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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冤家路窄

    天刚破晓,四周的景物还看不太清楚。树叶上的露水汇集成珠,闪着晶莹的光芒,本该万籁无声的森林里此时划过几声急促的鸟鸣,复又很快归于了寂静。

    密林中一座山峰直入云霄,峭壁上一个远看犹如蚂蚁般大小的人顺着一根绳索努力地向上攀爬。

    当初来到临安的第二日,洪青阳就把她打包拎到了这里。她狐疑地瞪大了眼睛,早起的朦胧早飞到了九霄云外。不是说好了送她入读“青山书院”?难道这老头大清早的又变卦了。

    洪青阳揪着几根胡须,眉头挑起,眼睛圆瞪:“没错啊,这不就是去读书的路?”睨向她的目光仿佛在说你很白痴,眼睛不看路?

    魏无忧仰头望了望看不到顶的山崖,嘴角抽了抽,有一瞬间很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转而想想,现在的她~还真是无处可去。

    转眼就对上了洪青阳一副吃定她的表情,她就恨的牙痒痒。

    既然没有退路,还能怎么办?

    那就勇往向上啊……

    学着洪青阳的样子,呼呼的撸起袖子,将长袍别在腰间,将带着铁爪的绳子甩套在崖壁上的缝隙中,一步步艰难地向上,向上……

    好在,不论多么高多么难爬的山峰总有到顶的时候,当第一次站在这座大山的顶峰时,她有一种想要大叫的畅快。仿佛所有的不快和不甘都随着辛苦的攀登和汗如雨下的疲累所替代。

    呼出一口浊气后,立马感受到了畅快过后的后遗症,手脚不停的打颤,手掌血丝密布,看着很是渗人。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水狗。

    转头欲对着始作俑者咆哮几声,哪知~那老头早已徒手攀爬下去,那速度简直比久居山中的猴子还要迅速敏捷,直至山腰时还不忘冲她挥了挥手,那样子哪里像个半百的老头!

    望着远去的小点渐渐消失于视线中,魏无忧不禁苦笑一声,前途凶险啊,碰上这么一位深浅难测的师父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第一次入学的不愉快经历很快从脑海中滑过……

    没一会儿便到了山顶,揉了揉胳膊,才伸了伸小腿,啥事儿没有,脸不红气不喘,神清气爽,就如在平地行了百米般轻松。看来那老头想方设法地磨砺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收了绳索放进口袋,未做歇息,快步往课室走去,今天的第一堂课是严夫子的,如果迟到,会被戒尺打手心,她的脸皮只能扔在地上被同窗踩了。

    严夫子人如其名,对事对人向来一丝不苟。

    此时的他正饶有兴味地讲述着中庸:“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摇头晃脑的样子颇为自得,对着一干心思各异的学子颇有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

    严夫子患有眼病,哪怕几个大活人杵在他面前,他也很难分辨清楚!魏无忧毫不心虚地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抬眼扫去,课室内有三分之一的人睡着,三分之一的人在攀扯闲话,余下的人大多在神游天外。

    课堂百态无一日不同啊!

    她就不懂了,当初那个在父皇面前痛哭流涕死活不愿教她的李怀远怎么就肯隐姓埋名的窝在这个“青山书院”里当了一个小小的山长。

    一个小小的山长能与长公主的老师相比?

    重生以来她遇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这个李怀远。这位李先生可是个厉害人物,乃上京城一户没落士族的旁支子弟,三岁能赋诗,七岁便能做出锦绣文章,让一干才子都要甘拜下风,素有神童之名,十几岁便中了状元,后又成了翰林院编修监管整个国子监,是当世赫赫有名的清流文臣。

    有传言圣上安排他教导年岁尚小的长公主,却被他以病痛为由婉拒,之后嘛……便很少听到他的消息。

    传言虽然不可信,但是这一条,魏无忧可以很肯定的点头,不愿意教她……却远遁他乡,躲到临安这个小地方当起了教书先生。这人倒是有趣!

    不过……

    人的命运还真是兜兜转转,百转千回啊!

    心理充满恶意地笑了笑,她现在不就光明正大的坐在这里成了他的学生?如果让李怀远知道,她就是他几次三番弃如敝屣的长公主,不知又是一副什么表情。

    思绪飘飞间猛地对上一双亮如繁星的眼眸,还有嘴角那一抹来不及藏起的讥诮的笑意。

    魏无忧兀自猜疑,这个从她进书院以来就处处看她不顺眼的“故人”冲着她笑到底是何意思?

    紧接着,一道响雷就在耳边炸开。

    “夫子,魏无忧来迟了,你怎能视而不见!”

    果然啊!

    不带善意的笑容后面隐藏着恶念……

    顾炫说完冲魏无忧笑了笑,剑眉星目,嘴角微微的勾着,只是眼神却淡漠的很,心说这个小白脸从来到书院后,就处处压他一头,想他在上京呼朋唤友,斗鹰遛马……时,这小子还指不定在哪个旮旯缝里舔糖吃呢!

    他爹可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弟弟,那是正宗的皇亲,前些时候,因为一些小事惹怒了当今圣上,被贬到这个临安来做了一个小小的守备,但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家都会高调的回到上京,太后姑母可是最疼他的。

    魏无忧睨向顾炫,要不是所在地方不对,她很想上前给他那张笑的张扬的脸来上几拳。对于顾炫的身份,她当然是一清二楚,上京城的小霸王,十足的纨绔头子。以前在皇宫内遇见,两人也是互不搭理的。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临安城就让她见到了两位故人。

    两位都不是善茬儿啊!

    读书被人打断,严夫子啪的合上书,满脸的折子都在控诉着不悦,眯缝起双眼扫视了众人,很是严肃地扬声问道:“他来晚了?”

    座下的学子不论是睡觉的,闲话的,神游的俱都心神一震,端正地坐于矮桌前,很有那么几分朝气少年的模样。

    片刻间,学子们的热情高涨,早起的困顿仿佛都消失不见,纷纷看向魏无忧,眼神中有责备的,有漠视的,有挤眉弄眼的,当然更缺不了幸灾乐祸的。

    有人嚷道:“没错,来迟了,该罚。”

    有了第一人出声,后面的几人更是落井下石,生怕严夫子看在魏无忧课业优秀的份上就轻饶了他。

    “错不了,学生看见他从偏门鬼鬼祟祟的进来……”

    “对,对~我也看见~”

    ……

    课社里的学子大多和顾炫一丘之貉,自是帮着他挤兑自己。

    也对,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学子怎配和他们这些权贵子弟坐在一起。

    其中尤以闲话的两人闹腾的最为厉害,说她迟到耍滑,身世鄙陋,后来更是说她目下青黑,保不准昨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入流的身份不配坐于此处。开始还刻意压低嗓音,仅限于交头接耳,越到后来,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全然忘了身在学堂。

    坐在上首的严夫子将手中的戒尺敲得啪啪作响,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下巴上的胡须因着气息不稳不停颤动,可见是气得狠了。面部表情立马生动起来,全没了平日里的呆板模样。

    他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可耳朵还不背,那两个小子说的话他可听得清清楚楚,

    “你,还有你,你们简直是有辱斯文。”严夫子的手指有些颤抖的指着说话的那两个少年。

    接着抚了抚胸口,道:“君子当耻其言正其心,你二人课上喧哗,一愧对夫子,二愧对你们双亲,三愧对同窗,四愧对这大好韶华……”

    “好责人者,当三省吾身,切记“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

    魏无忧在桌案后不禁为严夫子的训诫暗暗喝彩,对于这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纨绔就应该好好的杀杀他们的气焰。

    说的好~不要停~继续啊~

    就在她听得入迷时,上首有些激昂的声音突然中断,她莫名的抬头,就看见那个坐在上首的老头倏的站了起来,伸出干瘪的手指着一处道:“别四处看,说的就是你,魏无忧,你站过来自己说说,迟到否?”

    魏无忧看着指向虚空的手指,有些无奈,缓缓起身,姿态优雅地行到讲台处停下。

    如此简单的动作被她做来不知怎么就带着说不出来的优雅与洒脱,众人心中想法各异,可无一例外的觉得这人的气度风华仿若天成,竟是模仿不来。

    魏无忧冲上首的严夫子辑了一礼,不疾不徐地说道:“学生确是迟到,请夫子责罚!”又不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儿,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少年的声音不知是被刻意压低的,还是未到变声期,反正,叫人听了莫名的舒服。

    顾炫不满的冷哼,认错倒是积极,看夫子怎么惩罚你……

    严夫子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对魏无忧的回答很是满意:“知错能改方为君子所为,不过……书院的规定也要遵守,不得违背。”

    虽然魏无忧各科学业优异,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所有的学生在他的眼中都要一视同仁。

    魏无忧听见严夫子的前半句,悄悄松了一口气,可是听到后面,便知道在劫难逃,不禁在心里又把顾炫骂了个十七八遍,乖乖地伸出了手。

    啪,啪,啪……

    单调的音节听在顾炫的耳朵里犹如仙乐,这可怪不了他,谁让他留着小辫子让他抓呢?

    就在大多数人幸灾乐祸,挤眉弄眼时,严夫子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不爱护同窗,就以‘君子当耻其言正其心’为论点写一篇千字文,明早交给我,不交者,三十戒尺;交了不合格者,二十戒尺。”

    严夫子的话让众学子如戳破的水囊,瞬间焉了下去。

    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今日听了先生的训示真是胜读十年书,果然不负韶华不负己。”说完后还恭敬的冲上首行了一礼。

    无耻!

    马屁精!

    ……

    面对各种看过来的眼神,魏无忧面色如常,依旧沉稳的站在那里,虽然手心火辣辣的痛,但看着那些“好同窗”也没得到好,她就觉得心情舒爽。

    上午的时光很快过去。

    魏无忧乘着午休的时间,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取出一些白色的膏药涂抹在自己的手掌心,下午还有骑射课,她可不想被那一帮纨绔给比下去。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青山书院开设的课目与其他书院也并无不同。

    当魏无忧来到练武场时,其他学子早已选好了马匹,有几个毫不遮掩的对她怒目而视,其中更有甚者冲她不雅地吹了几声口哨,还和身旁的几个同伴说道:看,又来迟了。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一会儿上场准是个拖后腿的,你们谁愿和他一组,反正我是不愿的。

    众人纷纷附和。

    魏无忧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昨日夜探总督府,天不亮又攀崖上学,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好不容易乘着午休眯上一小会儿,还差点错过骑射课的时间。

    这几个挑事儿的人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的空架子,下盘虚浮的厉害。对付他们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她不愿多言,浅浅的扯起嘴角:“好啊,那就赛场上见。”语气竟是说不出的轻松。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笑声中满含讥讽之意。

    既然这些人不怕死的冲上来,她就给他们一个痛快,免得这些少年人精力旺盛的无处可发,如一只只赖皮狗般的绕着她。不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他们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固步在自己以为的小天地里不知天高地厚。

    这临安的官宦子弟又有什么了不起,她,曾经还是大燕最受宠爱的公主呢?

    想到这里,魏无忧垂下了眼眸,将那双灵动异常的眼波遮挡于长长的眼睫下,让人窥不到分毫。

    “闹什么,书院内不得无礼打闹大声喧哗,违者罚抄小字十篇。”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一高一矮两个人已经站在众人几步开外,应该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想要否认也是不能。

    魏无忧寻声看去,忽略掉那个长相中规中矩的中年男人,视线一下跳到了那个高大身影上,面容,嗯,有些面熟。

    仔细打量一番,心理咯噔一声。这,这不就是那个话唠小厮的主人,那个在池州街道撞上的“神算大人”?不知为何,她瞅了几眼便立马调开了视线。哪里还记得昨日想给人来上几拳头的想法。

    萧重华觉察出一道视线牢牢地锁定他,灼热的像要在他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斜眼睨去,就见一个少年身穿武服,身形纤瘦,骨架匀称,在他看来,偏于阴柔,少了些许阳刚之气。在触及那张过分俊俏的面容时,难得的出现了片刻的怔忪,在脑海的各个角落搜寻一番,这才想起,那个码头的傻小子?

    还有那双眼睛……

    似曾在哪里见过!

    可是,在哪里呢?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无人注意,也不过几息功夫,萧重华目不斜视的从魏无忧身旁走过。

    被无视的某人反倒松了一口气,本就是仅仅见过两面的人,不,确切的说,她扮成乞儿的样子,这人并不知晓。如今碰见,对方没有认出她来,也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她先前说过的话果然没错,她和他就是冤家路窄。

    董夫子负责青山书院的所有事宜,虽然不知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是随着董夫子而来,她也能大致猜出。

    果然,董夫子说完了惩戒的话语,紧接说道:“教导你们的陈夫子摔伤了腿,有段时间不能来。书院另请了这位,这位~夫子作为你们的代课夫子。”董夫子抵唇干咳几声。这人是山长安排的,并未多做介绍。反正就是一个代课的夫子,只要能够镇住这帮纨绔,其他的都不重要。

    夫子?这人难道没有姓?

    所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因为上午和刚才的处罚,早没有了蹦达的心。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都很自觉的闭紧了嘴巴。只拿眼偷偷的打量,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站在董夫子的身旁,负手而立,年纪应该还未及冠,身穿一件青色圆领窄袖的素袍,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束起,只随意的插着一支看不出材质的发簪。腰间没有任何的配饰,面若冠玉,双眸幽深,五官深刻。仅仅一眼,就让人觉得不是好惹的主。

    夫子就夫子吧!管他是姓赵还是姓李或是别的什么!

    “所有人,一炷香的时间,将你们手中的马匹牵回马厩,迅速回到这里。超时一刻者,罚跑练武场一圈,以此类推。”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新来的夫子脸冷心也冷,全然一副军中练兵的做派,神色肃然,丝毫不畏他们这些权贵弟子的身份。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也没有任何的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

    董夫子尴尬的站在旁边搓了搓手,发现没有他什么事,于是也不愿多呆,转身该干嘛干嘛去了。

    留下众学子在风中凌乱。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魏无忧和顾炫。

    所以等到其他人回过神来时,时间已经很快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