就坐在房间里喝茶，天上的茶具多用玉制，乃是因为美玉温和，君子如玉，天帝之意，更是规劝我们这些能操控寻常人命运的人要时时注意修身养性，万万不可盲目弄权，生出过多贪念。但是这凡间的茶具，却是瓷，我在知尘镜里瞧见过凡人制陶瓷。这陶瓷技术，制作起来十分费时间，也十分的考验技术，但是那一抔土居然能在时间和温度的力量中变成这精美温润的瓷器，当真是浪漫，亦是化腐朽为神奇。
瓷器触手生凉，这白瓷细腻，仿若白玉，端起小小的白瓷茶杯，这茶叶不算名贵，但是却极其的清新，茶汤清澈碧绿，啜饮之，便有恍若在山林之间，超然脱俗，只见身边雾气缭绕之感。当然了，这感觉我都体验两千年了。可是却偶然落入这凡尘之中，唉，红尘熙熙攘攘，可不要动摇了本仙清静无为之仙根啊。
我正品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我看了看我身上还穿着寝衣，确实太失礼数。
“请稍候片刻。”
我说完便去拿我的衣服换上，边换边感叹，唉，红尘纷扰，竟是连浮生半日闲都贪不得。还是做神仙好啊。
打开门，是一个陌生的姑娘，不过我来凡间不过半日多，看谁都陌生，她施施然向我行礼，我不晓得她找我干什么，但是瞧着她礼数周全，我少不得也要回个礼。
“妹妹，我叫水仙。”那姑娘开口，声音仿若环佩相击，清脆中带着说不清道不尽的婉转美妙。但是她这句妹妹让我着实有些惭愧，本仙仙龄已两千又二十一，这还是我化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化成这样子之前在这鸿蒙之间又有多久，还说不清呢，她这年芳二十的小姑娘，开口就叫妹妹，这。
“妹妹，你愣什么神儿呢？是不是我来的不巧？”
罢罢罢，此时我住在这凡尘躯壳内，虽说这皮囊与我做神仙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还是入乡随俗，不若我也就当自己二十岁左右吧。
“哦，是姐姐声音好听，呃，妹妹听得一时愣了神，姐姐有什么事情吗？”我好不心虚的说。
她听了我这话，掩口轻笑道：“妹妹还真是会说话。妹妹可容我进去？”
“哦，那是自然。”我还未怎么接触过凡人女子，能与之聊聊天说说话，也算是提升阅历。
我们二人对面坐定，我为她斟了一杯清茶，她颔首接过，抬袖掩面，轻轻饮了一口，又优雅的把茶杯放下，可是我看她这套动作，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之感。
“妹妹，我此次前来，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今日，你弹的那首琵琶曲，当真是动听悦耳，仿若天籁，不知妹妹可否在弹琵琶上指点我一二？”水仙姑娘言罢，跟着她的婢女早已十分懂事的将琵琶递给我了。
我看了一下这琵琶，象牙的轸子，紫檀的背料，这世上最好的琵琶便是紫檀做背料，其中用整块紫檀做的琵琶更是少之又少。看来这烟花巷陌还当真是纸醉金迷，奢靡无比呀。这琵琶之名之贵，让我实在忍不住的手痒，我情不自禁的接过来，将琵琶放在腿上，先轻轻拨一遍弦子试音，再轻轻拧轸子调好，复将今日我弹得《阳春白雪》又弹了一遍。
“见霖技艺拙劣，献丑了。”
“妹妹，你这若是技艺拙劣，我们这样的，怕是这辈子都不配碰琵琶了。”
“水仙姐姐能有这样的好琵琶，想来技艺也是不错的，姑娘能有如此记忆，必然天资聪颖。至于弹琵琶嘛，熟能生巧，只要多花时间勤加练习，有什么弹不好的呢？”我这话一点都不掺假，毕竟我已经练了一千好几百年了，每日都走一遍基本指法，确实比这个只学了十几年的练的勤些。
水仙看着这琵琶，嘴角忽然勾出一个凄凉的笑，旋即又换成了见我时的明媚。“哦，多谢妹妹提点，想来是妹妹学的更久些。这琵琶是别人送给我的，送的时候也说是名贵无比，世间罕见，不过妹妹若是喜欢，妹妹留下就是了。”
我听了这话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我的乖乖，这什么人物啊，才见我第一面，就，就送这么难得的好东西给我？我确实想要，但是人前还是要矜持些。
“水仙姐姐说笑了，这，无功不受禄，姐姐今日不耻下问，来问我弹琵琶心得，我好像也没能给你那一日千里的方法，如何就敢收姐姐这么名贵的琵琶呢？再者，财宝易得，而这如此极品的琵琶却难寻。姐姐还是莫要说笑了。”我吃了一惊之后，话都说的颠三倒四的。
“真没关系，反正送我这个琵琶的人，再也不来听了，我留着这个，也无益，不过徒增烦恼。今日这琵琶碰见个爱它懂它之人，也是福气，两全其美。”水仙的语气浸染着恍若繁花落尽的凄凉。
我不晓得怎么安慰小姑娘，只能默默的低下头不说话。不过这样的尴尬没持续多久，倒是水仙姐姐，又明媚的打破了沉寂。
“嗐，其实这样的事情，在这种地方是再常见不过了，露水情缘，当真的总是傻子。这琵琶是曾今，一位公子给我的，那位公子他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水仙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暂停了一下，我不打算打扰她，默默摆好倾听的姿势。
“那日我只是初学琵琶，弹得生涩，他过来却说我有天资，第二日便拿来这把好琵琶送给我，此后数月，他天天都来，或指导我，或与我把酒夜话，吟诗填词。可笑的是，我居然动了心，想与他长相厮守。”水仙说完，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我大概猜到了故事的结局，于是默默起身又将她的茶盏填满。
她没再说这个令人心碎的故事了，只是很温柔的嘱托我：“妹妹，今日我们听说，你从前仿佛是经过荣华富贵的，可是却选择了来这里，罢了，既然来了，那些从前事，还是忘了比较好。再者，你来这里，仿佛是要做个清倌，可是这种地方，那些人又饮了酒，未必不会冒犯你，你若招架不来，便找我们姐妹帮忙。还有，这也是最重要的，永远不要相信来这里的恩客对你说的甜言蜜语，那些长相厮守的诺言，你当个笑话就罢了，实在不要放在心上，不然吃苦的可是你自己呀。”
虽然我的来历没办法告诉水仙，我告诉了她也不会信，说不准还觉得我有些疯癫，但是她这番话，却好像都是为着我好，我有些感动，她也不过二十岁，到底多少的伤痛，才让她对爱都那么那么的质疑和冷漠？我忽然十分怜悯她。
“妹妹，过去的事，或者以后你心里的事，你不愿意说，那我们姐妹们便不问，但是以后你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千万别一个人扛着，跟我们讲一讲，我们能帮的，就帮你一把。朔风猎猎，我们抱在一起，或许可以暖和些。”
水仙说这番话的时候，温柔又殷切，我忽然对她生出许多亲切之感，虽说本仙确实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一堆凡间青楼女子救济的地步，但是我还是很想抱抱她。但是怕这样冒犯她，于是我只是起身，揖手道谢。
“那，妹妹今日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夜来吵嚷，妹妹将门关好，定要上锁。”
我郑重的点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姐姐也……”我本想说早点休息，但是一想这里的环境，又改成了“姐姐也注意身子”。
夜，华灯初上，但是楼下的喧闹声已经到了沸腾状态，我烦躁的关上了门，又将门锁好，这房间隔音不错，我又洗了把脸，躺倒在舒服的床上。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仿佛那楼下的喧嚣还声声入耳一般，我总是想起水仙的神情，她蹙眉，她走路，她说话，她轻笑，她明明是个那么好的女孩子啊，这样的花却开在这样的地方。想到这里，我眼睛有点酸酸的，无奈我现在是个肉身凡胎，在床上闭着眼睛躺着，竟然就睡着了。
这一天当真是累，我亦无心再出去闲逛，便在房间里沐浴。被温水拥抱着的滋味当真是不错，舒缓了我这一日的疲劳，这一日，我先过了落凡门，又去讨了个裁缝的活计，还在这秦楼楚馆找了个住处。不过人常言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在天上的时候看这凡劫做多三个月，可是如今敛了功法与仙气，我在这人间确实要待上可能几十年了。唉，现在可有点悔不当初，若是我去闹一闹，会不会就不用来过这凡尘的几十年了？
罢了，多想无益，唯有活在当下，我独自更衣之后，亦不束发，就坐在房间里喝茶，天上的茶具多用玉制，乃是因为美玉温和，君子如玉，天帝之意，更是规劝我们这些能操控寻常人命运的人要时时注意修身养性，万万不可盲目弄权，生出过多贪念。但是这凡间的茶具，却是瓷，我在知尘镜里瞧见过凡人制陶瓷。这陶瓷技术，制作起来十分费时间，也十分的考验技术，但是那一抔土居然能在时间和温度的力量中变成这精美温润的瓷器，当真是浪漫，亦是化腐朽为神奇。
瓷器触手生凉，这白瓷细腻，仿若白玉，端起小小的白瓷茶杯，这茶叶不算名贵，但是却极其的清新，茶汤清澈碧绿，啜饮之，便有恍若在山林之间，超然脱俗，只见身边雾气缭绕之感。当然了，这感觉我都体验两千年了。可是却偶然落入这凡尘之中，唉，红尘熙熙攘攘，可不要动摇了本仙清静无为之仙根啊。
我正品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我看了看我身上还穿着寝衣，确实太失礼数。
“请稍候片刻。”
我说完便去拿我的衣服换上，边换边感叹，唉，红尘纷扰，竟是连浮生半日闲都贪不得。还是做神仙好啊。
打开门，是一个陌生的姑娘，不过我来凡间不过半日多，看谁都陌生，她施施然向我行礼，我不晓得她找我干什么，但是瞧着她礼数周全，我少不得也要回个礼。
“妹妹，我叫水仙。”那姑娘开口，声音仿若环佩相击，清脆中带着说不清道不尽的婉转美妙。但是她这句妹妹让我着实有些惭愧，本仙仙龄已两千又二十一，这还是我化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化成这样子之前在这鸿蒙之间又有多久，还说不清呢，她这年芳二十的小姑娘，开口就叫妹妹，这。
“妹妹，你愣什么神儿呢？是不是我来的不巧？”
罢罢罢，此时我住在这凡尘躯壳内，虽说这皮囊与我做神仙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还是入乡随俗，不若我也就当自己二十岁左右吧。
“哦，是姐姐声音好听，呃，妹妹听得一时愣了神，姐姐有什么事情吗？”我好不心虚的说。
她听了我这话，掩口轻笑道：“妹妹还真是会说话。妹妹可容我进去？”
“哦，那是自然。”我还未怎么接触过凡人女子，能与之聊聊天说说话，也算是提升阅历。
我们二人对面坐定，我为她斟了一杯清茶，她颔首接过，抬袖掩面，轻轻饮了一口，又优雅的把茶杯放下，可是我看她这套动作，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之感。
“妹妹，我此次前来，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今日，你弹的那首琵琶曲，当真是动听悦耳，仿若天籁，不知妹妹可否在弹琵琶上指点我一二？”水仙姑娘言罢，跟着她的婢女早已十分懂事的将琵琶递给我了。
我看了一下这琵琶，象牙的轸子，紫檀的背料，这世上最好的琵琶便是紫檀做背料，其中用整块紫檀做的琵琶更是少之又少。看来这烟花巷陌还当真是纸醉金迷，奢靡无比呀。这琵琶之名之贵，让我实在忍不住的手痒，我情不自禁的接过来，将琵琶放在腿上，先轻轻拨一遍弦子试音，再轻轻拧轸子调好，复将今日我弹得《阳春白雪》又弹了一遍。
“见霖技艺拙劣，献丑了。”
“妹妹，你这若是技艺拙劣，我们这样的，怕是这辈子都不配碰琵琶了。”
“水仙姐姐能有这样的好琵琶，想来技艺也是不错的，姑娘能有如此记忆，必然天资聪颖。至于弹琵琶嘛，熟能生巧，只要多花时间勤加练习，有什么弹不好的呢？”我这话一点都不掺假，毕竟我已经练了一千好几百年了，每日都走一遍基本指法，确实比这个只学了十几年的练的勤些。
水仙看着这琵琶，嘴角忽然勾出一个凄凉的笑，旋即又换成了见我时的明媚。“哦，多谢妹妹提点，想来是妹妹学的更久些。这琵琶是别人送给我的，送的时候也说是名贵无比，世间罕见，不过妹妹若是喜欢，妹妹留下就是了。”
我听了这话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我的乖乖，这什么人物啊，才见我第一面，就，就送这么难得的好东西给我？我确实想要，但是人前还是要矜持些。
“水仙姐姐说笑了，这，无功不受禄，姐姐今日不耻下问，来问我弹琵琶心得，我好像也没能给你那一日千里的方法，如何就敢收姐姐这么名贵的琵琶呢？再者，财宝易得，而这如此极品的琵琶却难寻。姐姐还是莫要说笑了。”我吃了一惊之后，话都说的颠三倒四的。
“真没关系，反正送我这个琵琶的人，再也不来听了，我留着这个，也无益，不过徒增烦恼。今日这琵琶碰见个爱它懂它之人，也是福气，两全其美。”水仙的语气浸染着恍若繁花落尽的凄凉。
我不晓得怎么安慰小姑娘，只能默默的低下头不说话。不过这样的尴尬没持续多久，倒是水仙姐姐，又明媚的打破了沉寂。
“嗐，其实这样的事情，在这种地方是再常见不过了，露水情缘，当真的总是傻子。这琵琶是曾今，一位公子给我的，那位公子他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水仙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暂停了一下，我不打算打扰她，默默摆好倾听的姿势。
“那日我只是初学琵琶，弹得生涩，他过来却说我有天资，第二日便拿来这把好琵琶送给我，此后数月，他天天都来，或指导我，或与我把酒夜话，吟诗填词。可笑的是，我居然动了心，想与他长相厮守。”水仙说完，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我大概猜到了故事的结局，于是默默起身又将她的茶盏填满。
她没再说这个令人心碎的故事了，只是很温柔的嘱托我：“妹妹，今日我们听说，你从前仿佛是经过荣华富贵的，可是却选择了来这里，罢了，既然来了，那些从前事，还是忘了比较好。再者，你来这里，仿佛是要做个清倌，可是这种地方，那些人又饮了酒，未必不会冒犯你，你若招架不来，便找我们姐妹帮忙。还有，这也是最重要的，永远不要相信来这里的恩客对你说的甜言蜜语，那些长相厮守的诺言，你当个笑话就罢了，实在不要放在心上，不然吃苦的可是你自己呀。”
虽然我的来历没办法告诉水仙，我告诉了她也不会信，说不准还觉得我有些疯癫，但是她这番话，却好像都是为着我好，我有些感动，她也不过二十岁，到底多少的伤痛，才让她对爱都那么那么的质疑和冷漠？我忽然十分怜悯她。
“妹妹，过去的事，或者以后你心里的事，你不愿意说，那我们姐妹们便不问，但是以后你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千万别一个人扛着，跟我们讲一讲，我们能帮的，就帮你一把。朔风猎猎，我们抱在一起，或许可以暖和些。”
水仙说这番话的时候，温柔又殷切，我忽然对她生出许多亲切之感，虽说本仙确实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一堆凡间青楼女子救济的地步，但是我还是很想抱抱她。但是怕这样冒犯她，于是我只是起身，揖手道谢。
“那，妹妹今日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夜来吵嚷，妹妹将门关好，定要上锁。”
我郑重的点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姐姐也……”我本想说早点休息，但是一想这里的环境，又改成了“姐姐也注意身子”。
夜，华灯初上，但是楼下的喧闹声已经到了沸腾状态，我烦躁的关上了门，又将门锁好，这房间隔音不错，我又洗了把脸，躺倒在舒服的床上。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仿佛那楼下的喧嚣还声声入耳一般，我总是想起水仙的神情，她蹙眉，她走路，她说话，她轻笑，她明明是个那么好的女孩子啊，这样的花却开在这样的地方。想到这里，我眼睛有点酸酸的，无奈我现在是个肉身凡胎，在床上闭着眼睛躺着，竟然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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