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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白衣少年

    将所有的俘虏绑在一处,钱十一才红着一张黑脸走到萧重华的身边,呐呐的询问道:“陈老爷,不知那些被俘的山匪该要如何处置?”

    “按律当斩……”萧重华怔怔想着,他的那些同袍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这些后方的兵士却扮成山匪干些杀人掠货的勾当,阵阵失望与气愤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头脑发疼,胸口更是堵的难受,说出口的话没经细想就脱口而出。

    ……啥?这位行商老爷的气势也太足了些,比之他见过最大的官——县太爷还强了十倍,不,百倍不止。

    “咳咳,这位镖头大哥,我家老爷的意思是捆到官府,这些人……这些人作恶多端,准保被斩。”

    “我看未必。”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魏无忧抬头看去,可不就是刚才被镖头拽到一边去的那个年轻镖师?

    年轻镖师见几人齐齐看向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本来就是嘛,都说了官匪勾结,你们怎么就不信,将这帮杂碎送交官府,那还不是等同于放虎归山。”年轻镖师一股气的说完,装作没有看见镖头瞪向他的眼神。

    虽然镖头的眼珠子似要瞪出来,却并未出声阻止,也许在他的心里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有此想法的人也许还不在少数,有人附和道:“这些人祸害一方,我们何不为民除害!索性一刀结果了。”这人说着还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一个抹脖子动作。

    他这话说出后,魏无忧扫见围拢过来的镖师,纷纷出言附和。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上堆满了义愤填膺和想要伸张正义的孤勇。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最终做决定的男子。

    萧重华兀自垂眸,似在思量,又似神游天外,半晌后抬眸望了望远近的夜色,淡然说道:大家过于劳累,更有许多伤者需要安置,今夜,暂到山匪的老巢去歇上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既然老爷发了话,虽仍有几人心下愤愤,都尽数被镖头喝令的走远了。

    冲杀山匪时,魏无忧和萧重华冲杀在前,对于萧重华喝问山匪头子的话,她站在近前,自是将之听的清清楚楚,那群山匪根本就是荆州官衙的守军,以兵充匪,那可是死罪。

    这群不知死活的镖师虽有一腔赤子之心,然并不知道自己摊上了怎样的大事儿。心存善念,固然重要,然入世而活,护己周全才是对他们家人的最大宽慰!

    魏无忧挑了挑眉眼,转而看向萧重华,这人向来心狠手辣,想他在福满楼对那些黑衣人下的狠手,啧啧啧,快准狠,那可是眼也未眨,一刀下去就收割了几条性命。现下表现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只怕此事还有后续,她只用在一旁看戏即可。

    念头刚起就触及一道平静无波的目光,全然未曾因今夜的变故而生出丝毫的波澜,然仔细看去,那双清冽的眸子里,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肃。

    萧重华眼中的魏无忧眉眼清丽,一身丫鬟装扮,竟也不算违和,捕捉到她嘴角还来不及收起的笑意,心内略有不喜,对于今夜之事,他不知有何可笑之处。冷了声音吩咐道:“杵在这里做甚?还不去照顾好夫人。”

    魏无忧低头翻了个白眼,又瘪了瘪嘴,这才不咸不淡地应道:“是,老爷。”

    夜风微凉,轻拂而过,卷起树梢上的叶片颤动不已,长及过膝的青草发出低低的声响,在黑夜寂寥中犹若低吟。雾气渐起,散布山间,十几步开外的情景已是模糊起来。

    躲在一块大石后的身影眼睛眯起,不觉将身体探出些许,想要看的清楚些。然,撞入眼睛内的只有几个身影在大石的前方来来回回的搬运着什么……

    云层翻滚的夜空,泼墨似的倾然而下,衬得眼前的一幕诡异异常。

    萧重华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朝着大石后淡淡地扫了一眼。

    那一眼,宛如实至,仿若能透过沉重的石块看见背后的情景;又似看向远处,旷远地延伸向了虚空。

    风中只传来轻声的低语,“雾越发浓了,山里的天气,委实难测,亦如人生无常……”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屋外便传来无数的嘈杂声,细细听来似是说着昨日山匪的事儿。

    山匪怎么了?

    不是被捆绑了扔在一处,由几名镖师负责看守?

    心里想着,魏无忧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便推门出去。因是在外,她每日都是和衣而眠,倒也轻省。

    顺着嘈杂声寻去,就见一大群人围站在一处,或大声或轻语地说着什么,有些人甚至夸张地长大了嘴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魏无忧并没有急着打听些什么,反倒抬眼四处打量了一番。昨夜虽已知道所处之地为寺庙,今日借着微露的晨曦更是看得分明。

    庙宇依山而建,大大小小足有七八个殿宇层次分明的卧于山间,呈下山猛虎之姿,两个前殿为两只前爪,中间大殿为肚,两边后殿为后爪,以山寺大门为张开的大口,吸纳天地精气,倒也建的巧妙。远远望去煞是壮观,想要短时间走完一遭竟是不能。可惜年久失修,断壁残垣,蛛网密布,四处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如垂垂老者已然不复当年的荣光。那伙山匪看来并非住在此处,也许仅是当作一处歇脚汇集的地方,甚或是分赃的所在。

    于诸佛的眼皮子底下行着世间恶事,想来真是对人性善恶的最大讥讽,或许只有将黑与白置于善恶之间才能让世人看得分明,谁是善?又谁是恶?

    心下微叹,魏无忧才将注意力放回到那群镖师身上,因身着女装,她不好再如男子般凑上前去打探,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他们的言语,方才大致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夜,绑来的十来个山匪竟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没了踪影,确实也算大事,不要说这些镖师议论纷纷,连她也很好奇呢……

    这阵嘈杂并没有持续太久,待钱十一将事情禀报给萧重华,随着他走出时,聚在一处的镖师们作鸟兽散,该干嘛的干嘛,一个个的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独留下目瞪口呆的魏无忧。

    一道眼风扫向她,目中的冷意好像她做了什么天地不容之事要将她冻在原地,她呐呐的转头,“老爷。”

    萧重华看她各种不顺眼,却并未当着外人说她什么,只从鼻子缝里“嗯”了一声,行了几步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吩咐道:“先去伺候夫人洗漱,然后过来有事让你去做。”

    魏无忧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吩咐她做事倒是顺嘴的很,还真当自己是她的大老爷,真是入戏颇深啊!

    她就说这人披着无数张皮,从临安码头初见,再到池州偶遇,她扮作乞儿,他呢?则扮作了神棍;接着她混入江南总督府,他扮作了给老夫人送上寿礼的陈掌柜,而她呢?被当做他的小厮被指使的团团转;紧接着暗室里他与她的剑拔弩张;后有‘福满楼’遭遇刺客,他混入黑衣人中,她护着兄长——楚瑾瑜;还有现如今他又做回他的陈老爷,她嘛,则装作了丫鬟……

    果然人生如戏,半点不由人!

    看到小丫鬟一副无比憋屈的模样,心里想着后手的萧重华竟是没来由的心情大好。对着身边相随的镖头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钱十一本能的躬了躬身,不知为何,站在这位行商的陈老爷面前,他总有种对强者的本能畏惧,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解地挠了挠头,应道:“陈老爷,这边请!”侧身引路在旁,朝着寺庙的后殿而去。

    这座寺庙的殿宇已经足够破败,负责僧人吃食的灶房更是不忍直视,仿佛一阵风来,就能让它东倒西歪。

    但是,让魏无忧无比震惊的和看傻眼的并不是这些。一双水润灵动的眼睛似是被什么定住,眨也不会眨动一下,只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从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如此……的男子,如果让她找出一句恰当的形容词,她只能说出两个字“妖孽”。

    魏无忧无法移开视线,就如同世上的任何一个浪荡子般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软软的斜倚在黑砖上的少年。他的存在与此间格格不入,却又有着一种……一种妖冶的脆弱之美,既矛盾又给人更加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直呼这人定是饮着仙露长大,故而才长成这般模样。

    白衣清华,上面虽有无数脏污,却丝毫不损他的容颜。黑发如墨,披散而下,长长的睫毛无力的耷拉在眼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极了弱小无辜的小动物,让人恨不能大手一挥冲上前去大吼一声“我来保护你”!!!

    魏无忧猛力地甩了甩脑袋,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像个“花痴”般盯着一个……已经昏迷的少年看了许久。

    “看够了?”淡然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恰似一段弦音唤回了她被美色所迷快要沉沦下去的神智。

    “嗯?啊,看,看……”魏无忧猛地扭头看向一旁的萧重华,像是才从迷雾中走出,脑门上立即冒出一大堆黑线,她实在不愿承认自己会被美色所迷,想她大燕朝的明珠公主,什么样的美男没有见过,不说远的,就说眼前这一位,那也是……

    面若昭华,直直地撞入她的眼中。高挺的鼻梁,浓黑整齐的长眉下是一双淡然幽深的眼眸,仿是看得久一些,就会将人的神魂摄去。唇色浓淡适中,泛着健康的色泽,不似那位白衣少年般苍白浅淡。

    魏无忧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他父母血脉的强大,怎么……每一处都长得那么的恰到好处,以最挑剔的眼光看去,也很难违心地说出什么不好来。男子的美,如同窖藏多年的烈酒,越是品鉴越觉唇齿泛香,回味悠长啊!

    以前的她怎未发现?也许……是这人不近人情,整日板着一张谁都欠他二两金的冷脸,再盛的风华也被滋滋冒着的冷气儿掩盖,哪里还敢上前攀交,只能远远的躲着了!

    长长的羽睫刷了刷……

    魏无忧骤然惊觉自己与萧重华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也清晰可闻。她的心跳失了往日的平静,如一颗小的不能再小的石子落入湖面,惊起一圈涟漪,一圈一圈……

    脑门忽的一痛,原是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魏无忧恨恨的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嚷道:“你干嘛?”

    “你这个小花痴,看美男看傻眼了?老爷叫你了几声,”说着话,征询的目光看向了旁边几个看热闹的镖师,接着道:“你问问他们,老爷我叫了你几声?说说……”说完后还一副看好戏不怕事儿大的样子,捋了捋下颌上的几缕山羊胡。

    几个镖师尽皆起哄,陈老爷素日里板着一张脸,总有些怕他,今日接触下来,其实是挺和气的一个人,对待自家的奴仆也是这样的和颜悦色。

    魏无忧揉了揉眼睛,然后越发的睁大了眼睛,似是要钻进面前之人的身体里看个清楚明白,她从不知道,一向不苟言笑的萧重九也会用这种调侃,甚至是有些不着调的语气说话,而且对象还是——她。她怎么……怎么觉得萧重华这厮不对劲,很不对劲,不会是……被人换了芯子吧!想及此,试探地问道:“听说池州街口有个神算子,老爷可知他的名号?”

    ……???

    萧重华眼光向下,视野中小丫鬟的模样有些呆,灵动的眼睛中写满了深深的怀疑,怀疑他?还真是可笑!

    认真想了想,俨然懂了小丫鬟怀疑的由来,幽深的黑眸里忽而起了一丝微漾,如羽翼轻拂水面,又似清风皱了月影。

    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原来,这人笑起来如此好看,灿烂耀目的让人不能直视。不是从前面无表情的冷笑,也不是满带讥讽的嘲笑,总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像是有些不同了,以往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光,此刻已经淡去,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此刻的她好想上前扯一扯萧重九的脸皮,看看他是否真的被玲珑阁的那帮人换了芯子。

    不过还不待她有所动作,靠在石墙上的白衣少年似是难受的动了动,嘴里发出虚弱的呢喃“水……水……”

    “救我,救我……”声音模糊低哑难辨,魏无忧必须凑近他的身前才能听出来。

    几名镖师在她的示意下忙从腰间掏出了水囊,几人协助之下,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水喂进了少年的嘴里。

    魏无忧掏出袖中的巾帕擦拭掉少年嘴角的水渍,又看见这张苍白脸上蹭上的污渍,觉得有些碍眼,便又就着水囊里的水,顺手将他脸上的污渍一并擦洗干净,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的收了手。

    转过头发现萧重华依旧站在原处,正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她身旁的少年,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触及几个镖师有些戏谑的眼神,又闭上了嘴巴。

    反倒是萧重华主动问出了口“盯着人家看了这许久,可看出了什么?”

    魏无忧扫了一眼窃笑的镖师,理直气壮的说道:“禀老爷,自然。”

    萧重华背着手,捋了捋胡须,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魏无忧眨了眨眼睛,这还真难不倒她。她刚才确实光顾着看美男,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观察其他,关于这么丢脸的事情,她是不会承认的。

    不过在给少年擦脸的过程中,还是让她瞧出了不少端倪。

    “此人虽只吐露了只言片语,然仍可听出是上京口音,面皮白皙,十指骨节均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且身着的白衣,乃上好的冰蚕丝,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到,也非一般庶民可以穿的,所以这位公子定然出身显贵,颇有些来头。”说完这一长段话,眼光熠熠地看向萧重华,像一个等待大人夸奖或是一个等糖吃的小孩般纯真又……可爱。

    萧重华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头,定是他昨夜睡眠时间不足,才会出现了刚才的错觉。

    旁边一众等着看笑话的镖师们瞪大了眼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们还以为这小丫头春心萌动,盯着一个陌生少年打量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原来人家是从细节处发现事情的破绽。

    萧重华饶有兴味的盯着她,装,继续装,这个小骗子对着白衣少年的那副花痴样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现在胡诌这些,也就能骗骗愣头青的镖师几个,至于他嘛?萧重华的唇角渐渐弯成一个弧度,那清冷的眸子里宛若揉碎的月的光华,星星点点,洒落在魏无忧的心间。