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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谁在走

    苏倾和李当歌沿溪而下,渐渐听到有人尖声地叫着:“顺子!……顺子!”随后就见一位妇女拼命的沿溪狂奔。

    李当歌瞥见下流远处一个小脑袋一浮一沉,让人担心下一秒就会彻底不见。李当歌拼命想要坐起来却吐出一口黑血,苏倾已经从紫金莲中跳下,在本不该如此湍急地溪流里挣扎着游向那个溺水的孩子。

    苏倾终于胡乱抓住孩子的衣袖的时候,又是一朵紫金莲开将两人托起。李当歌无力地瘫在紫金莲上看着苏倾抢救刚在阎王手底下走了一遭的可怜孩子。岸上的妇女看到孩子被救起,两腿一软就蹲坐在地上,忘了摸眼泪。

    ……

    妇人在山下看到苏倾牵着孩子的手站在那里等她,扑通一下就当场跪下,磕头如捣蒜,嘴里念叨着:“谢谢神仙出手相救,谢谢神仙,谢谢神仙……”

    苏倾赶快把妇人扶起:“大姐快起来,我们不是神仙,孩子没事就好。你快起来。”

    妇人又磕了几个响头才起来,额头上已经有淤青。顾不得抹一把满脸泪水裹扎着泥土的脏脸,妇人跑过去紧紧抱住孩子。

    苏倾等那母子哭够了,缓缓走过去,轻声道:“大姐,可有个地方,能让我这位朋友歇息一下?”苏倾指着在一旁仰面躺着的李当歌。

    “当然,当然,两位神仙不嫌弃,尽管来俺们家歇息。”妇女弯着腰频频点头。

    “那就麻烦大姐了。”苏倾难为情地笑着。她知道溪水之所以忽然暴涨是为了把她和李当歌赶快送下山来,所以才把孩子冲走。她救人也只算是补救而已,但李当歌实在是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养。

    妇人也不含糊,背着李当歌回到了出村子里,李当歌怎么说她都不愿意把他放下来,苏倾在一边牵着孩子幸灾乐祸地笑。

    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临溪而建,依山而居,悠然自得。

    妇女把李当歌轻轻放到床上,说了声稍等一下,就赶快跑出去了。过了不一会儿,妇女领着一个看上去就很结实淳厚的汉子跑回来。

    汉子一进门见到两位就又要下跪,苏倾早就知道会如此,赶快跑过去扶住汉子,可哪里挡得住那汉子扑通一下子就跪在她脚前,幸好李当歌从床上下来拦住了要磕头的汉子。

    “大哥,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不值得你跪。”李当歌把汉子扶起来说道。

    那汉子一脸庄重道:“两位神仙坐着莲花从山上下来,还救了俺儿,就算不是神仙,俺王石头愿意给两位磕几个响头。”

    苏倾刚想说话,李当歌就笑道:“不用,大哥,磕头也不能当饭吃。我们两个实在是饿坏了,能不能赏口饭吃?”苏倾白了李当歌一眼,心想怎么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汉子一拍脑袋,一跺脚,转身要走,又折回来憨笑道:“哎呦,你看俺笨的,两位神仙稍等哈。孩儿他娘你也不知道弄点吃的给两位神仙。”妇人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就跟汉子出门去准备午饭。

    苏倾看着屋子里的小孩子,温柔道:“你叫顺子?”

    “嗯!俺叫王顺子。”孩子挠着脑袋也不敢看苏倾,心想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姐姐,腼腆的不行。

    李当歌看得出小顺子的心思,嘿嘿笑着坐回床上,刚想逗逗小孩就听见门外传来那大姐豪放的大嗓门喊道:“顺子!赶紧出来帮娘杀鸡!”

    小顺子诶了一声就跑了出去,李当歌发现顺子转身的时候瞅了一眼自己的剑鞘,小孩两眼一下子闪出光来,想必以为李当歌是江湖上的大侠了。

    李当歌的眉间却是有一股难掩的忧郁和低迷——自己练剑十又三年,生平巅峰一剑不仅在那桃木剑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更是连那柄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都被一把木剑击碎了。右臂现在连抬起来都费劲,虽然那柄桃木剑被老和尚夹住,但剑罡还是把胸口搅得血肉模糊,哪怕那柄剑再近一寸,就算是如来都救不了他。

    看着腰间空荡荡的剑鞘,李当歌没有挫败感,没有失落,只是在想,以后的剑该如何去练,如何出剑,以及

    为何出剑。

    2028年中国

    陈义颜站在公共高铁里,一手揣在雨衣的兜里,一手握着栏杆,看车窗上的雨滴横飞。

    下车,他带上雨衣的帽子,走回里站台不远的住处。

    他站在雨里,长出一口气,又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混杂着雨水的凉空气,真爽。但他一迈步子就觉得无比沉重,不是脚下的感觉,是感觉一块大石头把心闷到了没有水的井底——这种感觉让他想呕吐。

    想去喝顿酒。应该都无所谓了吧。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直到看见一把伞在他的楼下撑着,像是在等他。

    他一愣,大脑是彻底空白了,只觉得一口气卡在鼻腔里,出不来,更进不去,快要窒息了。

    那把伞的主人见他愣在原地,便自己走来。

    陈义颜把一只手揣进兜里,抬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不去看迎面走来的朱湘珺。

    ……

    “开饭咯!”妇人端着一大碗炖鸡迈过门槛,兴高采烈地喊着。李当歌没被一嗓子喊回神来,反而是闻到那炖鸡的香味把他肚子搞得咕咕响。苏倾早就跑出门去帮忙了,李当歌尴尬地从床上起来,捂着肚子走向餐桌。

    顺子抱了五副碗筷放到桌子上,苏倾摆好。那汉子竟是提着一壶酒大大咧咧撞进来,好像那酒已经喝到了肚子里,兴奋地喊道:“两位神仙!尝尝俺自家酿的粮食酒!”他又转头朝妇人嘿嘿笑道:“媳妇儿,今天喝个酒,没啥子毛病吧!”

    “瞧你那熊样,也不问问人家神仙公子和姑娘看不看得上你那破酒。”妇人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难掩笑容。

    “大哥大嫂,我们不是瞧不上,是真不会喝。大哥你自行方便,不用管我俩。而且我们也不是啥神仙。”苏倾接过妇人手里的一盘菜,也开心得说道。

    “姑娘不喝,好兄弟不来点?咱家这酒说不上好喝,但肯定是好酒!”汉子也不称神仙了,但那份热情可没减。

    李当歌嘿嘿傻笑两声,有些羞涩道:“大哥这么热情,哪有不喝点的道理!”

    “中!这兄弟哪怕不是神仙,那肯定是江湖上数得着的大侠!”汉子笑得更灿烂了,赶快给李当歌倒了满满一大碗酒,酒都溢出来才停。

    李当歌更是不要脸的应承下来,笑着入座。害得苏倾一边拿筷子一边拿眼神剜他。李当歌也不看苏倾,就下筷子狼吞虎咽,嘴里还塞着鸡肉就含含糊糊道:“都次都次!武这实在四饿坏惹,无客气惹。”苏倾看着他那个熊样,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酒越喝越少,话越说越多。

    小顺子早就吃饱了坐在一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怎么坐着莲花从山上漂下来的呀。”

    李当歌喝得有点脸红,大手一挥,道:“别提了,我们也是被人救下的。”李当歌指了指胸口,又拍了拍另一条胳膊。

    “俺能不能问一句两位是得罪了哪位神仙?能打伤公子这样的大侠?”汉子显然是酒量不小,半坛子酒下肚,虽然脸已经红透却是丝毫不见喝大的迹象。

    李当歌把手放在苏倾肩头,苦笑道“别提了。苏倾就是我在两个官兵手里救下的,我又差点被那甲马山上的老道士一剑刺死。”

    妇人听到“官兵”和“老道士”两个词后脸上阴郁了起来,咬着嘴唇,但也没说什么。

    民不与官斗,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汉子好像看到苏倾发现了妻子的异样,就拍着胸脯嚷嚷道:“两位放心!别说是官兵,就是皇帝今天来找这要人,俺也一样不给!”说完还略有生气地瞪了妻子一眼,有些责怪的意味。

    两只小眼睛显得炯炯有神的小顺子充满崇拜地望向自己老爸,觉得大侠也不过如此了!

    李当歌也是倒满酒,站起身,豪爽道:“大哥大嫂放心,我们一定不给你们添麻烦。但有大哥这句话,我李当歌也放一百个心!”说完就一饮而尽。

    那汉子也激动地站起来,倒是啥也没说出来,反正仰头就把酒喝透了。

    ……

    被雨浸透的城市里

    朱湘珺走到了陈义颜面前。

    陈义颜才把头低下来,仍是不敢看朱湘珺的眼,转头看着路边的石阶上水哗哗地流着。

    不闻人声,闻雨声。

    陈义颜看到雨打落一朵栀子花。

    “为什么?”朱湘珺盯着陈义颜的眼睛。陈义颜盯着地上颓废的落花。

    “什么。”

    “为什么。”同样的话,第二次说好像就没了勇气,更添了几分像雨滴打在伞面的颤音。

    “分手吗。”陈义颜明知故问。

    “分手?你怎么能说的这么轻松。怎么能叫分手。”朱湘珺仰着头看着比她高半头的陈义颜,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势。

    陈义颜又仰着头转向另一边,始终不敢看湘珺的眼神。他盯着雨水打在地上红砖的间隙,溅起的那丝泥水,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开口道:“不然叫什么,我们又没订婚。”

    朱湘珺也不见生气,但终于不再盯着他的眼睛,她把头转向另一侧,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到底为什么。”湘珺的声音更低了。

    “我在信里说的很明白了。”陈义颜抬了下头眼神乱瞟了一下,又接着低下,不知道又盯着什么看。

    “都是借口,说实在的。”湘珺又把脸转过来,直视着陈义颜那双不敢看过来的眼睛。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陈义颜实在是觉得自己要被自己一口气憋死了,想转身离开这个似乎缺氧的地方。

    不等湘珺说话,陈义颜侧身就要走开。可他一动身就发现左臂传来一丝牵动,虽是微弱至极对他来说却好似死刑犯迎来电击一般——湘珺不知何时握住了他那只一直揣在雨衣口袋里的手。但他却毫不知情——因为那只手和下半只手臂已经完全失去感觉。

    陈义颜肩头微微颤着,又塌下来,再也无法掩盖那份情绪。他好似丢了魂,精神气一下子就被抽走了,但兴许是不用再掩盖什么,他反倒是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凉的雨丝,感觉一阵轻松,或是释然。

    “我说呢,以前连伞都不愿意打,怎么穿起雨衣来了。只剩下一只手打伞不方便吧。”湘珺把答案握在手里,却是一个沉甸甸的答案——她更想他只是不爱了。

    陈义颜终于看向那个握住他手的女孩,只是这次换成女孩低着头,大概是看着那只口袋。正好,她看不到雨水在自己的脸颊两侧流下。这么一想,陈义颜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终于躲在了一个没人看到的角落,伴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哭出声来。

    湘珺握伞的手无力地松开,捂在嘴巴上,呜呜咽咽。陈义颜赶快把伞接住,替她打在身前。弯腰接伞时他似乎看到湘珺冒着泪珠的两只好看的眸子里,撕心的伤感透着一丝柔软。

    因为湘君忽然想起他们还是学生时,陈义颜写给她的情书里有句让她觉得很浪漫,虽然后来他说是抄来的,但一到下雨她总是有一霎时在脑中浮现那不曾有过的画面:

    “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

    ……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屋内越来越热情的氛围。

    苏倾一听到马蹄声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李当歌也是下意识把手放到了没有佩剑的剑鞘上。

    汉子晃晃悠悠站起来,用手抓着李当歌的胳膊说道:“好兄弟,你俩放心,到后院躲躲。放心,绝对没事!你放心!”汉子连说三个放心反而让李当歌觉得有些心慌。

    不等他说话,就听到屋外马匹嘶鸣,有人蛮横地喊道:“出来!都从屋里出来!”

    不容两人分说,妇人在汉子示意下赶快带着两人到了后院,让他俩钻到了米缸里,盖上了盖子。妇人掩饰好两人,赶忙跑到前面的街道,那里已经聚集了全村十来户人家。

    “怎么办。”苏倾轻声说,米缸里黑咕隆咚得看不清李当歌的表情。

    “听马蹄声,至少来了一伍官兵,我身上有伤,也没有剑,应付不了,再者,我们被发现,一定会拖累这户人家。躲在这里,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李当歌酒醒了大半,冷静地说道。

    苏倾点了点头,也不管李当歌看没看到,就不再说话。

    “有没有人看到一男一女,男的穿白衣,女的穿红衣。这两人是官府缉拿的逆贼!窝藏者一律按谋逆论处!”一个骑在马上的官兵喊道。

    李当歌说错了一点,这不是一伍,而是一什的斥候。

    “再问一遍!有没有人看到!”那副什长模样的斥候环顾着四周。但下面的村民们仍是沉默。

    什长勒了勒缰绳,从嘴里吐出一个“搜”字。

    “搜!”副什长一下令,其余八匹马分头去各家各户搜查。

    什长骑着马沿着小溪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去。走到一家门口时,发现院子里一地鸡毛,屋内的地上还有一坛酒。什长下马,走进屋去,桌子上是一桌残羹剩饭和五副碗筷,看得出准备的很用心。

    “这户,是谁家?!”什长喊道。

    一个男人伸手拦住自己的妻儿。人群中走出一个大汉。

    什长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为什么桌子上有五副碗筷?”

    汉子的酒被彻底吓醒了,人群中的妇女吓得脸色苍白。

    汉子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记马鞭抽倒在地,“其他人呢?!”

    女人带着小顺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什长骑马走近三人,周围有几骑也围了过来。

    什长拉弓瞄准了小顺子,冷冷地说:“再不说话,我可就松手了?”

    汉子也扑通一下跪下,但咬着牙,瞪着眼什么都不说,眼里布满血丝,牙齿快被咬碎。那妇女连连磕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哭道:“确实是有两人在俺家啊,军爷你放了俺娃吧,军爷啊……”

    什长把弓放下,笑道:“别急别急,你只要告诉我们,那两人在哪,不仅不杀你儿,还有赏呢。”

    妇女抬起头,也不管额头上血流如注。转头看了眼吓傻了的小顺子,又看到丈夫拿两个快要瞪裂的眼眶盯着他。便吓得不敢说话。

    汉子一咬牙,发狠说道:“军爷!刚才确实是有两人在俺家吃饭。但俺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俩。现在人已经走远了。军爷要罚,就把俺这条命拿去,放了俺儿和俺媳妇!不关他俩事!”

    什长向左歪了歪脖子,又向右歪了歪,用下排牙咬住上嘴唇,冷冷看着这一家人。

    同样冷冷的冷雨不合时宜地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