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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弹曲

    当那凡人拿着写石见霖的花牌子找到我的房间的时候,我好像突然就发现了,我这万全之策实则百密一疏。

    我正在弹琵琶,忽然见屏风后有一人影。这身形并不像是师兄,倒像是,师父。我忙放好琵琶走过去,真的是他,那个凡人。

    他看着我脸上的惊愕,才淡淡的开口说:“是我来了。我们说好的。”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轻轻一笑,仿佛我是个孩子在他面前耍了个把戏一样,他把我名字的花牌子举起来,放在我眼前,很温柔的说:“姑娘这花名,其实是根据自己的名字取的吧,石见霖,前两个字合起来,不正是姑娘芳名中的砚字?至于霖,不就是雨吗?所以我一瞧见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姑娘。”

    “那你来我房间干什么?平时那些人是进不来的。”平时我一般还是躲在一楼的帘子后面弹琵琶,不曾有人进我的房间来,老板娘也不许。

    他很神秘的说:“因为我不是一般人,我是大理寺少卿,我叫林穆。”

    “哦,原来大人您是借着权数,让老板娘带您进来的?”我此时不怪老板娘擅自让人进我房间了,毕竟老板娘是个凡人,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实在不必为了我赌上身家性命和这大理寺少卿作对。

    他被逗笑了,从前我跟师父说话的时候也是,我觉得我话说的不好笑,然而师父总是能被逗笑。他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巧的茶杯在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中显得格外玲珑,他先闻了闻这茶叶的芬芳,又将茶一饮而尽,而后说道:“姑娘这茶就甚好,我就就着姑娘的这个茶听姑娘弹曲子。”

    这真是躲也躲不过去,我无奈的过去抱起琵琶。“大人,您想听什么曲子?”

    “就那日,你弹得那首《鹿饮溪》吧,这曲子意境空灵,听了之后,感觉这几天的疲惫都散了。”他笑着看着我。

    好吧,看在你像师父的份儿上,本仙就再为你弹一遍这《鹿饮溪》吧,他就那样温柔的看着我弹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红棕色的桌子上和着乐曲打拍子,明明琴在响,可是我觉得天地之间好像那么安静,以往揽花阁夜晚的嘈杂不见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天地之间,我轻轻的弹,他默默的听。

    不知过了多久,岑曾轻轻推门而入,很恭敬的冲着他行礼道:“大人,已经寅时了。”

    他放下茶杯,笑着道:“已经这么晚了?姑娘这曲子真是让人忘时亦忘忧。”

    我放下琵琶,疲惫在我手指的关节之间流淌,但是我心里却觉得安宁恬静,我揖手道:“既然时辰不早了,那我就不留大人了,夜来风凉,大人回去的时候注意些。”

    “你不送送我吗?”他这么问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清澈又温和,我好像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于是我默默同他一起下了楼,又到了门口。一辆气派的牛车已然等在那里,然而他却不上车,就这样看着我。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但是月亮很皎洁,我看着他身上铺着的那一层碎银,他见我,亦该是如此吧。

    过了一会,他很坚定的对我说:“砚雨,我还会来听你弹琴的。”

    “那我等你。”我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自己吓了一跳,而他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转身上了牛车。

    秋夜的风拍打着几片残叶,带着清寒的凉,我不愿在这样的风中立着,于是我转身回去了。可这一路上我还是心乱如麻,我确定我渴望见到他,我喜欢给他弹琴的感觉,而这个他,是谁呢?

    我沐浴更衣,躺在床上,我的身体是疲惫的,可是心绪却无比清醒,许久未睡着,我又下床去吃了安神丹,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我还是如常去绣房做绣工,因为按照我的经验,若是你有一件烦心事,不妨去做些别的事,有烦心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生活里只有这一件烦心事。

    今日我在绣房多待了些时候,待回到揽花阁的时候稍微有些晚,我一回去,就瞧见老板娘满脸堆笑的迎上来。

    “见霖啊,你的那位恩客,又在你屋子里等你了。其实那位恩客看着,气宇轩昂,出手又是真的阔绰,我昨天就擅自做主,把他带到你房间里,但是留不留他还是你决定啊,我。”老板娘看起来很难为情,但是她的意思确实是司马昭之心。

    “无妨,他既然想听,那我给他弹就是了。”

    “见霖你,你能想明白这个真的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看着老板娘的做派,看来那位大理寺少卿确实出手大方,本仙在天上,修的是逍遥道,此刻看着这徐娘半老的妇人对金钱的这种态度,本仙心里确实有些厌恶。但是转念一想,我来凡间这几日,确实发现钱是个极好的东西,所以她这般趋之若鹜,我也可以理解。

    “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回房间,不下来了。”我淡淡的说。

    老板娘还是满脸堆着笑,“哎,随你,随你。”

    我快步回到我房间,岑曾就守在门口,我淡淡向他行了个礼,他吃了一惊,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并且帮我推开了门。他在美人屏风前站着,房间里的烛火把他的影子也描在屏风上,他在烛火深深处,还是那般温和的笑着。岑曾很懂事的把门关上了。

    “你回来了?”他这么问,语气带着些亲昵。

    “哦,大人久等了。今日还是听《鹿饮溪》吗?”

    他点了点头。

    此后的十日,都是这般,他傍晚时分进揽花阁,然后我为他弹《鹿饮溪》,我们并不说话。只是我弹琴,他便看着我弹琴,他听曲,我便看着他听曲。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我,好像这短短的十天,就帮我养成了等他的习惯,有时他来的晚了些,我会有种怅然若失的落寞,而若是他走得晚些,我便会有抑制不住的开心。

    我在等谁呢?这个问题还是困扰着我,在等大理寺少卿林穆,还是六气御人,我的师父?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为了这秋雨,今日阴了一天,天仿佛黑的也格外早,让人搞不清楚究竟何时是傍晚。我披了一件暗紫色的披风,站在窗边,冷冷的雨打着稀疏的叶子,再落在京华城的街道上,我的目光随着京华城的街道延展,是啊,我在等那辆会带着林穆来的牛车。

    “姑娘,风凉,今日这雨下的这样大,或许那位林大人不会来了。”环娘重新热了茶。

    是啊,这样的大雨,他不会来了,可我还是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积着水的街道,才又将窗子关上。

    “对啊,他今日不会来了。”我这句话不知是对环娘说,还是对自己说。

    “姑娘,有一句话,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嗯。”我饮了一口茶叶的芬芳。

    “水仙姐姐说,来这里寻开心的男人都没有真心的。若是对这样的人动心了,吃苦的多半还是自己。”

    “你是觉得,我喜欢这位林大人吗?”我很认真的问环娘,最近这几日,我觉得我好像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心意了。

    环娘也很认真的说:“我不希望姑娘喜欢林大人,我不愿看姑娘吃苦。”

    喜欢一个人会吃苦?是啊,水仙姐姐喜欢送她琵琶的那个人,她确实吃了苦;我喜欢师兄,可是却看着师兄救下了清芬,与清芬终日相伴,我也吃了苦。

    可是林穆呢?我为他弹琴的时候,觉得安静与幸福,我等他来的时候,固然焦灼,但是心里还是荡漾着雀跃的甜蜜,这算得上吃苦吗?我觉得不苦,是甜的,所以我或许不喜欢林穆,那么,我是不是其实也不喜欢师父?

    这么想着,我有些释然,不由得笑了笑道:“环娘你放心吧,我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