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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他的小厮

    连绵了几日的细雨终于停歇,放出了湛蓝的天幕,让憋闷在家的人们不禁呼出一口浊气,然后欢声笑语地涌向街头。

    青山书院的石板路上,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的学子向大门外走去,下学的轻松和惬意无须遮掩,来得那么的真实,脚下的步伐比进入书院大门时快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少年又有几个真心向学,好动且爱玩闹才是他们的本性。

    很快,石板路上便稀稀落落的余下零星的几人。

    顾炫自顾自的埋头走路,并没有如往常般呼朋唤友商量着夜间的玩乐,即便有几个相熟的上来寒暄,他也爱答不理,提不起劲头的模样。

    脑子里满是一个人的身影,本以为昨夜一别,今日再见定会尴尬万分,怎知那个让他纠结了整晚的人居然没来。是病了?还是恼了他?亦,或者……离开了临安?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从后面追上顾炫,突的拍向他的肩头,待触及他眼下的一圈黑影,不禁高声叫道:“阿炫,啊~阿炫,怎的顶着一对黑眼眶?说,快说,昨夜干什么去了?”说完冲着顾炫一阵的挤眉弄眼。

    不等人回答,猛拍了下脑袋,自说道:“听闻昨夜你们将风月楼的二楼包场,怎样?可是左拥右抱,春风得意。哈哈……”

    顾炫也不搭理,甩开搭在他肩头的手臂,仍旧慢吞吞的向前挪步。

    “唉,我说,到底怎么?”他可很少见这位贵公子如此垂头丧气,外带几分神不守舍的表情。想当初在上京时,便是个无人敢惹的主,如今,到了这临安,有着他的太后姑母做靠山,那就是八条腿的螃蟹,横行无阻啊!

    独自感慨了一番,接着正色道:“我才从上京回来,咱哥俩找处地方好好聚聚。听闻畅春园最近出了个名角,名唤谢小生,颜色好比女子,唱腔清丽婉转,身姿更是比女子还要娇媚,扮的那个花旦是场场爆满。”

    顾炫听闻颜色好比女子几字时,脸上又难看了几分,昨夜那丝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好感,还有,还有那稍稍加快的心跳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整日里都有些惶惶然。虽说权贵中也不乏豢养小倌的,也有好男宠的,可绝对不包括他,也绝不能是他。

    他怎么会对那样的小白脸有好感,想起那人唇红齿白的模样,心跳似乎又快了些,他捂了捂心口,居然有些为他不是女子而惋惜,顾炫忙不迭地甩了甩头,似要将如此怪异的想法扔出脑中般,暗骂自己的狗,屁想法,真是魔怔了,他一丝一毫都不会承认,全都归结于昨夜宿醉的结果。

    呼出一口郁气,与少年勾肩搭背的走了。

    这位皮肤黝黑的少年,是顾炫自小的玩伴,名赵成,其父原是他父亲的幕僚,后又随着他们一家来到临安,现任通判一职,颇得他父亲的信赖,此次去上京城对外也是秘而不宣,只对书院请了病假。

    看他一副已经梳洗过的模样,定是已经向他父亲禀报后才来寻他,故而去喝上一杯也并不碍事。

    ……

    却说被人念叨着的魏无忧,此时就只能用狼狈来形容,汗珠子顺着耳边的黑发流到颈间,痒痒的,很不舒服,身上的里衣湿了干,干了又湿,尤其是紧紧缠在胸前的布巾更是勒得她生疼,喘不过气来,她却不能露出一丝异样。加之昨夜的一场搏杀,也让她消耗了许多体能,心里不禁长叹,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如果~是以前……唉,她和这具身体的契合度明显不够,看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需要磨合……

    “你,那个穿小厮衣服的过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颐指气使地叫住了正准备尿遁的魏无忧。

    穿着小厮服的少年非但没有停步,反倒加快了些,眼看就要转过拐角,身后的中年男子又开了口:“站住,你,你们几个愣着干嘛,抓住他。”

    魏无忧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暴露了,还未来得及脚底抹油,两只胳膊便被几个粗壮大汉用力地反剪,痛的她龇牙咧嘴,直想将这几人的爪子给砍下喂狗。

    转过脸去又变了一副模样,“大人,小的小的做错了什么,怎的抓我。”

    “还敢狡辩?说,怎么混进总督府的,意欲何为?”

    听到问话,魏无忧先松了一口气,原来此人并不清楚她的来历,遂装傻的说道:“冤枉啊,真是天大的冤枉,”

    “少废话,别在爷跟前装可怜,今日不说个子丑寅卯来,总督府里的十八般刑法可不是吃素的。”中年男子不耐地打断后喝骂出声。

    “小的小的是府中抓进来的。”

    “一派胡言,堂堂江南总督府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作甚?还不如实招来。”中年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上前几步就要作势打人。

    魏无忧慌忙的扭动起来,完全就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少年受了惊吓的模样,“真的,”遂也不再拖延,噼里啪啦的讲开:“辰初,我随着我家掌柜来贵府送礼,掌柜的随着一名管事去了内堂对数,让小的候在一旁,好巧不巧地被内院的一位妈妈逮到这里打杂。”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众人瞅向被两名大汉押着的小少年,皆露出同情的神色,总督大人为自己的母亲做寿,那可是江南这一片的大事,他们这些总督府的奴才忙些累些也算正理,可这少年,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且这少年还是个实诚的,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直默默的没有怨言,到哪寻如此好的孩子?

    刚进来那会儿,还是周周正正,再看这会儿,小脸上沾上黑灰,虽然皮肤有些黑,看不大出来,但是那满头的大汗可是实打实的。头发有些杂乱地贴在耳边,衣襟的下摆不知被什么勾破了,露出的一截白色里衣也被黑灰给染的没了颜色,衬着小小的身板,看起来越发的可怜。

    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好歹少年帮忙做了许多事,终有几个看不过眼的中年仆妇纷纷求情:“应大总管,您看,这孩子是个实诚的,忙活了这么久,一句怨言也没有,您可不能罚了他去。”说话的妇人是大厨房的总管事,是府里老太太身边的老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

    这妇人说开后,其他几位也纷纷附和。

    “是啊,不像府里的好些小子偷懒耍滑的……”

    “对对对,有这小子帮忙,事儿可是快多了。”

    被称为应大总管的中年男子斜睨了眼魏无忧,眼中仍是充满了打量和狐疑,沉声说道:“既如此,那便随着这两个护院出府去吧。”说完不动声色地冲两名护院使了个眼色,眼中满含狠戾,且手上比了一个对方熟知的手势。

    府里出现多少生面孔,他作为一府总管是再清楚不过,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他可不愿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如若不然,他的职位丢了不说,依着他们都督的脾气,项上的人头不保还要累及家人。

    既然没有时间细细查探,那就让他消失。宁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这可是他家都督教给他的硬道理,他也一贯奉行。

    再次冲两个护院使了使眼色,两人倏的松开魏无忧,毕竟今天是个大日子,强行押着一个少年在府里行走总会引来非议,倒不如好生的监视着出府,再来一个永绝后患。

    魏无忧心内大叫一声糟糕,她今日好不容易混了进来,又到得内院,这么好的机会如果白白失去,那她岂不是再没机会。不行,她一定得想办法开溜。

    思虑间,脚步缓慢的随着那两个护院移动,后背一只大手猛地推向她:“小兔崽子,走快些,要咱哥俩用棍子抬你出去?”

    魏无忧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捂住肚子蹲下,“两位大哥,忙活了一大早,容我歇歇。”说着揉了揉腿脚,“站了这许久,小腿肚子直打颤。”

    其中一名大汉早就不耐,扬起手中的木棍狠狠挥下。这一棍子来势迅猛,即便一个成年人也承受不住,何况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三人所在的地方已经在二门外,不似内院那般安静,来往的人渐次多了起来,看见这一幕的几人俱都为那少年捏了一把汗,看那壮汉的力道和落下的方向,明显是那少年的头部,如果挨上一棍子,不死也会傻了吧!

    有些胆小的仆妇已经不忍再看,将头撇向了一边。

    哪知,预想中的血腥一幕并没有发生,少年十分好运地往旁边摞了摞,躲开了那致命一击,挥舞着棍棒的壮汉却猛的倒向了一边,摔了个狗啃泥。有人在心内念了一声佛,真是佛祖开眼,恶人自有天收,不然怎会有如此结果。

    隐在树影下的几人看得分明,哪是什么好运,分明是少年身形灵巧的轻移,且身法奇特,同时手中射出一枚石子打在壮汉的膝盖,虽不知少年武功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瘦弱的少年绝非手无缚鸡之力,也绝非看上去的那般可怜。

    真是一个会装的小孩!

    楚瑾瑜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又很快消失不见,冲身旁的几名侍卫道:“走吧,都督还在前厅等着。”这种闲事他不会管,一个仅仅遇见过两次的少年,即便有些好感,也不值得他驻足。

    是的,他早在走过来时,就已远远看见了这张猛然撞入眼中的脸,秀气的小脸上~不知抹了些什么,掩住了本来白嫩的皮肤,身板高挑纤瘦,可谁能想到昨夜就是这个瘦弱的少年挥刀如流水,杀人如探囊取物,将他牢牢的护在身后,那种感觉很奇怪……

    民间素有些能人异士,对于少年的超高武力,他也不是不想探究,只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在这水深且浑浊不堪的江南官场,行将踏错一步,迎接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等等,贵人,等我。”刚刚还在地上装可怜博同情的少年翻身站起,仿佛饮入了甘泉,瞬间变得灵动起来。小手还配合般的挥舞,活像追逐着鲜花的蜜蜂,那么的迫不及待。

    围观众人的脸色转换的有些僵硬,全然挡不住少年的步伐,说他是扑过去的也不为过。几步间竟是摆脱掉追上来的壮汉,拦在了楚瑾瑜身前。

    “贵人,贵人,救救我,他们没安好心。”说完还不忘瞪了眼追上来的两名壮汉。刚才眼角余光早把那位应大总管和这两个护院暗中的比划看在眼中,知道这两人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正在苦于无法脱身时,就遇上了楚瑾瑜,她前世的好大哥,永安帝的嫡长子,也是先皇后唯一的儿子。

    如果说深宫里还有什么让她留恋的,除了带给她无限关怀的永安帝,那便只有这位时时爱护她的大哥和年纪弱小的十三弟,他们给了她寻常百姓家的温暖。

    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魏无忧这才有勇气抬起头,迅速地扫了一眼对方,又快速的低垂眼眸。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瘦弱的身躯竟是微微的颤抖着。

    几名侍卫早已挡在楚瑾瑜身前,喝问道:“哪里来的小子,速速退去。不然……”说话间俱都拔出腰间的长剑。

    装,真会装!明明昨晚两人才见过,现下倒是初见的模样。

    楚瑾瑜起了逗弄之心,挥手让侍卫退下,问道:“你怎知我是贵人?”神情和煦,丝毫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认识你啊,我的好大哥!魏无忧在心里大叫,嘴里只能回道:“您长得芝兰玉树,且气度不凡,当然是贵人啊!”说着还眨巴两下大眼睛,眼里清澈的犹如新生的婴孩。

    说完很识时务地退后两步,小手在袖袋里一番捣鼓,抽出一样物事,竟是一枚玉佩,看成色并不是什么极品,雕工甚至有些简陋。

    玉佩在楚瑾瑜的眼前晃了晃,又快速的回到了少年的手中,一副生怕被人抢了去的模样,还不忘冲他眨了眨眼睛,那里面分明写着你懂的。

    楚瑾瑜并未回应,反向前迈步,不再看魏无忧一眼,但还是侧头对步步紧逼的两名壮汉道:“这位少年是我的一位故人,你们不用多费心思,回去禀明你家主子即可。”

    两名壮汉有些为难,在触及那位温润公子瞬间犀利的眼神,俱都缩了缩脖子,怒瞪了眼魏无忧,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复命。

    总督府请来的贵客,就连他们家都督在人家面前也只有点头恭敬的份,他们可不敢得罪。既然有贵人作保,想来那臭小子也无甚问题,还是先回去向应大总管报告一番再行理论。

    围观的人很快散去,魏无忧也乘着这个空隙转回到内院,四下里望望,并没有人发现她,这才呼出一口气,钻入一片假山群中。

    ……

    “碧枝姐姐,这些礼单是要拿给老夫人过目?”一个眼睛大大的小丫鬟抬起春蕊般的小脸恭敬的问道。

    被称为碧枝的女子不屑的喝道:“主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眼神中明晃晃的写着鄙夷。这个从春蘅院调过来的小丫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便问东问西,特也聒噪了些。

    看着屁股一扭一扭闪进门帘去的女子,魏无忧无所谓地瞥了瞥嘴。

    连着看了几日江南总督府的地形图,自是了然于胸,今日又将大厨房打杂时听来的八卦消息梳理了一番,于是有了她现在的大胆作为。

    师父让她拿到江南总督府闫成文收受贿赂的罪证,她想方设法也要拿到,既能为年前在雪灾中受苦受难的穷苦百姓讨一个公道,又能帮到永安帝驱除奸佞,何乐而不为?

    府内的院落、书房、乃至一些犄角旮旯,她都一一查探,均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唯有一处……

    目光望向一处香烟缭绕的地方,那是府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烧香拜佛的清静所在。

    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罪恶总是喜欢掩盖在善良的表象下,不是吗?

    今日她定能得偿所愿!

    一刻钟后,佛堂的烟雾愈发的浓厚了,即便离得老远也能闻到一股子上好檀香的味道。一个候在院外的粗使婆子发觉不对,小跑着进来,便发现倒在木门边的老夫人,再看向内里,微黑的脸上也不由吓得煞白,疯狂叫嚣着往外乱窜的火苗伸长了舌头想要将她拖入其中,遂也顾不得其他,扶起老夫人就跌跌撞撞地跑向院外求救去了。

    而就在府内众人忙着扑火时,从那片假山群的僻静处行出一人,脚步有些匆匆,穿着打扮明显是个小厮,两只小手还在忙慌慌地系着衣襟上的带子,有些衣衫不整,仿佛刚刚才穿上般。因为焦急,脸上浮上一抹红晕,却被黝黑的皮肤压住看不出来。

    待一切整理妥帖,青衣小厮看了一眼府中众人跑去的方向,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朝着相反的方向急行,一个不留神,嘭的撞到一个人的后背,疼的她龇牙咧嘴,直想大叫。

    “你,”刚要责问,就见前面那人转过头看她,嘴角似噙着一抹似有若如的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隐隐还闪着寒光,让青衣小厮不由地背脊发凉,想要从侧边跑开。

    一只大手似有眼睛般拎着青衣小厮的后领又提溜到了他的面前,怒声骂道:“好个不知事的小童,爷让你等在二门外,你去了哪里?惯会偷闲躲懒,还不滚去给爷牵马,慢了一步,仔细你的皮。”

    魏无忧眼角抽了抽,眼睛撇向已经看向他的一个熟面孔,立马狗腿的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她的脸都化成这幅样子,也难为这人还认得她。

    顶着应大总管吃人的目光,魏无忧果断的转身冲向前面的马厩,耳边依旧能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

    “他是你的小厮?”这是应大总管的声音。

    “可不是,唉,年岁小了些,果真不顶事,这许久也不知跑哪里躲懒耍滑去了,回去就把他给辞了,换个手脚勤快的来。”

    “陈掌柜说的在理,小厮可不能用些个偷奸耍滑的……”

    魏无忧渐渐跑远,身后的声音再也不可闻了,她才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他的小厮?真是会使唤人,不过好在有他,才得以顺利地逃出江南总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