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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月黑风高

    天干物燥,月隐星稀。

    夜风肆虐中,一个黑影在密叶繁茂的树丛中动了动,紧接着又屏声敛气。

    高耸直立的大树下有序地走过一列士兵,俱都腰胯大刀,很是威风凌凌,震慑人心。

    待四周重新归于安静,黑影似是不耐地动了动,再动了动,终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小心地倒出一些液体状的物体,均匀地涂抹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霎时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鼻间,四周正在围攻魏无忧的蚊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许多。

    这款她自制的香料中加入了一剂艾草,既能提神又能驱虫,实乃她出门夜行的必备之品!

    转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的不走寻常路,最后还不是趁着夜黑风高行暗探之事。看来,预想与现实总是差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夜里的虫鸣欢叫的越发此起彼伏,吵得魏无忧愈发心烦,她今日诸事不顺,怪不得临出门时巷子口的黑鸟呱呱呱的叫个不停。

    今日来了,她也并不打算空手而回。极力调整好气息,闭上眼将江南总督府的布局图在脑中来来回回的过了一遍,再睁开眼,各处岗楼的位置,巡逻官兵的路线以及最为有利的藏身之所便如画卷般清晰浮现于眼前。

    依着她潜伏于树上的观察,今日各处官兵的巡逻路线明显有变,不仅增加了多处暗哨,且兵丁的数量比起图纸上标注的多了几倍,整个江南总督府宛若铁桶,守卫森严。

    难道……魏无忧眼中闪过厉芒。

    “赖子沈”如敢骗她,看她不把他抽筋扒皮。如今,只能随机而动。

    “哒哒哒……”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耳边掠过,夜空中传来两短一长的口哨声,下面的士兵听到后,整齐划一的往另一侧小径而去。魏无忧沉下心神在心中默数几声,长长的松了口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机会稍纵即逝,不待多想,翩然从树上一跃而下,疾行如风,几个纵身跃上一处屋顶。

    连番的动作没有歇息片刻,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顺畅,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整个身子贴服于屋顶,一身的黑衣仿若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黑眸,清亮无比,璨若星辰。

    俯耳在屋顶上细细地听了一会,待确定屋内无人,她才灵敏地贴壁而下,从屋后的窗扇中跃了进去。黑暗的书房似乎有些空旷,魏无忧运起内力举目四望,思量着她要寻找的东西最有可能的藏匿位置,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并带出去。

    黑暗中的压抑感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不安,天生敏锐的直觉不停的叫嚣着让她离开,可是强烈的好胜心压倒了一切不安和焦躁,让她的心瞬间归于平静。

    沉着冷静的目光焦灼在宽大的木质方桌上,那一定是此间主人经常眷顾的地方,桌上的油漆有些脱落,看起来有些时日了。外人皆道总督清廉,也不知闫成文此人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

    按理说,书桌常常是暗藏秘密的最佳地方。

    不过常人的判断,魏无忧并不愿意附和,她的脚尖轻移,准备去到屋中那一排巨大的书架探寻一番。

    就在此时,院门口传来侍卫恭敬的通禀声:“都督!”

    都督?

    想来,进来之人正是这座宅院的主人江南总督闫成文。世人皆言江南总督为官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从不以官职压人。

    魏无忧的小心脏不安的快速跳动,失去了往日的频率,嘴里暗道一声糟糕,脑中快速地寻找脱身之法。

    这间书房的位置早已熟记于心,居于院子的正中,四周没有任何遮挡之物,唯有数十棵颇有些年头的大树布于其间,俨然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阵法。

    这些对于魏无忧来说都不算困难,只是此时危急关头,书房的四周都有暗哨,她如现身,势必打草惊蛇。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时,身后袭来一只大手将她的小嘴捂住,紧接着脖颈被人狠狠的掐住,一个低沉的男子嗓音在耳边响起:“出声则死。”言简意赅却又威胁意味十足。

    男子说完便要拖曳着她往一旁暗处去。

    恐慌的旋风霎时找到了突破口,魏无忧吞下就要呼出口的尖叫,浑身紧绷,毫不迟疑的曲肘向后猛击。

    暗袭她的男子敏捷的避开,捂住她嘴的大手果断离开,笃定她不敢大叫,迅速的将她两手反剪,力道大的惊人,看来她的反抗引来了他的强烈不满,这是对她的明显惩戒。

    魏无忧痛的龇牙咧嘴,男子似乎还嫌不够,竟是将她整个人禁锢于他的怀中。

    这个季节的衣衫本就单薄,因着夜行,她也没有掩饰女儿身。此刻被一个陌生男子强行拥在怀中,敏感的地方被人碰触,引来阵阵颤栗。强烈的男子气息充斥鼻尖,一股潮红从脸颊迅速的蔓延至全身,整个身子不知是气愤、紧张还是羞耻,让魏无忧抑制不住的全身颤抖。

    正要奋力还击,“哒哒……”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不想死就安分些!”男子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警告。

    说话间点上她身体的几个重要穴位,让魏无忧根本无法动弹,只得任由他将她塞进了一个逼仄的夹缝中。

    原来巨大的书架与墙壁之间尚有极为狭小的缝隙,且从外面看来完全是一个视觉死角。看来此人早于她先到了书房,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日接二连三的受挫,让魏无忧有些懊恼,往日里自诩轻功了得、身手了得、智慧了得……现在却栽在一个连面都没有见到的黑衣人手中,是最近过得太过顺风顺水~还是对手太强大?

    想到此处,她不服软的想要扭动一下身体,奈何徒劳。不甘心的运起内力想要冲破穴道,本以为也是徒劳,谁知竟有丝丝的热力从穴道通过,心中不由暗喜,什么高手,高手的点穴功夫是她这样才混几日江湖的小虾米可以破解?

    所以,魏无忧得出一个结论:不要贬低自己,更不要仰视对手。

    吱呀——

    书房的门在魏无忧的烦乱思绪中被人推开,杂乱的脚步声示意进来了几人,她不敢再有动作,收敛气息,快速的安静下来,静观其变。

    嘈杂的声音过后,房间亮起了烛火。

    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诸位可有良策?”

    “禀都督,卑职认为按兵不动才为良策。”一个气力不是很足的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哦!”中年男人的声音不置可否。

    另一个年轻声音接着回道:“都督,卑职认为应该乘此良机斩草除根。配合……”下面的话语微不可闻,即便魏无忧听力非常,也难以听清。

    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黑衣男子,似乎也是精神高度集中。

    后面几人商讨了些什么,魏无忧是一句都没有听清,只偶尔扑捉到“临安”“皇子”“酒”……几个毫无关联的字眼。深思一件事情让她完全忽视了身边的男子,只当是一个可以倚靠的柱子。

    其实缩在夹缝中的黑衣蒙面男子并不好受,他的个头高大,体型健壮,即便运足内力缩小身体,仍是不好过,更何况身边还靠着一个软脚虾。尤其是鼻尖窜入的缕缕幽香让他浑身不自在,按照常理,他的嗅觉异于常人,最厌烦什么胭脂香粉味,可……这味道……就如遥远天边飘过来的白云,飘飘忽忽,朦朦胧胧,让他倏然升起几许的熟悉感。

    不觉自嘲地笑笑,想念一个人,果真会让人变得……嗯,不似自己。

    可叹,他的想念永远没有尽头……

    只能变成永无止境的怀念……深埋心底。

    思绪飘得有些远,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倒没有注意什么时候屋内已经熄了烛火。

    腰上的手臂似铁,越收越紧,勒得魏无忧有些气闷,她的身体仿佛嵌入黑衣男子的怀中,瞬时羞愤交加,发现屋内众人离去,再无顾忌,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向男子,尤不解恨,在其上狠狠的碾了碾。

    脚上骤然传来的痛感让萧重华回了神,手臂倏的松开,眼神中浮出少有的迷茫。他的点穴手法据说是师门绝学,从未外传,这个黑衣小子怎会……

    魏无忧不给他缓神的机会,双拳带着凌厉的寒风招招逼向萧重华,两人在黑暗的室内你来我往,全忘记了正身处险境。

    “包围这里,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给老子抓活的……”起先屋内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气势十足。外面兵甲齐齐应声,震耳的声响止住了两人的缠斗,看来他们已经被闫成文发现,魏无忧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想要从包围中突破出去,很难!转过头,瞪向黑衣男子,如果不是他,她又怎么会陷入如此绝境。

    萧重华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还有脸瞪他,今夜全赖此人坏了他的大事,也不知是哪路人马派出来的马前卒,怎的这般没用!

    收到黑巾下那双满带鄙视的眼神,魏无忧难得的有些憋屈,男子依旧气定神闲,浑身罩于黑衣中,更显身姿挺拔,眉眼间散发出冰封般的寒气,又隐含杀意,让人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嘭嘭嘭……”的警示声,紧接着有人扯着嗓门大喊:“都督,走水了,走水了,东北角走水了……”

    “报,都督,西院走水……”

    “报……”

    好好的一座总督府四处都有火光闪动,闫成文心中郁结,自己刚刚在睿王面前夸口,道自己府内守卫森严,坚如磐石,等闲宵小休想进来。

    现如今,火随风动,在暮色四合中更显势大。

    仰头看天,脸上现出狠戾之色,天干,物燥,果然适合放火杀人!大手一挥,弓箭手齐齐准备,箭头均是对准书房重地。既然想用放火扰乱他,他就要里面的人有来无回。

    唰唰唰……

    箭如雨下。

    如此大的箭阵,又皆是军中对敌之箭矢,威力更是巨大。即便是铜墙铁壁也会被射成窟窿,更何况人乎?

    箭雨过后,一列官兵蜂拥进去,角角落落搜遍,也没有发现任何活物。众人包括闫成文在内尽皆面面相觑。难道屋内之人有飞天遁地之术,不然怎么会在箭雨之下逃出生天!

    关于这个问题,魏无忧也有些怔忪。本以为必死无疑,岂知道柳暗花明,此时站在与江南总督府一墙之隔的院落内突的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瞅了眼手臂上搁着的大手,魏无忧难得的没有甩开,

    这人非敌非友,却在危急关头救了她。

    闫成文的书房有条密道。在箭矢射出之际,男子拉着她飞快的跳了进去。密道弯弯曲曲,只容人佝偻着身子缓慢前行,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泥腥气,不过好在不长,等她站在这里才终是吐出一口浊气,始觉后背已然湿透,经夜风一吹,浑身不自觉的颤了颤。

    今夜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稚嫩,过于高看自己……

    总之,还不算太过糟糕,至少小命无碍,一切,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挣脱开男子的手臂,抱拳道:“多谢!”不待对方反应倏的跃起,施展轻功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萧重华负手而立,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只静静地注视着魏无忧消失的方向,神色莫辨,长臂一挥,一个黑影鬼魅般的尾随而去。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去别院等候睿王!”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恭敬地立在萧重华的身后,其中一人道。

    萧重华微微颔首,随后几道身影接连消失在夜色中。

    别院建在临安东,向来是富庶商贾聚集地。萧重华到达此处时,已是天刚破晓之时,几人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没有惊动任何人。

    简单的洗漱后,萧重华斜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脑中却并没有片刻停歇。世人都以为他还在大军中,没有谁知道圣上密旨急招他回京,即便他的家人——镇国公府也丝毫不知。

    他自幼跟在祖父身边上阵杀敌,哪知道朝堂上早已风起云涌。去年的一场雪灾更是成了导火索,朝廷在第一时间便拨下赈灾款,可真正送达百姓手中的粮食少之又少。雪灾造成无数房屋倒塌,粮食更是颗粒无收,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损失无法估量。

    从上京到地方,少不了官员的层层剥削,涉案官员无数。大家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贪墨,皆因历来如此,不然十年寒窗苦读岂不白挨。众人大约都在想着法不责众,一人贪墨当然以儆效尤,但大多数人都在如此做,日积月累下来便成了众人心中默认的定律。更何况在金银美女的面前,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官场之风尤为腌臜,其中又以江南为甚!

    自永安帝继位以来,使用铁血手段打压过这股贪墨之风,也颇见成效。近几年,不知是四海升平,朝局稳定;还是永安帝深觉“水至清则无鱼”,江南官场蠢蠢欲动,竟有些向前朝奢靡无度看齐的兆头。

    去年初,永安帝痛失爱女,又逢暴雪席卷整个上京,以往压下的暴戾脾性又开始复苏,不仅将后宫大肆血洗一番,这股怒气更是波及了朝堂。

    故此,他与睿王受旨出京,暗查这桩旧案。

    睿王在明,萧重华则在暗。两人一明一暗互为护佑,也给那些江南官场一个措手不及。

    睿王离京虽不说隐匿行踪,但知道的人并不少,想要查出是谁泄露的不是易事,今日一到池州,便被闫成文知晓,邀约去了总督府,限制了手脚,他更是不应过早暴露在人前,不然圣上交代的差事恐怕更加难办。

    想他一介武将,让他上阵杀敌那是情理之中,可让他协助睿王探查官场贪墨,就有些牵强。总之,帝王的心思又有谁能看透?

    随即眯了迷眼睛,嘴角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今夜总督府内的大火起的蹊跷,若是睿王的手下怕他暴露而想的法子,那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如若不是?……

    那就更加叫人耐人寻味了。

    在这江南的地界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老虎口中拔牙,闫成文那个老匹夫可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良善。他虽未到陇西郡探查过此人的老底,但听军中有与他共过事的老兵谈起,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意味。

    南风翻窗进来时,就瞅见自家爷嘴角挂着的那抹诡异的笑,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怎么也抖不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回禀的话会不会惹得这位主子拿他开刀。

    接收到望向他的眼神,南风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爷,你让我跟的人……”跟丢了。余下的话他都不好意思出口。

    他与西洲是萧重华的暗卫,早在主子年幼时就被镇国公安排在身边,情分深厚,可以说他们就是主子的影子,这许多年来,不论是军营还是战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配合默契。三人之间往往一个眼神便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所以在那小子说出多谢,飞身离去时,他便紧紧地跟了上去。

    开始还是游刃有余,后来不知是不是那小子发现了他,渐渐的……他与那小子的距离便越来越远……

    他自诩轻功高过西洲,常常以此嘲笑他,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吃瘪,那种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心里不由暗暗发狠,如果再让他撞上那黑衣小子,他定要一雪前耻。

    本想说些什么插科打诨过去,萧重华的一记眼刀扫过来,他立时就发怵了,一心只想过了主子这一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