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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君子之勇

    入夜,子时,只有月光和护城河中的蛙声缭乱着。

    周老大独自走在桃溪巷中,这是上京城里有些偏僻的小街巷,远离那些热闹的街坊,他刚分到这处房子,搬到这里的时候总觉得这条巷子太过安静,想着以后攒些薪俸就搬到热闹一些的东榆巷或者杨楼街去。后来他就在这条巷子里住着,升捕头,娶妻,薪俸比初入京兆府时高了不少,可还是赶不上日益飞涨的上京城的物价,反而越来越拮据了些,可日子却越来越有盼头了,因为他有了儿子,就更怕死了,每天出门上值的时候,家里那个啰嗦的女人总是叮嘱一大堆,要他不要太拼命,有什么危险的事不要冲的太靠前。

    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是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给自己做了一顿饭,他觉得那饭特别好吃,就想把这个女人娶回家来,后来她就成了自己的妻子,每天都吃着她做的饭,怎么都吃不腻。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小巷口,巷子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但整洁干净的老人,老人好像是个瞎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不自觉地抬起头来,这才就着月光看到,他眼睛那里两个陈年旧疤,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抠出了眼珠子,只看着那两道疤,就能想象到当初受伤的时候有多疼。

    老瞎子仰着头,面向周老大走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略带些诡异的笑容。周老大却全然不怕,一屁股坐到地上老瞎子的身边。老瞎子摸索着摸上了他的脸,他也没反应,由得老瞎子摸,老瞎子把他脸上的五官摸了个遍,脸上透露出一点惊喜,竟笑了起来,大喊道:“老周,老周!”腔调怪异,倒像是疯了一样。

    老周从腰间掏出了烟锅,装了袋烟,点上,然后递给了老瞎子,老瞎子也不客套,接过了烟锅就塞到了嘴里,狠狠抽了起来,像是一个烟瘾犯了的老人。

    “少抽点吧,再抽下去你迟早死烟上。”周老大嘀咕着。

    老瞎子全然不理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怪笑着。

    “疯了真好,又疯又瞎更好,看不见也听不懂这世间的事儿。”周老大看了看老瞎子身边的碗里,还有吃剩下的新鲜饭食,知道他吃过饭了,放心地舒了口气。

    “老周,我没疯……”似乎是不喜有人说他疯了,老瞎子口齿不清地反驳着。

    “是是是,你没疯。”周老大敷衍着,将老瞎子手里的烟锅夺了过来,擦了擦就放到自己嘴里抽了起来,“今天见着你二徒弟了,还跟以前似的看谁都像坏人。你可别怨他,他就是这样一人儿,虽然整天一副瞅谁都不顺眼的怪样子,但总算是个好人吧。总好过那些名利场上的蝇营狗苟,好过那么些醉生梦死的麻木不仁,你大徒弟没本事,那么多年了还是个捕头,还是个麻木不仁的烂捕头,明知道对错也不敢拼了命去搏一个正义。”红豆坟前痛哭的男孩身影又浮现在脑海中。

    他看着不远处自己家里还隐隐亮着的烛灯,知道那是妻子在等自己,不由地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他把头埋进膝盖里,颤抖着身躯,哭出了声。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挠,是君子之勇。”周老大听着老瞎子拍着巴掌念道,口齿反而清晰了起来。他想起,这是老瞎子还是京兆尹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话,倒是疯了之后还记得这般清楚。

    “行了,别叨叨了,我知道了,走了,回头再来看你。”周老大在墙边磕了磕烟锅,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家中。老瞎子看着他走进了家门,才笑着蹒跚着走进了黑暗的小巷里,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间小院的院门,院子不大,住了三户人家,院中凌乱地堆放着各种杂货,用坏的铁锅,废弃的木排车……他打开一间房门,走进了屋中,屋子被收拾的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理,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小床安静地摆放在窗边,他躺在床上,面带笑意心满意足地睡下。

    政和街。

    一名白衣廷尉快马奔来,马上之人身材臃肿,脸上虽然时时挂着笑意,但额上的不停滴落的汗珠却表明此人现在很是慌张。他俨然不顾身后险些被奔马撞倒的行人,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叫骂声,如果是平时,他早就停马将这些叽叽喳喳的吵闹之人毒打一顿了,但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呈晋王殿下。

    一路疾行至晋王府,顾不得其他,他直接将缰绳交到了门口的守卫手里,守卫见到此人,也不阻拦,接过缰绳便牵了马往马棚走去。一进到晋王府中,就是另一番景象,院中假山方塘颇多,园圃中栽种着各种奇异的花草树木,茂密的枝叶间,金光闪烁,定睛看去,竟是每一棵树的树枝下,都绑着一坨坨的金锭,风一吹,金锭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他无暇驻足欣赏院中的奇景,径直向着正殿跑去,迈过三十三级的白玉阶梯,正殿下的八根檐柱竟也用金粉包裹,直比大晟宫里的政和殿下的檐柱还要辉煌,走进殿中,殿内的地板也都铺设着反光的大理石,被打理的一尘不染,殿内长宽三十丈,正中摆放着一张黄金打造的巨大王座,王座周边,盘旋雕刻着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只是这九条飞龙,都只有三爪,虽作龙形,实为巨蟒。

    王座上,晋王殿下躺在洁白的白狐皮毛上,只着亵衣,袒露着胸口,他身边或坐或躺着四名国色天香的美人,有的在帮他捏腰捶腿,有的在为他斟酒,还有一人竟是剥开了一粒葡萄,先放于自己口中,然后又用自己的樱桃小口,喂食着晋王殿下。殿中还有三十名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美人在随着乐师的乐声翩翩起舞,这些美人都身着薄纱,雪白的肌肤在这样的衣裙下若隐若现。

    晋王看到面色带笑的白衣廷尉急步进入殿内,也不惊讶,拿起手中的白玉烟锅,对着来人挥舞着,打着招呼:“伯明……伯明快来,与我……与我一同升仙……”不知是饮酒饮多了了,还是因为“奚毒草”的效用,他的脸上带着张狂的笑意,一举一动之间,尽显癫狂之色。

    来人正是廷尉府的右廷尉监司马伯明,他急步走到晋王的王座前,脸上扔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声音颤抖着说道:“王爷不好了,咱们杨楼街的馆子被廷尉府查封了?”

    晋王还沉浸在“奚毒草”的功效中,他眯着眼睛躺在一名美人的大腿上,手掌不老实地伸进美人的衣裙内游移着,惹的美人娇笑连连。听到司马伯明的话,也并未作出什么反应,笑着说道:“慌……慌个屁啊,封了一家馆子……一家……我还有六家呢……有这些“神仙草”……”他举起白玉烟锅,递到身前的美人嘴边,美人深吸一口,马上脸上就浮现出一脸的舒适之色,之前还有些扭捏的她也将自己的手伸入了晋王的亵衣内,爱抚着他的肌肤。

    “有这些“神仙草”……我府库中每天日入万金……很快……很快我就能把朝中的百官全部收入囊中……到那个时候……我看他太子拿什么跟我斗……”说着,他一脚踹向身边的一位美人,美人被踹的一个趔趄,身子软绵绵地倒入了司马伯明的身上。

    司马伯明忙将美人推开,语气焦急地说道:“王爷,一家馆子被封倒不算什么。只是我们之前一直行事隐秘,这康唯庸是怎么发现杨楼街的馆子的?”

    听到康唯庸的名字,晋王也坐不住了,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康唯庸……又是这个康唯庸?”他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看着身前满面笑容的司马伯明,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白玉烟锅就砸到了他的头上:“你他妈在问我?我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司马伯明顿时头破血流,他捂着额头血流如注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地滴落下来,他慌忙用身上的官衣将大理石的地砖擦拭干净,笑容不减地颤声说道:“属下无能,但这康唯庸是陛下亲封的廷尉正,他在查什么案子,属下实在是无权过问啊。”

    “那你还有脸在这笑?”不解气的晋王一脚将司马伯明踹倒,拿着白玉烟锅在他身上胡乱地打砸起来,司马伯明只能不住地抱着脑袋哀嚎,半晌,似乎是打累了,他喘着粗气坐在黄金的王座之上。

    身边的四个美人早就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美人被吓得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怎么也止不住。

    晋王看着,笑着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她颤抖着跪着爬到了晋王脚下。晋王扯住她的头发,低声问道:“是不是很害怕啊?”美人的脸上,两行清泪簌簌地落下,她哭着摇头。“别怕别怕,你这么美,我怎么舍得打你呢?”说着,他重又抄起手边的白玉烟锅,烟锅里的烟草还在燃烧着,冒出缕缕青烟。他重重地将烟锅印在了美人的脸上,死死地按着她,不让她挣扎,听着美人不住传来的哀嚎哭喊,他的脸上露出了变态的笑容,满是舒爽之色。只是几个瞬间,那名美人就不再挣扎,身子一软,疼的昏死了过去。

    旁边看着的三名美人,忙上来将她抬了出去,她的脸上被烟锅烫伤的位置,皮肉翻卷着,刚刚还国色天香的一位美人,转瞬之间就被毁去了容颜。

    他抬脚踢了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司马伯明,笑着问道:“给你个机会,杀了康唯庸,我把你推上廷尉正的位子,你敢不敢做?”

    趴在地上的司马伯明还不忘用自己白色的官衣擦拭着地砖上的血迹,他脸上还是那种万年不变的笑,颤声道:“王爷……康唯庸……是陛下亲封啊……杀了他,陛下必定严查,到时别说属下……就是王也……”

    晋王抬起脚,又是一脚狠狠踢在了司马伯明腹间的赘肉上,他叉着腰,来回踱步,然后他回过头来对地上的司马伯明说道:“滚回去,查清楚杨楼街的馆子是怎么暴露的,所有相关人等,不用留活口,全部革杀。”

    司马伯明艰难地爬起身子,蹒跚着向着殿外走去,身后又传来晋王带着笑意的声音:“再让我看到你那种笑,你也活不成了!”

    司马伯明心下一惊,颤抖着转过身来,又跪到了地上:“王爷……属下……属下这是通笑症……治不好啊……”

    晋王一愣,咬牙大喊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