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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重获新生

    但愿……她还能够醒来!

    前世今生犹若黄粱一梦,也许醒来什么都不一样了。

    什么时候昏迷过去,楚无忧全然不知。

    心中的思绪翻飞与下降的速度不过眨眼间,她已经落于一棵大树上,紧接着嘭——的一声滑落到草丛间,她甚至来不及惨呼一声,便再一次坠入沉沉黑暗中。

    仿佛过了十年,又仿佛片刻的时间,一个男子打雷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师父……醒了……他醒了。”

    “呆子,瞧仔细了,就眼皮动了一下,哪里就是醒了?”另一个老者凶巴巴的声音响起。“再醒不过来,就扔在路边,让她自生自灭,白白浪费了老夫十年的功力,哼,什么破身板。”

    师父......呆子......

    不会是她看过的话本上的唐僧和猪八戒吧?天呀!楚无忧心里止不住哀呼,不知身在何处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还来到了取经路上,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加悲催的公主了!

    躺在地上一直没有反应的人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犹如诈尸般,把一旁围观着的韩无畏吓得不轻,蹬蹬蹬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犹如蒙上了一层薄纱的双眸茫然地四处乱扫,似是看向前方,又似在看向别处。总之,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楚无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原来是场梦。劫后余生的她毫无形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动了动手脚,手脚完好无缺,没有她想象中缺胳膊少腿的惨相,也没有预想中的冻伤,更没有内脏受损的感觉,体内反倒涌动着一股暖暖的气流,让她通体舒畅,真的是太神奇了!难不成她有金刚护体,不过说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唰唰唰……

    无数的画面翻江倒海般挤入脑海,让人有种踩在云朵上的不真实感觉。狂风忽卷的山顶,悬崖下的身影,莫名出现的布衣大汉和冷血的黑衣人,桩桩件件……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大脑似要裂开,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额头,再用手背费力地揉了揉眼睛。

    天边初初泛起了道道红光,太阳慢吞吞地从云层中露出了笑脸,一道阴影适时地挡住了她微微眯缝着的双眼。

    她不得不顺着阴影的尾巴,视线往上扬,瞅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

    年龄约摸二十一二岁,身材高大健硕,四方脸庞,鬓角的额发微卷,浓密的头发随意的往后绑在一块,几绺发丝不服气的贴在脸颊两旁,居然有种奇异的凌乱美。皮肤黝黑,眉毛浓黑整齐,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浓密的胡子乱糟糟地盖住了大半的脸,依然遮挡不住充满异域特色的英俊样貌,不过,身上自带一股子匪气。身上很随意的套着一件青布短袄,腰上束着一根宽大的黑色腰带,下着一条墨色收脚阔腿裤,脚蹬羊皮短靴。背脊挺得笔直,更显得虎背熊腰。

    番邦人?曾经,她躲在父皇的御书房屏风后看见过这类异族之人,虽然此人有些许的不同,但大体和她猜测的相同。

    韩无畏站在楚无忧一步之外,看见她直直的盯着自己,也不催促,也不生气,并不因为自己的特殊长相而不自在,静静的站在原地,还傻傻的冲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伸手不打笑脸人。

    楚无忧本能地回他一笑,刚才那样明目张胆的打量别人本就是不礼貌的。

    韩无畏见人虽然醒来,但仍是一副神思远游的痴傻样,不由悄悄来到了洪青阳的身边,委屈地叫了一声:“师父。”他们救下的这位少年郎不会是个傻子吧!

    可惜了这身俊秀的皮囊!

    楚无忧如果知道此时她表现出来的善意会被人当成了痴傻,绝对有和这人大干一场的冲动。

    “干嘛?就知道你是个傻的,傻的救了一个痴的,倒也有趣。走吧!”洪青阳冷哼一声,不耐地说道,用手里长长的烟杆子轻轻敲了敲韩无畏的额头。迅速压下眼中那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追忆,少年……不,应该说是少女,早在他搭上脉搏诊脉时就已经知道。

    第一眼看见这个少女时,惊得他差点失手掰断碧玉做成的烟杆,几十年来深藏在心底某处的记忆喷薄而出,拨开层层遮掩的薄纱竟变得异常清晰,犹如昨日!

    眼前的容颜一如十几年前。小师妹身穿男装与他和师兄道别,说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那般快乐无忧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直到如今。

    一切美好的时光仿佛永远驻足在那一刻。

    小师妹再也没有回来……

    他和师兄寻遍天南海北,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师父郁郁而终,他和师兄……最终,分道扬镳。

    其中的曲折岂是一言两语可以道尽。

    小丫头与师妹长得再相似又如何,天下相似之人虽不是太多,但也并非没有,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心中倏然升起的疑惑和猜想还没成形便被他自己否定。洪青阳苦涩的笑了笑,思及故人总是让他情绪低落,他为了这个不知名的瘦丫头耽搁了太多时间,也耗费了太多内力,也算仁至义尽。

    一老一少的对话彻底打断了楚无忧的胡思乱想。

    她稍稍错眼,就看见大树下盘膝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身着单薄的褐色长袍,头发有些花白,仅用一根木簪固定,面型略显消瘦,下巴上蓄着短短的胡须,肤色呈现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眉宇间嵌着淡淡的愁绪,整个人看起来如松般宁静悠远,眼神深邃而精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手里拿着一柄烟杆,长长的烟杆用碧玉做成,毫无瑕疵,烟斗里冒出的缕缕青烟让他的面目似幻似真,更给人一种泥塑雕像的错觉。

    洪青阳完全无视不远处少女的打量,啪嗒,啪嗒……抽完最后一口烟,将手中的烟杆往大石上磕了磕,抖出一些烟灰,起身走近楚无忧,瞄了一眼还没回神的她,低叹道:“唉!可惜......!”然后迈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冲着还站在原地的傻大个嚷道:“又做了一笔亏本买卖,还不过来赶车。”

    什么可惜?

    可惜什么?

    师父在后悔他的十年内力给了那个瘦小子而没得到对方的一声答谢?十年~内力啊……那是多少练武人梦寐以求而不得……

    就连一旁的他都眼馋的流口水。

    瞥了一眼全无所知的瘦小少年,他也很无语,也不知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命悬一线之间还能有如此际遇。

    昨夜,这少年鼻息微弱,脸色青白,仿佛下一秒就能去见阎王,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儿,师父也是事急从权。

    心里暗骂少年不上道,即便不痛哭流涕,也要三拜九叩吧!即便不三拜九叩,也要涌泉相报吧!他真为师父不值……耗费心力救治此人,连个声响都听不见,这次果真亏大了。

    几个大步跨到马车旁,眼睛瞪向楚无忧,不满地大嚷:“呸~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我师父好心救了你,你却连个谢字都没有。简直……”

    简直什么?韩无畏挠了挠头,想起师父常常教训他的话,“简直讨打!”哼~所有不尊重师父的人就是和他过不去,他昨夜怎么就觉得那小子顺眼呢?

    楚无忧额头冒出三根黑线,她明明是姑娘,怎么变成小子?

    刚要辩解,低头的刹那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男儿装束,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女子的特征,难怪……

    瘦弱的小胳膊小腿绝不是自己略显丰润的身体,伸手摸上脸颊,手下的触感虽然依旧光滑,但~绝不是她的。

    她即便想否认,此刻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居然,居然……依附到了另外一个少女的身体里,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她的灵魂转移到了别人的体内。以前也就在民间淘来的一些奇闻怪谈中见到过,哪曾想今日竟是让自己遇上。现在的她强烈的想要照照镜子,总之,从她醒来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果然,梦醒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压下连番变故后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稳了稳心神,环顾四周,蜿蜒狭窄的山路延伸向远处,茂密的树林里人迹罕至,软绵绵蓬松松的青草铺垫在身下,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迎着朝露懒懒的抬头。

    她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救的,但这附近廖无人烟,如果不是这二人,恐怕昨晚,她即便不死于黑衣人的剑下,也会在这黑漆漆的森林里被冻成冰块,或者成为某些野兽口中的美食。

    看着快要离开的马车,楚无忧再顾不得多想,几个大步跑到马车前,冲马车里的人诚恳地长揖一礼。

    “先生请留步。昨夜,我失足从山顶滑落,亏得您和这位.....大......哥救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刚才多有失礼,还望先生与大哥原谅则个......”身为千娇万宠的大燕公主,她何时说过如此低声赔礼的话,虽有些结巴,但好歹说全了。

    树林里,马车前,少年站得笔直,凤眸微扬,表情诚恳,面容虽然憔悴也稚嫩无比,但举止间的高贵雍容似是天成,让人无法小觑。

    马车里寂静良久,一个略带沉闷的声音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公子不必挂怀。”

    马车刚要起步,楚无忧复又拦了上去。

    人家救了她,她本不该强人所难,然而心中始终记挂着从悬崖下救上来的男子是否脱身。她在脑中搜索过,很确定从未见过此人,但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她,“救下他……救下他……”一定要救下此人。

    “先生请留步……”

    “又怎么?”韩无畏扬起的马鞭又直直的放下,极不耐烦的问道。

    “先生,先生……既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何不好人做到底。我的同伴被歹人困在山顶,可否请您施以援手。我……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楚无忧咬着牙说道,即便她平日里沉着冷静,这时也不知该如何许下承诺。现在的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身无分文,居无定所,未来何去何从,都无法预知,拿什么报答别人的救命之恩?

    车里久久无人应答。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情知刀剑无眼,那人说不定早已是剑下亡魂。但是如果让她就此袖手旁观,却怎么也无法做到。毕竟是那人拖住了黑衣人,她才有机会逃脱。

    马车上的二人与她萍水相逢,不计回报的救了她,本不该得寸进尺,可是不去山顶看看,她又觉得于心不安。看这两人,一个高大魁梧,身形健壮,孔武有力;另一个虽年过半百,可行走之间,步伐矫健,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虽说骨骼偏于清瘦,却并没有一般老者的萎靡之态。

    观这二人定是练家子,且功力应该不弱。天已大亮,恶人总要收敛一些,如果再有这两人的加入,她返回山顶的底气足了许多。

    楚无忧咬了咬牙,掀起衣袍直直的跪在马车旁,冲傻傻坐在车辕上的韩无畏投去祈求的目光,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好人做到底,你倒是帮我劝劝你家师父啊!

    反应慢了无数拍的韩无畏终于领悟了少年眼中的意思,忍不住出声:“师父......”出了声又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般,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他刚刚可是对那小子各种羡慕嫉妒恨,这怎么……在他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下就缴械投降,傻傻的出声帮他,不应该啊……

    唉,谁让他心善呢!

    “别看这小子人小,心思颇多,小心他把你卖了。”老伯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楚无忧长这么大,还从未给任何人下跪,包括了她的父皇,没想到~如今……

    形势果然比人强。

    低垂双眸,心里止不住的腹诽,这个老人从哪里看出她心思多,至于那个大个子,她就算想卖,也要有人敢买啊!

    “师父,咱俩不正好缺一个打杂的吗?何况,他还得了天大的好处……”韩无畏压低声音冲车厢说道,他心善,可不代表他不能帮师父收回一点利息啊!

    “哼,你是愁着烧饭吧,还咱俩。”洪青阳坐在马车里,捏紧了手中的碧玉烟杆。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看着这张脸,也是缘分,他终究做不到袖手旁观。

    许多年以后,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如若不然,他定会追悔莫及一生,即便付出他所有的功力,甚至于他的生命,他也好不吝啬。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楚无忧什么也做不了,依旧低垂眼眸,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在她这个当事人面前光明正大的算计她,这样真的好吗?

    打杂的?烧饭的?

    他们敢用她,她真保不准这个决定会不会害了他们自己……

    救人要紧,其他的稍后再说吧!

    沿着山道,马车很快的到达了山顶,楚无忧依着脑中的大致方位一一的盘查,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打斗的痕迹,就连她费力拧成的那根长绳也不见了踪影。

    迎着高大个狐疑的眼神,她自己也不确定昨晚的一切是不是

    真的发生过。

    不甘心的挪到悬崖边,探头往下望了望,只见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风声在耳边肆虐,崖边下那颗倾斜着的树桠依旧迎风独立,~都不是梦!

    “走吧!即便这里发生过什么,现在也无迹可寻。”洪青阳将周围探查一遍,很肯定的说道。瞥见小丫头失望的眼神,鬼使神差的补充道:“不过,你那位同伴应该还活着。”

    对上那双明显不信的眼睛,洪青阳干咳一声,别扭的继续道:“很显然啊,没有那什么~,就一定还活着。”

    听完他的话,楚无忧瞄了一眼崖下,再瞄一眼洪青阳。

    洪青阳也不过安慰小姑娘才说了那么多,哪知道多说多错,为了岔开话题,又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不如老夫好人做到底,派弟子送你归家?”

    “……我姓……。”楚是国姓,她自是不能再用。“我姓魏,名无忧。”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仿佛已经在脑中回转了千回,她用了母姓,但保留了父皇给她取的小名。她曾经只想做父皇的阿忧,以后再也不能了。

    家?

    即便把脑子想破,她也回忆不起这具身体原主的任何信息,脑子一转,忙回道:“我和同伴路遇劫匪,头碰在大石上,以前的事情,全不记得了……”

    她的家在皇宫,可~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

    有家不能归……

    想到这些,鼻头发酸,眼泪似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少年红彤彤的眼眶,满脸的彷徨无助,就像~就像被亲人遗弃般的小可怜,微微抽搐的鼻头让洪青阳没来由的有些心痛,内心某一处也不自觉的放软……

    遂问道:“看你也身无长物,老夫身边还缺个端茶洒扫的童子,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楚无忧哪里还能多想,忙点头应下,果真如古文中所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山路上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山下而去,两旁的景物不急不慢地往后退去,终消失于眼中。

    楚无忧最后朝山顶凝望了一眼,心中默念,但愿你我还能再见!

    马蹄声声,空灵清脆,仿若远古悠长的曲调,前尘往事尽皆远去,只余缕缕春风在山谷间回荡。

    今日后,世上将不再有大燕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